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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月子的日子漫长而无聊,可令季海棠意外的是季迎春还真的送汤端药地侍候她,季海棠不相信季迎春真是实心对她,但也找不出她这样做到底图了些什么,便姑且由她去了。
这日季迎春在院外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伸着手指在瓷瓶里沾染了一拇指,染得拇指水淋淋的,旋即转身进了院子,一路行至季海棠的月子房。
正逢着有人端了季海棠的补身汤水过来,季迎春便伸手接了过去,拇指在碗盏上微微内扣,似乎要将手指头沾进去,但见一旁季红莲同季海棠说笑着,眼睑微微一垂,心道:我年纪尚小,若是季海棠出了事儿,这些好处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
她又将手指抬了抬,不再朝碗盏里伸手指头,只是笑眯眯地给季海棠喂汤水。
府中事物不过是小事,而朝中的局势则正悄悄地发生大变化。
却说河西征战之后大军返朝,夜晚抵长安的临城镜城,谢靖抽调了最勇猛的三千铁骑,一路奔袭到了长安城门外,吴王一手提拔的城门校尉打开了城门,当夜里长安城的大道上是马蹄轰轰,铁甲轻鸣......
三千精骑奔至皇城外,吴王殿下轻自打开皇城城门相迎,率领大军奔入皇宫,入太晨殿之时受阻,大军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长宫之中热血飞溅。
太子殿下在宫中听说此事,赶忙去面见皇上,却行至半路被一宦臣推下台阶摔死。
皇帝听闻殿外铁甲凌凌之声,忙不迭从贵妃的床榻上起来,着了一身睡衣出门,只见殿外黑压压一片大军,而谢靖正举着一面绣着“吴”的大旗。
“你们!”皇帝气急败坏,抽出宝剑上前去刺吴王,却听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摔至阶下,不幸殒命。”
吴王不闪不避看着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这剩下的一个儿子怎么也不敢下手!他若是下手,他的万里江山又该由谁来继承?
长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吴王殿下跪下道:“还请父皇节哀。”
皇帝陛下双目含泪,又气又恨:“他是哥哥,是你哥哥,你怎么干的出来骨肉相残的事!”
一想儒雅仁慈面对世人的吴王却冷硬着面庞,仰头无声瞧着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伸袖揩泪,大哭道:“如何节哀,如何节哀!”
与此同时,季嘉文引群臣上殿门来叩请皇帝节哀,皇帝知大势已去,当夜立下禅位诏书。
当日夜里,皇宫之中尸体数以千计,那些尸体与皇帝陛下的禅位令昭示着那场政变的成功。
季海棠次日便听闻政变成功的消息,却足足等了三日才等到谢靖回府,待谢靖回到府中,谢老太太与谢成坤亲自在府外相迎,但见谢靖面色疲倦,便请他先歇息两日再去庆功。
谢靖摆手道:“不必庆功,太子才逝,举国皆悲,不应庆功。”
谢老太太与谢成坤知他周全,不好再劝,便命人送了他回捧月院。
季海棠因着坐月子见不得风,故而不敢出门,只穿得厚厚实实地坐在寝居里等她,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季吴氏就打帘子进来笑说:“回来了,回来了。”
季海棠心中欢喜,便趴在门上等他。谢靖进屋便迫不及待进寝居看她母子二人,才踩进门,就看她幼鹿似的趴在门上期盼着,心中欢喜不已,顾不得众人还在,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哈哈笑道:“我的海棠,我的海棠,我的海棠。”
季海棠只觉得他这一抱就将她半举了起来,倒像是个孩子过于欢喜一般,心中甜丝丝的,跟着他咯咯直笑。
季吴氏抱了孩子过来给谢靖看,谢靖放下了季海棠,将孩子抱进怀里细细看,季海棠说:“还没取名字,等着你回来取名,只是那些日子听说你平安回来,就用长安做了小名。”
“长安?”谢靖想了一想说:“以后做他的字也好,若是按他的字儿来取名...不如过两日叫父亲来商议商议。”
季海棠自然高兴他去请谢成坤来,遂应承道:“正好呢!”
谢芸娘上来拉扯谢靖,被惊醒一把抱在手里哄,几人说过一些话,一众仆婢散去,谢靖抱了孩子携季海棠坐在床上,看着孩子稚嫩幼小的面庞,终是对季海棠叹了句:“辛苦你了。”
季海棠乖顺的在她肩上倚了倚,谢靖动容,转头吻了下来,季海棠被他胡子拉碴蹭得痒痒,推了他一把,细细看他的脸,只觉得他在军中熬瘦了些,颧骨似乎又高了些,因着他风尘仆仆奔回来,也未经收拾,面上胡子拉碴,倒越发像个胡人了。
她伸着手指沿着他的轮廓抚摸,亲亲吻了上去,二人缠缠绵绵亲在一起,外面季吴氏就问:“可要洗漱?”
谢靖满意笑了笑,对外面道:“热水,我洗浴!”
