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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什么人都敢说。”
水琅早上刚走进平安里,迎面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林厚彬手里拿着资料,“你知道那是谁吗?阙廉啊!”
“东浦区房管局副局长。”水琅看着里弄中心的临时课堂,鲁师傅与其他师傅们在给徒弟上理论知识,看林厚彬还想讲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厚彬一顿,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她。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背景?
所以才这么大胆?
“你是......?”
“我是复茂区房管局一名虽然有了正式编制,但还在第一个月实习期的小职员。”
林厚彬:“........”
他就不该问!
看到鲁师傅们要下课了,水琅抱着资料走过去,“鲁师傅,是不是可以开始通气会了?”
“可以。”鲁师傅们早已收到消息,所以一看到水琅来,就尽早结束,“李达,你去把大家都叫出来吧。”
“是,师父。”李大脑袋收起记满笔记的本子,对水琅嘿嘿一笑,跑去弄堂里喊人了。
不一会儿,乌泱泱的人自带小板凳,整齐有序围成了圈坐在了里弄中心。
虽然不懂什么是通气会,但知道坐着听就对了。
“通气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正式开始动工设计之前,具体改造成什么样,跟大家伙通个气,设计师把设计理念告诉大家,房型怎么改动,屋子怎么设计,外立面墙是什么颜色,小区内部环境具体怎么规划,都说给大家听。”
“原来是这样!”
水琅一拆开解释,居民们恍然大悟,瞬间就明白了。
“水干部,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也不懂,都听你的。”
“是啊,前阵子看过你制的图,一张张都很复杂,都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一看就知道水干部很认真,你就弄吧,我们没意见。”
“那不行,你们的想法,才是核心,也是我的灵感。”
水琅拍着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这是平安里所有房屋平面户型图,按楼栋分,我都做好了标注,楼栋组长,帮忙拿过去,按标注分给每一户成员。”
这就来活了。
自打拿到袖章小红旗的楼栋组长,一天都没摘下来过,一听有正儿八经的活干,全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干劲十足把楼栋平面图拿回去。
“平面户型图,较为简单,大家都能认出来是自己家了吧?”
“认出来了!这个墙,这个门,还有这个三角拐角,都是我家,我见过这种图。”
“这个好认,一下子就能看懂了。”
“水干部,你给我们看这个干什么?”
水琅坐在小板凳上,“我们现在从1号楼101室开始说起,我手里也是你们家的户型图,你可以把你想要的房子,结合你平时的生活方式,提出意
见。”
1号101室的是一对老夫妻,儿子没来得及娶媳妇就病死了,两个女儿都老早嫁人了,现在就老两口住在这边。
年纪不小了,都是六十五岁。
听到水琅这么一问,面色都很茫然。
陈先柱:“水干部,我们都老了,住什么都行。”
杨兰花:“水干部,你看我们适合什么,就弄什么。”
水琅想了想,提起凳子搬到老夫妻面前坐下,后面负责记录整理的林厚彬与柳德华也跟了过来。
“陈大伯,杨阿姨,你看你们家,正好就是挨着小区外墙,底楼还有一个天井,早些年不能养花弄草,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一听水琅这么说,老夫妻愣了愣,面上出现一丝回忆。
水琅没有打扰两人,现场几百名居民也都没有出声。
陈先柱慢慢道:“其实要说想法,我从小是在村里长大,一眼望过去都是野树,每天早上那些野鸟叽叽喳喳的叫,以前觉得吵闹,现在越老越想念那份热闹。”
“除了鸟,还有草里围墙上爬着的蜗牛,那些鱼啊,鸡鸭啊,看着它们从小养到大,那个过程真让人怀念。”杨兰花眼里出现黯然,“城里是不可能看到这些,水干部,我们就是听到你的话,想起了以前的事,都回不去了,你听听就行了。”
水琅笑着在平面户型图上勾画着,“陈大伯和杨阿姨,是很喜欢原生态有生命力的东西是吗?”
“生命力?”陈先柱再次一怔,“是啊,这个词好啊,就是生命力,我们都老了,想热闹一些,看看有生命力的小树小鸟小动物,城里不给养,就只能想想了。”
水琅勾画完天井,笔尖停留在房屋内部,“对房间客厅有什么要求吗?”
老夫妻俩没有什么概念,“房子就是堆东西放东西睡觉吃饭,能装下这些东西就好了。”
“阳光有要求吗?”
