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明是明亮温暖的,谷梵却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让她背脊发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谯之芳真的是整个盗猎网背后的人,那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想起还躺在医院里的钟伯,突然觉得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言立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小脸,知道她是被吓到了。他走上前,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在?”
谷梵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言立神色自若地牵起她的一只手,步伐沉稳缓慢地往前走着,淡淡地说:“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偏头看她还是不太能冷静下来的样子,想了想,又说,“刚才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抓到任何证据之前,这一切就都只是臆想和空谈,对他没有任何威胁性,而在骆青阳没死,钟伯却重伤,又惊动了警方的情况下,他轻易不会再有动作,此间我们都是安全的,所以不要怕。”
谷梵反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自己停下来,也迫他停下脚步。
言立垂眸瞧她。
谷梵握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声音有点糯糯的软,却没有颤音,“我不是怕这个……”
她的眸子像鹿的眼睛一样,言立觉得,大抵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会有这样乌黑清澈的眼。他唇角微微抿起,“嗯,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坚韧。
谷梵看着他,目光带着点晦涩和期盼,“如果他再不动作了呢?”那是不是就抓不到他了。
言立看着她,这一刻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仰着白瓷般的小脸,乌黑的眸子带着期盼和忐忑地看着他,那份期待是她的信任与依赖,那分忐忑是她的善良与温柔,是期待他能抓住恶人,又怕给他压力吧。
言立真是觉得,她怎么能温柔成这个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捧住她的侧脸,让她抬高视线看着他的眼睛。
谷梵睫毛微颤,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眸子沉静如水,清澈地像月亮夜里发着清辉的一眼泉,“向你保证,这世间所有的罪恶,最终都会曝于阳光之下,落入尘埃之中。”
因为世界是美好的,人心是正义的,罪恶终究逃不脱制裁。
——
谷梵和言立一起来到谯之芳的竹楼处,此时两个人的脸上已看不出半点异色,就像言立说的,现在双方正处在一个博弈的点上,谁先露出马脚,谁就输了。
隔着挺远就听到钱妍双明朗的声音,“哎,谯大夫,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茴香吧?这不是调料吗?也能入药?”
谯之芳蹲在一堆草药旁边拾掇,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声音温温和和的,“嗯,是八角茴香,丛林里很常见,是调料也是药材,性温,味辛,有驱虫、温中理气、健胃止呕、祛寒、兴奋神经等功效,除了食用和药用外,还能做香料,一些香皂、化妆品里也有它的成分。”
钱妍双听得呆呆地,眼睛盯着手里捏着的那枚小小的八角茴香,不可置信地感叹,“哇,怎么觉得,这小东西让谯大夫一说,就变得好不得了。”
她捏着那枚已经晒得干硬,色泽也变成棕色的茴香,有些好奇地放在阳光下看。祁文边倒腾着其他药材边万年不变地在一旁损她,“头发长啊见识短……”
钱妍双怒,“你一刻不耍嘴皮子就欠是不是?”
祁文:“你不丢人我就能说你了?”
两个人跟对儿斗鸡似的,隔着药草抻着脖子就斗起来了,旁边被傅红南指派来帮忙的小刑警在一旁边看着他们笑边整理手边的草药,大抵是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习惯了。
谷梵看着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
钱妍双和祁文还不知道言立对谯之芳的怀疑与推测,都觉得谯之芳在这偏远的地方做大夫,是个品格极为高尚的人,因而把他当做朋友来结交,如果最后真的验证了言立的推测,想必他们也会极难接受吧。
还是谯之芳先发现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意外,笑着从一堆药草旁边站起来,平淡温和地看着他们,“你们也过来了。”
祁文钱妍双他们闻声也朝他们看过来。
钱妍双:“嘿……谷梵你过来,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不?”
