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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清淡又熟悉的询问声,让床上两人的动作瞬间戛然。
纪苒柚下意识往顾沉怀里躲,任由某人不动声色拢好自己微微敞开的浴袍。缓冲了好几秒,她才推开他坐起来,顾沉亦跟着坐起来。
“这是我的男票,顾沉。”
不太明白自家编辑似笑非笑的眼神是几个意思,纪苒柚捂嘴轻咳两声,红着脸介绍。
然后,她下床走到顾静影旁边,理了理头发,给顾沉也介绍:“这是我的编辑,我给你说今天过来接朋友的机,是接她。”
说着说着少了些紧张,纪苒柚玩笑道:“我一般叫她我的草,你可以跟着我其他时候叫她莹草阿姨,或者莹草大妈。”
顾静影也不反驳,勾唇:“二爷你有存稿,底气还真足。”
“那是,”纪苒柚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小得意的模样,“我是这样见风使舵的人,幸好来之前存了稿,想让我男票跟着我叫你美人?!”
纪苒柚摇手指:“纯属做梦。”
“噗嗤!”
“噗嗤!”
不知道是她的语调太孩子气,还是护顾沉护得太明显。顾沉和顾静影不约而同笑了出来,薄唇轻勾,狭长的眼眸略带深意,侧颜甚至极为……
相似?!
左看看床上的顾沉,又看看身旁的莹草,纪苒柚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又出不来。
平息下去了,顾沉掀开身前乱揉的被子下床。
他拉过纪苒柚,用温热的指腹抚平她蹙起的眉心,道:“苒苒,这是我姐姐顾静影,你也可以叫姐姐。”
顾静影憋笑:“嗯。”
望着两人脸上同样的揶揄和纵容,纪苒柚所有表情滞在原处,脑子“嗡嗡”叫个不停……
顾沉叫莹草姐姐?!莹草说嗯?!莹草竟然说了嗯?!
一秒,两秒,三秒。
细软的喉咙滚了滚,纪苒柚当机立断甩开顾沉。
蹦跶到顾静影面前,她甜甜地笑着说:“刚刚是口误,看看莹草你这天生丽质二八年华,怎么可能是阿姨或者大妈?!是美人姐姐才对嘛!!”
顾静影瞄了眼被甩开的顾沉,意味不明。
没注意姐弟的互动,上一个时刻还吐槽不为所动,这一时刻——
纪苒柚视线快速在房间逡巡一圈,落到椅子上,殷勤地问:“美人姐姐,你赶飞机累不累啊?需不需要先坐一会儿?”
顾静影:“……”
刚说完,立马反应对方是坐飞机过来的,纪苒柚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舔了舔唇角,她又走到桌前拿起一瓶矿泉水,递过去:“美人姐姐,那你要喝点水吗?口渴吗?”
顾静影:“……”
脑海完全一片空白,纪苒柚端详了一下顾静影的挎包,万变不离其宗地出口夸:“不喝也没事,美人姐姐,你这包可真是好看,三宅一生招牌棱格我可喜欢这亮蓝色,配你这件驼色大衣刚刚好!有种当初beatles的英伦朋克感!太时尚了!”
“是吗?”这次顾静影终于开口。她双手环胸,同样回以笑意,“可我记得我第一次背,在微博晒照片,有人说我花里胡哨像买菜大妈,腿短还敢背这种大包。”
纪苒柚立马义愤填膺:“谁这么没品味啊!自己不懂潮流还在那儿乱说……”
纪苒柚一边说,莹草一边从包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找出微博评论把那个人id给纪苒柚看。
大黄色加v角标,纪苒柚望着那个明晃晃的“二复”,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盯着那大段的吐槽,她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最后直接转身,把脸埋进了顾沉胸膛:“嘤。”
顾沉好气又好笑,哄小孩子般地拍她的背:“乖,没关系,她不会在意……姐,你说是不是?”
“……”
#你被人说像老大爷试试#
以前自己叫“二爷”的人,突然要叫“弟媳”,以前“我的草”“我啰嗦的草大妈”叫自己的人,现在各种献殷勤地叫“美人姐姐”……
顾静影还能说什么?!
尤其是自家面瘫弟弟,那温柔得不像话的腔调……
啧!酸臭!
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顾静影嫌弃:“我把小鱼儿丢在托养所可不是来看你们秀恩的,我在外面等,你们快收拾一下出来吧。”
余光扫过凌乱的床单、床单上的全家桶、纪苒柚一只手上油腻腻的塑料手套,以及两人身上略薄略凌乱的浴袍,她轻猫淡写地出声:“炸鸡play?有点会玩。”
话音落下,顾静影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出门,留下里面两人面面相觑。
顾沉:“……”
纪苒柚:“……”
#等等,你听我们解释#
与其说是觉得自己弟弟被人抢走了,顾静影心里想得更多的是,自己一手捧出来、一手养大、吵吵闹闹一手扶持着成长起来的二复大白菜亲闺女,怎么被这腹黑狗拱了?!
当初说好养殖场的猪,说好的无聊呢?!嘻嘻!
顾静影在门口等了大概十分钟,里面两个人出来了。
纪苒柚给顾沉递了个眼色,顾沉不情不愿帮顾静影拎包。纪苒柚勾起顾静影手臂,顾沉跟在后面注视前面两人有说有笑。
“莹草美人你想吃什么?汀水河畔附近有很多好吃的,我都可以带你去,有家特色的木桶鱼,味道超级正宗,你好像可以吃辣?”
