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于茂密的丛林里,谷梵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沉,又想起刚才林中的那一声枪响,下沉的心又被提起来,好像就悬在胸口,不上不下地,却重如千斤。
钱妍双卸下身上的背包,走到谷梵身边,右手放到谷梵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不要太担心,小老大一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谷梵不知道钱妍双这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却也不想在这时候给大家添堵,轻轻“嗯”了一声,随着钱妍双一起,在一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候着。只是不停互搓的十指,暴露了心底的不平静。
她没办法平静,她的父母,都是死在刚刚那样的枪声之下。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枪声,是她心底最大的魔障。
如今,它又出现了。
上一次,它的出现,夺走了她的爸爸妈妈,让他们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变得支离破碎,让她舍弃了本名,在这世间惨淡地流浪。
这一次,是不是又要来夺走她心底,好不容易留存起来的温暖?
她不敢想了。
越想,身体越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发抖。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等在原地的人,没一个出声的,只焦急地、不断地往他们消失的方向看,期待看到他们返回来的身影。
祁文不停地望了一会,烦躁地说:“早知道,进山前就该带上对讲机。”
钱妍双沉着脸色,“没用的,距离太远也帮不上忙。”
谷梵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祁文突然站起来,按捺不住了,“不行,太慢了,我们去看看。”
钱妍双也站起来,神色凛然,“好!”
奚山和钟伯都抬头看着他们,面露犹豫。
祁文看了眼钱妍双,点了点头,又去看奚山钟伯他们,“你们和我们一起去也行,在这里等也行,我们不强求。”
奚山皱了眉。
钟伯看看他们,想说话,却被一道清亮的女音打断了。
“不行。”
清亮的柔软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众人诧异,都朝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谷梵看去。
谷梵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有抬,只搓着十指,看着地面不知哪一处。
因她的拒绝,祁文在一诧之后有些失去理智的气愤,气吼吼地朝她叫,“不行?好,你不去是吧?那你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妍双,我们去。”
钱妍双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祁文,“祁文,别冲动。”
又去看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谷梵。钱妍双知道,这姑娘不是不敢去。
祁文被钱妍双拉住,又看一眼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谷梵,十分烦躁地耙了耙头上的短发。
“那你说,你是怎么想的!”
谷梵坐在那儿,十指交扣,死死地握着,声音里有压抑的情绪在,语气却仍然坚定,“他说了,要我们在这里等。”
祁文暴躁地几乎跳起来,“等有屁用啊,你不着急是不是?你不着急是不是?”
谷梵这才抬眼去看他。
祁文触及她眼底水润的光,突然哑住了。
谷梵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水光在闪,却没掉下来,“……我怎么可能不着急?但你知道现在要朝哪个方向找吗?找不到,走散了,怎么办?等他们回来,发现我们不在了,再去找我们?”
面对谷梵的质问,祁文哑口无言。
钟伯这时候才发声,相较于祁文的焦虑,语气平缓多了,显然也没介意他刚才的失礼,“是啊,小姑娘说得是正理,现在去找,根本没办法,我们谁也无法确定他们去了哪个方向,还是等在这里靠谱些,这也过去没多久,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祁文耙了耙头发,又在原地坐下,有些烦躁地抱着头。
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有些懊恼地开口,“对不起……”
没人怪他。
祁文稍稍冷静下来,又忍不住问,“那我们就一直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万一过一会儿,他们还是不回来怎么办?”
谷梵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声音很坚定,“……不会的,言立说了,他会回来。”
但看她目光空洞的样子,祁文也不知道,她说得这样坚决,究竟是相信小老大,还是在给自己增加信念。
突然,远处“砰!”一声。
又是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抬头,目光死死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祁文转头去看谷梵,就见她面色发白,嘴唇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就把所有的声音咽下去了。
“……怎么办?”他听到自己非常低沉细弱的声音。
谷梵脸色煞白地死死盯着那边丛林里的方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等……”
她只能继续安慰自己,首先,言立不会傻到正面与那些人交锋;其次,他们去的是三个人,如果真的遇上了盗猎团伙,要杀人灭口,也不可能只放一枪。
她只能拼命地告诉自己,后来的这一枪,只是巧合。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大家从最初的担忧到之后的焦虑,再到现在的安静无声,每个人脸上都变得面无表情,也都不再频频往他们最初消失的方向看,只都在心里坚定那个信念,就是他们一定会回来。
太阳终于偏西了,林子里射进金黄色的光,打在人们身上,折射出暗黑的影子。
远处终于传来轻微的声响,有零散沉重的脚步声传过来。
坐在原地等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人,眼睛里逐渐升起光亮,转头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好一会儿,才看到隐隐约约的身影,从几棵树后一点点走出来。
祁文激动地站了起来,“老大!”