“阳光?对对,阳光多最好,我们住底楼,挨着苏州河,比较潮湿,更需要晒太阳了,水干部,你真细心,你不说我都忘了。”
水琅笑着道:“行,那么我们接着问下一户。”
有了老夫妻俩的例子,接连又问了几户,在这种环境下,大家脑海里不断冒出来心底曾经有过的渴望与幻想,看出水琅真的是一户一方案,很有耐心,一点都不嫌烦,大着胆子说出自己家里想要的东西。
大多数人想要的都很简单。
能有一张单人床,能有一个独立卫生间,能有木地板,或者能拥有一个带全身镜子的衣柜等等。
有孩子的更多是为孩子着想。
“水干部,我们家孩子多,最大的已经十二岁了,懂事了,不能再挤到一起住,我就想能有个隔间,男孩女孩分开住。”
一名妇女在水琅的引导下,把对家的想法都说出来,“另外孩子他爸,得亏你的帮助,终于能跟着师傅学木工去了,现在每天都趴在床上画图写字,他就喜欢
写字,你看能不能在我们家给他弄个摆单独书桌的地方,对了,我们能不能也弄个木地板?这样父母来了,就可以直接睡地下了,席子都不用铺了,以前来席子都没地方放。”
“你说的我都记下来了。”水琅在图上标注完,抬头看着妇女,“小紫妈,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想法?”
妇女一愣,好半天缓不过神,越想眼神迷茫,“刚才说的,都是我的想法啊。”
水琅将笔放下,“都叫你小紫妈,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吴秀珍?”
乍然听到自己名字,妇女再次一愣,“对,是叫吴秀珍。”
“吴秀珍对自己的家没有什么想法,或者梦想吗?”
水琅说完,在场不少妇女全都跟着小紫妈愣住。
因为她们准备说的也都是这些,孩子,丈夫,父母......
脑子里压根没想过自己需要什么。
这个家好像处处离不开她,处处都跟她有关系,但硬要找,好像又找不出来几个完完全全属于她个人的东西。
“我.......”吴秀珍想了半天,“我其实喜欢做饭,只要是跟做饭有关的锅啊,炉子啊,勺子啊,盆啊,我都感兴趣,以前国营点心店招临时工,我去干活,每天就盯着人家的大烤箱看,我最喜欢做吃的,我们两人挣点钱全花在吃的上了,虽然也没什么可吃的。”
“小紫妈这方面就是可以,野菜饼,她都能变着法的做出好吃的口味。”
“是,她是我们这里烧饭最好的,以前换完白面,我们最多也就知道做个白馒头,烙个饼,她就知道往白面里打一个鸡蛋,再放一小勺猪油,哎,就加这么一点点,面就不一样了,发出来的面,别提多香多好吃了。”
水琅继续拿起笔,“那么你肯定对厨房很有想法?你们家的设计理念,就能以秀珍厨房为基础去改造。”
“秀珍厨房?”吴秀珍双眼发亮,刚才提到对孩子丈夫的规划,脸上有幸福,也有操劳的痕迹。
但此时,神态完全是快乐,惊喜,放松,情绪都围绕着她自身,看得出来她此时此刻想着的也都是自己的喜好,“水干部,其实我真的很想要一个面案板,可以自己做面条,做馒头,以后孩子他爸能挣钱了,还能做花卷油条烧饼生煎小笼包,说不定还能自己在家做西方点心,我用钢蒸锅子蒸,一样好吃,不过,听说厨房都是合用?”
“分楼栋。”水琅灵感不断,在纸上不断勾画,“设计需要无数次改动,你们提的要求,我尽量满足。”
“水干部。”李大脑袋突然吱声:“我们这两天跟师父跑了很多弄堂,我听说修缮旧改,就是把里弄的路,墙,还有里面的房间,卫生间,厨房的墙,顶,窗给重新粉刷好,有的虽然装了地板,但也不是房管局出钱,是让自己出钱,更别提家具院子这些了,但我看你的设计,好像连里面的家具装修都给算上了?”
