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公子以为该如何应对。”瞒不过去的事情,寇千也不会傻傻的直接交底,他不动神色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羽山公子的心不只是别有深意的玲珑,而且有一般意义上的玲珑。他看着少年还未脱稚气的面孔,不由笑了:“你可曾听闻子午大道尽头的子午谷。”
寇千略作思索,道:“家父以前教学时,常提到两处地名:子午谷,丁卯桥。公子所言可是此地?”
风入松点头称赞:“不错,子午谷地处天宫内院的最深处,谷中有一片密林,名为点苍林,乃是帝君一手培植起来的自有势力的大本营。”
听到这里,寇千反而露出一副放松的神态,垂下双眸道:“云镜十八司么。”
不是疑问,而是相当淡定的陈述句。
风入松也有些讶然,倒不是他小瞧寇千,实在是一个刚迈入修行的外行人突然吐漏出高级机密,这种反差令他疑惑。顿了顿,他问道:“寇先生告诉过你?”
寇千点了点头,仿佛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云镜十八司,是太清护国神将长庚受帝君之名,耗费数十年打造的特权独行处,统共十八人,皆处于玄珠境以上。据寇枫客醉酒之言,他们着寒衣,佩弯刀,面部带着魔族一般的犄角面具,只露出双眼。
寇千稍微在脑中勾画了一番:劲装胡靴,背负长弓竹箭十八只,圆月弯刀一旦出鞘势必见血。这样的人,来一个已经足够他头疼,量产十八个,那真是可以将他屠戮千百回了。
所幸,羽山公子能来找他,证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你现在的处境是有些特别。上午你在摘星台表现出的能力让帝君忌惮,他收到消息或许有念头想要抹杀你。但是很可惜,当前的焦灼环境以及……你的身份背景不允许他那样做。所以,你之后的生活少不了要被云镜十八司监视了。”
风入松抿了口茶,淡淡笑着解释。
“于是,那几位前辈就把这种事情推到了你身上。”寇千端起壶为风入松添水,皱眉斟酌着用词道:“我不明白,这样岂不是置你于险境?”
这个问题很奇特。
倒不是问题本身奇特,而是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竟然先想到给别人带了危险,这种意识在如今的修道界很奇特。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风入松突然没来由的苦笑感叹,很快他觉出有些不妥,对自己如此吐露心迹感到讶然,于是只好补充道:“羽山与太清帝君有盟约,这种抉择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毕竟单着羽山公子这份名号,就不是为自己活着……况且,我就算瞒得住人世四大部洲,潜伏的妖魔众部,仙道大宗就难说了……”
风入松而发响,月穿水以无痕。寇千此时真的从心底钦佩这位羽山公子,但有没来由的为他感到可惜。
可惜如此通朗豁达的心性,却被绑上了太多枷锁。
风入松全然不知寇千已经在心底怜惜起来,他察觉到寇千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只好清了清嗓子道:“所以我来,是劝你不要修道的。”
寇千直视风入松的双眸,从其中只看出一缕深藏的担忧,不由觉得有些憋屈:“给我一个理由。”
“你不修道,或许可以活得更长一些。”
斟酌半晌,风入松还是说出了他觉得会伤害到少年的话。或许是为了让它听起来更让人舒服一些,他接着道:“这很不公平,但这是目前来说,对你个人最公平的方法。”
“我很抱歉。”
对于寇千来说,风入松根本就不需要向他道歉,于是他起身抚平衣裳的褶皱,对着风入松行了标准的揖手礼:“风先生一番好意,寇千十分感恩,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浮生六记榜中,风先生以‘清风玉树,一动千林’之力征服九州,夺得双榜榜首。所以在我眼中,先生首先是风入松,其次才是羽山公子。”
“同样的,我想要无愧于寇千,所以,还是要修道的。”
这次,风入松心底的那面湖引起了轩然大波,寇千没有称他为羽山公子,而是风先生。这对他有很不同的意义。更让风入松欢喜的是,寇千话语中表达的意思让他抓住了一丝玄机,这是境界突破的预兆。
早在半年前,风入松便已经迈入玄珠境界,但他隐瞒了下来,出于很多种原因,但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停滞不前,甚至隐有倒退之意。
作为羽山公子,这种影响是极为深远的,他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压抑之下修行更是瓶颈,他禁不住以为所谓的天才之路也就走到这里了。
然后,这个少年让他领略到了何谓奇迹。
大概,这就是他天成的契机。
风入松面上闪过无数种情绪,混合起来极为复杂,但也只是一刹那,他便平静下来长出一口气笑了:“是我错了,若是你的话,倒真的存在另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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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内院,琼花台。
这是整座王城的至高之地,每日暮色时候,尹秩文便会来此驻足片刻。从八百鼓声响起,他便俯瞰着横竖交错的楼宇,陷入沉思,直到夜色降临,有繁星布满天际时,随行的老奴鹤子才会出声提醒他。
占星而相,是尹秩文最大的乐趣。
做为一代帝君,他修炼至玄珠境界后,便再也没有沉心于修道,这给他带来的好处仅仅是更长的寿命,以及貌似三十岁的面孔。
尹秩文很满意这种福利,因为他很早之前,便明确地选择了治域安定子民这条路。这一点上,尹家人都是一个性子。
仰头观望一阵,尹秩文负手而立道:“各方新星涌现啊……小家伙们不得了,近日来出名的那个少年如何了?”
“按帝君的意思,让云十八去盯住了。”鹤子躬了躬身,继续道:“老奴不明白,既然已经让羽山公子顶替,又何必大费周章让十八去给那少年施加压力。”
尹秩文回头望了一眼。他没有看向鹤子,而是望向天宫深处的子午谷内,面上的表情变得晦涩不明:“鸟声悦耳者,画眉最佳,黄鹂,百舌次之。可世间未有用鸟笼畜养这两种鸟的,你猜是为何?”
鹤子到底是跟在帝君身侧多年的人,排除一番便得出了最接近于帝君往日性情的答案:“此二鸟有高士之俦,怕是只可远闻,而不可屈服于人。”
尹秩文笑了,用手点着鹤子道:“你这老滑头,倒是说中了。不过不屈服于人,不代表不可以施以打压,我倒是很期待,他能给予什么样的反击。”
“帝君,何不如宫中畜养画眉一般……”
“画眉之死,多赖于幽禁。若实在无法成器,那这颗棋便可惜了……”
夜空下,尹秩文慢条斯理的一句话,深深印入随行的几个老家伙耳中,也潜移默化的促进着少年的路。
这是一条无路可退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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