外面应下,怀里孩子有些哭闹,谢靖便抱了出去,只见门口季迎春伸了手来接孩子,仰着头娇娇怯怯看着谢靖。
谢靖回来之时便将屋中人都扫了一眼,因而季迎春在他也算是方才知晓了,并不觉得惊讶,只将孩子递给了季迎春:“交给奶娘带着。”
季迎春低低应声,抱着孩子去了侧房。
这一会儿功夫谢靖又进了寝居,但见季海棠已经脱了外衫窝在床铺之中,就坐在她身侧同她说笑。
“待会儿叫人抬一张榻过来,我夜里歇在这儿。”谢靖问。
季海棠说:“不成,我在坐月子,腥臊味重,你若是歇在里面自己难受不说,若是染了些味儿出去,还惹人笑话。”
谢靖摸了她的脸说:“那我歇在外间。”
季海棠听他黏糊,心中高兴,低低应了下来。
却说二人正在腻歪,季迎春就打帘子进来,立在梳妆台那儿说:“姐夫,水好了。”
谢靖这才止住了笑容,起身去耳房洗漱,季海棠便叫了季吴氏来吩咐下准备谢靖晚上睡的地方。
却说谢靖在耳房中洗漱了好一会儿才披散着头发出来,身上外衫尚穿得不整齐,头发也还在滴水,行至外间则见季迎春与几个婢女立在一旁捧着帕子唤道:“姐夫擦头发。”
谢靖皱了皱眉,伸手拢直了衣衫,取了帕子来擦头发,只道:“海棠留你在这儿是让你玩耍,这些事儿不必你来做。”说罢,唤了赵嬷嬷进来。
赵嬷嬷进门也瞧见了季迎春,心下虽有些疑惑,但也不知道怀疑什么,毕竟这季迎春也才十二三岁,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谢靖将手里的帕子扔给赵嬷嬷,问道:“海棠可是又睡着了?”
赵嬷嬷上前来给谢靖再擦了擦头发,笑说:“睡了,前几日听了您回长安的消息就巴巴等着,也没睡好,今儿见了您,就松快下来了。”
季迎春在一旁站着无趣,也不敢再厚脸皮地守着,便悄悄出去了。
没过两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朝中官员该封赏的该处罚的也都落实了下来,谢靖升为太尉,季嘉文升为尚书令,以致于季谢两家风头更甚。
给长安取名的事儿迟迟没有定下来,直到季海棠做完了月子,谢靖又请了季海棠的娘家人去谢老太太那儿坐坐。
季嘉文因着前些日子一直没见到季海棠,故而早早就到了,到了谢老太太院子里瞧见季海棠抱着小娃娃坐在一旁,心中竟然有些酸涩,伸手抱着长安不肯放开。
沈清梅在一旁说:“你父亲早想见你,可你坐月子,他不好进屋子看你。”
季海棠眼眶微热说:“海棠也想阿爹了。”
季嘉文笑说:“我总记得你在院子里抓猫,如今一转眼你做母亲了。”
当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只怕谢靖不能好好照顾她,可如今看她做了母亲,又觉得她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个孩子?
想着,季嘉文又说:“你性子娇,多让着守固,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不许出胡闹的事儿。”
谢靖上来笑说:“她很好,家中的事儿打理得仅仅有条。”
季嘉文又对谢靖说:“你多迁就她一些,阿娘说她生孩子的时候很不容易,到底这苦有一半是为你受的。”
一向木鱼的季嘉文忽然婆婆妈妈起来,沈清梅也听不下去了,连忙拉了季嘉文一把:“看你说得,守固待海棠好着呢。”
季嘉文这才恍然,自己是太多嘴了,遂只抱着怀里的小崽子逗乐。
谢老太太在上面和季吴氏说笑,谢成坤只端正坐在一旁吃茶,面上挂着些笑容,只是这笑容也掩不住他脸上的苍白......
张氏在一旁坐着却不怎么说话儿,于她而言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憎恶谢靖,又有什么可为他高兴的?