李大脑袋问出了居民们的疑惑。
这些天他们走出门,其他弄堂的人不再像以
前一样不搭理他们了,有的反而会主动找他们说话,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旧改。
其他人都说不可能连柜子床都给弄上,这些全都要自己买的。
“规定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个人喜欢开始设计的时候,准备的比较全面。”水琅抬头看着楼栋,“具体能不能把内部也包含了,暂定,我也不敢保证,但是不一定都要用新家具,现在很多人学木工了,还有一部人动手能力强,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对一些老物件都很有感情,可能会舍不得扔,那就自己动手做改造。”
“做改造?”
“老物件做成什么?”
水琅从旁边的旧物堆里随手拿了一个破藤编篮子,倒扣在一根竹竿顶部,立在地上,“假设这根竹竿带电线,篮子里安装灯泡,这就变成了什么?”
“落地灯!”
“哇!一瞬间这两样东西变得好高级洋气啊!”
“要是短一点,篮子再小一点,那就是台灯了!”
居民们全都惊喜看着水琅手上的落地灯,平时自己用惯了的东西,破了就丢在一边,从来没有想过换个思路,改造一下,这些东西就能变成高级又洋气的家具了!
一经水琅点拨,居民们顿时灵感涌现,尤其是刚被几位师傅收了当徒弟的人,看里弄那堆旧物再也不觉得是麻烦了,全都可以利用起来!
“水干部,你看我这个旧箱子,把手拆了,重新上一遍漆,就能当门把手用呢!箱子还可以改成一个小桌子!”
“水干部,我觉得这个暖水瓶竹壳也可以弄成你刚才那样的台灯!”
“水干部,你刚才说能养花了,你看我这缺了个口子的面盆,填个图,我再让喜鹊画个画,是不是可以当好看的花盆?”
“水干部水干部,你快看我,这个腿断了的椅子,重新全部打磨一下,换条腿,加个垫子,是不是就能直接变成外滩高级公寓里才有的沙发了!”
.......
突然间,居民们情绪高涨地不得了,争先恐后去旧物堆里翻找东西,然后跟水琅说着自己的想法,越说越觉得每个想法都很出彩,瞬间连户型意见都不敢兴趣了。
“可以,都可以,这可以成为我们这次旧改的内容之一,大家都能参与。”水琅指着本子,“现在我们继续谈对自己家的想法与意见。”
看着居民们欣欣向荣的模样,鲁师傅等人都忍不住羡慕。
“我都想把我的家也让水干部改一改了。”
“我也是,真细心,真是为人民服务了。”
“以居民的想法为设计理念,光这一点我觉得就赢了。”
....
-
“我们去少年宫接三个丫头。”
水琅一坐上自行车,就不停拍着周光赫后背,不止一点小兴奋,“也不知道她们第一天上课会怎么样。”
周光赫勾着嘴角,往少年宫骑去,“第一天上课,最多也就是压压腿,开开嗓子,至于二丫,估计
还在认英文字母吧。”
“我想看看大丫穿练功服是什么样。”水琅想到后世跳芭蕾舞的连体服,下半身是三角裤衩,里面会穿着一层白色打底裤,个个看起来都像是优雅的小天鹅,但感觉现在应该不会让小孩子穿成这样,所以格外好奇。
等到了少年宫,第一个奔向的就是二楼舞蹈教室,看到一群小姑娘穿的的衣服,水琅嘴角抽了抽。
嗐!
就是普通圆领T恤,平角短裤,羊皮底足尖鞋。
当然这套衣服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很洋气的了,尤其是紫红色的上衣,这颜色,放商店里都是最紧俏的颜色!
舞蹈教室的小姑娘们穿上,个个都很高兴。
在一群小女孩中间,同样是穿着紧身练功服,同样是把头发盘起来,但大丫在其中格外出众。
水灵灵的眼睛,配上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每天吃的好,脸上养出来一点肉了,瓜子脸变得微微饱满,瘦而不柴,皮肤也在雪花膏的呵护下,黑红干裂逐渐褪去,得到新生,变得柔滑白皙,气质也有了自信,虽然还不算多。
大丫自身本来就属于小白花长相,无论有没有自信,都会给人一种需要被保护的感觉。
“真不错。”水琅看得移不开眼,“这练个一两年芭蕾,气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周光赫眼里有着欣慰,“嗯”了一声。
“我们去看看二丫。”水琅往外语教室走去。
外语是刚恢复的课程,暂时只有两门,俄语与英语,二丫先选的是英语,小脸严肃坐在位子上,正在跟着老师读黑板上的英文字母。
“二丫怎么一上课,表情就这么严肃。”
水琅忍住笑,“真认真,以后不会一直拿奖学金吧?”