一句话没说,钱妍双上来就把谷梵拉走,走到晒八角茴香的地方,拿着一枚八角茴香跟她显摆,“我一直以为它就是味普通的香料,没想到还是药材,你说神奇不神奇……”
“啊……嗯……”谷梵心思有点不在这,心不在焉地应着,下意识就想去看言立和谯之芳的方向,被发现她跑神儿的钱妍双不客气地怼了她胳膊一下。
钱妍双笑着闹她,“看哪儿啊你,看这儿,小老大和谯大夫一起,你是怕他出事儿还是怕他丢下你和谯大夫跑了?”
纵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谷梵还是被钱妍双越来越不收敛的打趣弄红了脸,同时也觉得钱妍双的话说得挺对的,以言立的智商和能力,面对谯之芳怎么可能吃亏。
故而也就不再往言立那边看了,配合着和钱妍双他们拾掇草药。
谯之芳站在言立身边,看着她们殷切又兴奋地摆弄着草药,脸上始终挂有淡淡的笑容。
言立也在看着那边,但他的目光却只落在谷梵身上,相较于钱妍双脸上明朗欢脱的笑容,谷梵始终是内敛的,白瓷般的脸蛋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柔柔软软的,看得人心里也止不住柔软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
“上次听谯大夫说,来这边差不多五年了?”
谯之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是了,和他们上山的第一天,和钱妍双说话时,他随口提过,可那时……他不是在跟那个女孩子说话吗?竟然也听到了。
谯之芳看着言立的目光微微起了变化,有点警醒有点复杂,语气却没多大变化,“嗯,快五年了。”
言立好像只是单纯地和他聊天一样,“谯大夫今年有三十岁了吗?”
“三十二了,”谯之芳神色不动,笑了笑,“怎么了?”
言立:“没什么,只是觉的五年前谯大夫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又是学中医的……大抵刚毕业没多久吧?怎么会想到来这边做个山中大夫,而不是在大城市的医院里发展?”
却不知这话触动了谯之芳哪里,竟叫他神思恍惚了片刻。
言立微诧。
只一瞬间的事,谯之芳又恢复成原先平淡的样子,他笑了一下,竟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最初学中医,是想为我父亲治病。我是农村出身,母亲生我的时候落下了毛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之后没再娶,一个务农的汉子,家里没什么钱,还带了一个要往里搭钱的儿子,也没女人愿意嫁他。
我长到十五岁才知道,其实我父亲身体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好,明明才四十岁活像六十多岁的人,几次让他去医院检查看病,都被他以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为由推了,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去医院花钱,我还要上高中、读大学,他怕检查出什么毛病拖累我。
后来我就决定学中医了,想的是,西药那么贵,买不起,草药总能吃得上吧?买不到,山上采总有的。”
讲到这,他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嘲弄地笑了,“越长大越知道,这世界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没钱寸步难行’是个什么道理,在我上大学时就深刻体会到了,当时想拜一个名望重得导师,跟他学习中医,单论成绩,进他门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当时我为这个自己预测到的结果兴奋了好几天,可导师名单排出来后发现自己被分到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师那里了,原先应该是我名字的那个位置,被校领导的一个亲戚占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个什么心情,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将梦想摔碎了碾进了土里一样。”
言立声音平淡地插了一句话,“这世上原本就没那么多‘应该’,梦想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碾碎的。”
谯之芳听了,没多大反应,淡淡笑了笑,也分不出他对这句话是认可还是嘲弄,又自顾道:“后来,我有了钱,父亲的病却再也治不好了。”他笑着,看着前面那几个人摆弄着的草药,“我父亲去世后,我跟着朋友辗转去了几个地方,最后来到这,偶然一次机会救了这寨子上的人,就被族长收留了,在这边做起了山医。”
言立听了,挺感兴趣的,“那你朋友呢?”
“死了。”谯之芳没多大情绪起伏地说。
言立看着他,“怎么死了?”
谯之芳回视他,唇边竟还有一点笑意,“遇上意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