谷梵定定地望着他们,眼底有泪花在闪。
感谢老天,没有再从她的世界里剥夺温暖。
感谢上帝……他好好地回来了。
——
激动过后,众人才注意到他们此刻的情况。
他们不是三个人回来的,而是四个人,言立和邬戌肩上还搭了一个腿受伤的男人,正半扶半抗地带着人往这边来,谯之芳跟在他们后面。
看清情况,祁文奚山都在愣过之后,朝他们那边迎过去。钱妍双也激动地跟着跑了过去。
剩下钟伯和谷梵,待在原地没动。
见他们平安回来,钟伯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朝谷梵望去,想寻找同盟,却见小姑娘含水的眸子楚楚地望着平安回来的某个人身上,表情没有他想象中的激动,脸上也没露出特别明显的笑,却深情地让人怔然。
连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子,都愣了好一会。最后笑笑,在心底感叹,年轻真好。
祁文和奚山他们迎了上去,将言立和邬戌换下,由他们扶着那个受伤的男人继续往这边来。
言立将人交给祁文,立刻朝谷梵的方向看过去。
谷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看着他。
言立漆黑沉静地眸子盯着她,远远地朝她笑了笑。
谷梵抿着唇,扯着唇角,好一会儿,才扯动,唇边颤颤地朝他露出笑。
一个在说“真好,你回来了”的笑。
然后,她慢慢地垂下了头。
从刚才开始,莫名的情绪,一直堵在她心口,在看到他平安回来了这一瞬间,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来,让她有些焦躁、彷徨和难过……
她垂下的眸子里,有水润的光在攒动。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他们越走越近了,谷梵才又抬起头,目光在触及到言立时,习惯性地停了一下,才又慢慢转到他们带回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她一怔。
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那天,他们在曼罕镇遇到的那个,气质特殊的男人。
此刻,他一只腿上胡乱缠着白色的布,看样子是身上临时撕下的衣服,上面被血迹浸染,两只手臂搭在祁文和奚山的肩上,由他们扶着,行动有些困难地随他们往这边走。
身上的衣服有几处都划破了,脸上也有胡茬儿,一副狼狈的模样,可那身气度却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纵使被扶着,腿受着伤,线条冷硬的脸上还带着笑,有点不以为意,又带着点放荡不羁,和钱妍双搭着话。
好像受伤的,狼狈的不是他一般。
谷梵有些怔,知道他需要马上处理腿伤,便压下了所有情绪,不等言立他们彻底走近,就沉默地走到祁文放背包的地方,将祁文带的一些药品拿出来。
言立他们终于走过来了,祁文他们将男人靠着一棵树放下,钟伯凑上去赞许地拍了拍邬戌地肩膀,又看向言立,“回来就好!”
言立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看谷梵。
却见她背对着他,侧脸平静,在从祁文的背包里拿纱布和药品出来。
他人怔了怔。
——
夜晚来临,他们在临近水源的地方扎了营,点了篝火,祁文在帐篷周围撒上了些防蛇和某些爬行动物的药粉,大家围着火堆坐一圈,简单地吃了点东西。
骆青阳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是利器所伤,没伤到骨头,但因为耽误的时间有点长,已经有发炎现象了。
听了他受伤的过程,祁文有点不可置信,“你是说自己在小镇上遭人偷袭,追着偷袭的人进了丛林,中了暗算受的伤?”
骆青阳靠在一棵树上抽着烟,受伤的腿放平伸着,听了祁文的话,唇角勾了勾,淡淡应一声,“嗯。”随后又加一句,“那人也没讨到好,我打中了他胳膊。”没打人脑袋,是他仁慈。
祁文扯了下嘴角,觉得这男人实在是有些拽,太不讨人喜欢,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那你能在原地躺一天,没叫野兽叼去吃了,也是命大。”这山里很多动物闻到血腥味就能寻到猎物,他在这山里差不点带了一天一夜,没被叼走可不是命大?
骆青阳笑了,抽了口烟,“能遇上你们,可不是命大?”要不是被他们凑巧碰上,说不定这次,真就得交代在这山里了。
这话说得有两分好听了,祁文倒是笑了,挑了挑眉,又问,“那两枪你故意放的?”
骆青阳:“嗯。”
祁文低低咒了一句,“娘的,怎没把我们吓死。”
骆青阳靠着树,冒着胡茬儿的下巴微微仰着,笑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