周光赫微拍水琅肩膀,“老师看过来了,走。”
声乐教室,走到跟前也没听到唱歌的声音。
水琅一看,顿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急忙躲开。
周光赫看了一眼,忍住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水琅躲开。
等两人都笑完了,觉得能忍住了,再次往里看,三丫左脚上前一小步,抬头挺胸,小肚子鼓鼓地,正努力掀起两边嘴角,露出一排小米牙,同时努力睁大双眼,连眉毛都在努力,让笑容变得甜美。
这是在练习唱歌姿势呢。
“怎么这么搞笑。”水琅越看越想笑,拍了一下周光赫的胸膛,压低声音道:“别笑了,没看到人家孩子多认真吗?”
周光赫看着水琅快咧到耳后根的嘴角:“........”
“都是我的错。”
“我们应该买个照相机了。”水琅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说起来,我有很多票,好像就是没有照相机票,哎?要不然我们去买个电视机?”
“我去找人弄照相机票。”周光赫看着水琅,“你想买什么就买。”
“我听说,电视机一般都是跟着电影院放东西,电影院有什么新电影
,电视机就会跟着放,是这样吗?”
“以前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了。”
“那等你把照相机票弄到,我们去买一台,回家看看。”
水琅往走廊里的长椅坐下,“需要什么票换,来找我要,不要客气。”
周光赫坐在水琅旁边,笑看她一眼,“我们也没有拍过照片,一般去领结婚证的时候,大家都会去照相馆拍一张合照。”
水琅笑了,“怎么,你想跟我拍?”
周光赫目光专注,缓缓点头,“想。”
水琅嘴角弧度掀得更高,“要不然现在去拍?看离下课还早,照相馆也不远。”
“走。”
两人来到照相馆,意想不到碰见一个人。
简怡:“真巧。”
“不巧吧。”水琅看着她,“现在不直接找了,制造偶遇了?”
简怡面色一顿,看了看周光赫,目光又是一顿,“你怎么知道?”
水琅看了她很久,“邹律哪一点值得你这么着迷?”
简怡:“........你说话怎么这么直接。”
“更直接的我还没说。”水琅看了看周围,“根据之前的经验,你这次是不是也赶在邹律来之前,出现在我面前,他马上也要到了?”
简怡:“........”
这人怎么这么聪明。
“我不知道,他找不找你,你应该清楚得很。”
水琅看着她,“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对你相对客气一点吗?”
简怡:“?”
有吗?
“你跟我们家这口子,硬要算,也算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水琅说完,周光赫都疑惑了,简怡就更疑惑了,“亲戚?”
“他是周局长的侄子。”
水琅刚做介绍,简怡就一愣,她完全没听说过。
“你是周局长老婆的侄女,看在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份上,我劝你一句,能离婚的话,赶紧离婚。”
简怡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顿时瞪大双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想什么。”水琅看着她,“继续说出来。”
简怡防备中带着狐疑看着水琅,“你对邹律,究竟是什么想法?”
水琅眉头一挑,“这么说,你知道邹律对我是什么想法?”
“他对你是什么想法?!”简怡表情突然大变,“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警告你一遍,我对你的那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情,刚才已经用完了。”水琅冷眼看着她,“再以这种语气跟我讲话,就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你!”
简怡将话咽了回去,紧捏双手,“你的事我知道一点,你跟这位周队长,不是真的结婚,邹凯背叛过你,我感觉以你的个性应该也不能再看得上他,邹律方方面面都很好,其实以他的个性,我知道他不会做不出对不起我的事,连想法都不会有........”
水琅皱紧眉头,打断她的话,“本来不想搭理你,但我现在突然来了点兴趣,你来,邹律应该不知道,你躲在照相馆里,听一听,看一看他想的,跟你以为的到底是不是一样。”
简怡盯着水琅看,又盯着照相馆看。
水琅一摊手:“你想继续这样活着,就不用进去。”
简怡站在原地,手指越握越紧,骨节凸出,挣扎很久。
突然,抬步朝着照相馆走去。
到了门口,顿住。
像是在与内心做抗争。
耳边仿佛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简怡背脊一僵,走进照相馆里面。
水琅与周光赫作势要往照相馆走。
黑色汽车停在路边,邹律一边下车,一边叫道:“水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