一家人说笑一阵,便商议起长安的大名来,自然都是等着谢成坤发话,谢成坤坐在一侧笑说:“我早想过,守固的名硬,长安的命就平一些才好,就想了个平字,也有长安之意,虽是凡俗了些,倒也是个好寓意。”
众人听他细细说明,皆道这个“平”字好,于是将名儿定了下来,众人吃了一顿宴席才散去,季迎春也跟着季嘉文他们回了季府。
谢成坤喝得有些醉,张氏扶了他回院子,才回到院子里就坐在榻上连连咳嗽,张氏连忙给他顺气,拿了热帕子给他敷脸。
谢成坤一把握住张氏的手,笑道:“多好,我总以为守固是恨我的。”
张氏凝了半晌,咬了咬唇,柔声道:“你喝醉了,睡一会儿吧。”
谢成坤摇头道:“我也喜欢那个小孩子,谢平,多好的名字。”
张氏一言不发,只顾着给他擦脸,待忙了一阵子就让人扶了谢成坤进去,自己伏在榻上耸着肩膀哭。
婢女伏在脚下劝张氏,张氏看着自己的心腹婢女道:“他的重孙儿出世,他也没这样欢喜过,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个女人的,如今谢靖有了本事,他又一心拉拔谢靖,若是谢靖做了这个家主,只怕我也没了活头。”
婢女仰头安慰道:“夫人别说傻话,阿郎纵然脾气犟,可从来掂得出轻重,不会让谢靖这个庶子做家主的。”
张氏摆了摆手:“二郎不争气,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又嘤嘤哭起来。
婢女道:“二少夫人性子厉害,历来能稍微管束些二郎君,且二少夫人也关得够久了,不如请了出来吧。”
却说那日季海棠抱着长安领着芸娘去老太太那儿吃茶,吃到一半,张氏就提了一篮香糕过来,呈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命人分了下来。
老太太吃着香糕,不由得想起了总该给她做香糕的沈氏,算了一算也有大半年了,就说:“以前玉娘总该送这些玩意儿来。”
张氏知道老太太心软了,就顺着话说:“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她一回,她在佛堂里认真吃斋念佛,倒是诚心悔过,这么长日子也平了她那点儿浮躁。”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大半年了,也该平了浮躁了。”
季海棠在一旁并未搭话,于她而言,沈氏不出来,她就很逍遥,沈氏出来了她就有麻烦,不过沈氏关了这么久,她如果怂恿老太太再多关沈氏些时候,只怕会让老太太心头看不起。
这般坐了一会儿,张氏又提出:“不如放了她出来吧,二郎身边也没个人管家,玉娘也该出来管管家,省得到时候闹出些麻烦来。”
谢老太太不怎么说话,只端了茶喝了几口,捋了捋身上的绣纹,淡淡说:“那就让她出来吧。”
张氏赶紧起身道谢。
季海棠回了捧月院将此事与季吴氏说了,季吴氏沉吟道:“她既与你有争斗,定然不会消停,只是如今谢靖是一品大员,便是出府另安府邸也使得,他们不敢太过分,你也不必同他们计较。”
季海棠笑道:“怎么说出府了,谢府百年望族,咱们出去不是窝里斗么?又不是小孩子,胡乱争气做什么!”
季吴氏听她没有骄傲,也跟着笑起来。
巧燕在一旁听见了,就上前来说:“娘子不用担心二少夫人出来会出事儿,这些日子二郎君没人管束,没少胡来,听说那个莲儿也被二郎君哄了,若是二少夫人回来,少不得院内院外整治一顿,自己的麻烦已经不少,哪里还能闹到咱们这儿来。”
季海棠点头道:“确实如此。”
果然当日沈氏就被放了出来,回到院中,里里外外训话一番才消停了些,又好好地在屋中吃了一顿酒,才进屋子歇息,当日夜里缠绵一阵,倒也过得很好。
次日沈氏唤了仆人去将管赌坊的仆人叫了过来:“这大半年赌坊生意如何?”
仆人回道:“生意极好,还有几笔大款子放在外面放利。”
沈氏听见盈利,自然笑了起来,令他取过账册来看,翻了账册,脸上就难堪起来,问道:“怎么提了钱的?”
仆人道:“是二郎君来提的钱。”
沈氏拍案大骂道:“你怎么敢将钱给他?!”
谢允德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这钱到了谢允德手里只能是扔进大海里连泡都不冒一个!
仆人吓得跪下道:“是郎君亲自来取的,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奴怎么敢违背主子!”
“混账,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沈氏大怒之下,伸腿就踹了那仆人一脚,踹得那仆人又磕头求饶:“夫人就饶过奴吧。”
莲儿赶紧来拉沈氏,劝沈氏不要动怒,沈氏摔开莲儿,指着莲儿的鼻子骂道:“叫你看着他,你瞎了眼了,竟然让他查手到赌坊里去!”
莲儿也欲哭无泪道:“这事儿奴真不知,二郎君瞒着奴的!”
啪一巴掌,莲儿被沈氏打得脑袋一歪,又听沈氏骂道:“小蹄子,你是得了他什么好处,这样的大事儿你能不知道?你今儿不招出来,老娘就打死你个小蹄子!”
说着话,沈氏将莲儿朝地上一推,一顿丢巴掌,打了几耳光犹不解气,又伸腿踢得莲儿伏在地上哀叫尚松了腿。
谢允德从外面进来听到屋中喝骂声,进得门来才见莲儿捂着肚子伏在地上哭,一个冷笑:“自己的人也打,你果然下得了手!”
莲儿在地上哀叫几声,只见身下涌出一滩血水来,沈氏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先审问,赶紧叫人将莲儿拖下去治。
大夫来了,才说是流了孩子,叫人忙着给莲儿除腹中死胎。
沈氏又炸了起来,没管莲儿死活,就先到正厅里面去,吩咐下去叫仆人来问莲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谢允德当时就摔了搁在案几上的汝窑瓷瓶,喝道:“你少逼人太甚,那孩子是我的怎么了?你不在屋里侍候我这个做夫君的,我还不能找个枕边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