“对啊,”顾静影点头,“去吃鱼吧,二爷你怎么和我家小鱼儿一样吃鱼。”
“可能因为我是猫?”
顾静影失笑:“因为萌吗?”
顾沉插话:“因为大脸,大脸猫吃鱼。”
纪苒柚微笑,伸手挡住他的路:“也十楼而已,自己走下去。”
“苒苒……”顾沉瘪嘴讨饶,纪苒柚不为所动,径直按关了电梯门。
眼睁睁看着金属门合上不敢拦,顾沉想,自家苒苒还真是说做做!
嗯,行动力也强!
果然听话地去找楼梯。顾沉路过另一个过道的刹那,一个身材短小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恰好背过身去整理长焦摄像头。
顾沉皱眉……狗仔专业户?难道这酒店现在有明星?
………
c市还下着暗沉沉的昏雨,s市的夕光则是一片晴好。
天边半轮落日被高楼切成两半,暖色调的余光为钢筋森林蒙上一层淡淡的晖。下班的白领面上疲惫,接小孩的家长唠唠叨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铺前排着又短又粗的队。
顾余先去托养所签了个名字,告诉老师自己还有兴趣班要上,待会儿不来了。
顾余素来乖巧,老师交代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放了人,不曾想到小正太弯弯绕绕折了几折,最后回到了家。
古牧也被妈妈送去了寄养所,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好似没有一点生气。但即便这样,也好过人来人往的托养所。
他不喜欢那种其他小朋友一个个被接走,自己还等在原地的感觉。不喜欢幼稚地反驳:“哼,看到了吧!我有妈妈!”
只是,没有爸爸。
顾余把书包扔在客厅沙发上,到冰箱里拿了一盒酸奶喝。
先前还是动作温雅地吸,快到底时,他故意把腮帮子鼓到最大,“咝咝啦啦”的空气碰撞声无序又嘈杂。但好像这样,家里会显得热闹一点。
忽然——
“叮咚——”
“叮咚——”
连着两声门铃响起。
顾余动作顿一下,不紧不慢扔掉酸奶盒,抱着妈妈平时择菜坐的塑料凳走到门边,放好。
小身板温温吞吞爬上去,他把眼睛凑到猫眼那儿窥了眼,跳下地,开门。
顾余脆生生喊人:“覃叔叔好,彩蛋好。”
“嗷呜。”彩蛋亲昵地蹭蹭小鱼儿的小短腿,摇着尾巴钻进来。
“咔哒。”覃赟反手关门。
一手拎着大包小包,覃赟另一手帮顾余把门口的小板凳提起来:“妈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出差了?”
“去c市找二爷姐姐了,一个周左右。”
“嗯,我给你买了飞机模型,还有你最喜欢的花鲢鱼,你想吃哪种口味的告诉叔叔,叔叔帮你做。”
“好。”
五岁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可顾余成熟的心智有时候会让顾静影产生一种儿子是穿越过来的错觉。
踏实,懂事。
其他小孩子哭哭闹闹要新玩具新衣服,他从来不会。
其他小孩子吃鱼专吃刺少的鲈鱼钳鱼,他从来不会。
其他小孩子各种任性不做作业只想玩,他从来不会。
平常对谁都冷冷淡淡,几次打官司见余康的时候,他更是没个好脸色。
唯独对覃赟,顾余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是妈妈这个上司经常会在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给他做饭吃的原因,也不是说待自己好不好。
顾余总是觉得心里有种隐秘的冲动,让他控制不住地和覃叔叔亲近,比变形金刚机械模型更亲的那种。
顾余和覃赟的口味也极为相似,喜欢辣,喜欢甜。藿香鱼片汤无疑是冬日暖身的最佳选择。
虽然长期一个人住,覃赟做饭的速度和口味都是没得说。再加上一盘番茄炒蛋,一个炝炒凤尾和一盆蟹黄豆腐,对一大一小一条狗来说,倒还称得上丰盛。
都喜欢手工物理小模型,都喜欢竞技类小游戏,覃赟和顾余的共同话题比顾静影和儿子都多。
从《生活大爆炸》里那个看森林的vr体验镜到f1方程式赛车的跑道变革,除却一些生涩的名词难以理解,顾余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太强!
如果不是自己和顾静影从未发生点什么,覃赟都会忍不住怀疑,小鱼儿是不是自己和她的儿子。
浓眉大眼,年画仙童般的可模样让人心生愉悦。
覃赟挠了挠小鱼儿细糯的耳垂,视线略过餐盘上光洁发亮的鱼刺,笑问:“这么吃鱼?都吃不厌?每次都吃得这么干净?”
一双黑漆漆的泉波倒映出男人英俊的颜,小鱼儿慢条斯理从嘴里拿出一根,接着扯张纸擦手:“不是吃和不吃的问题。”
见覃赟还没会意,小鱼儿耐心解释:“因为在所有食物里面,吃鱼吐刺好像是最慢最麻烦的,如果经常吃鱼,妈妈可以多陪我一会儿。”
“如果吃鱼的时候,我把刺理得干净一点,妈妈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
“如果我理得更干净一些,妈妈陪我的时间又可以多那么一小会儿了。”
小鱼儿出生,正值顾静影抛下名媛身段陪余康一起创业。没日没夜地加班谈项目,连破羊水的前一天,她都还在谈判桌上。
好不容易公司走过萌芽期,余康又习惯性出了轨,接二连三的离婚官司和财产官司让她喘不过气来。
等一切都归于平静,顾静影仍是工作狂的角色。签作者,谈版权,参加影视项目讨论……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
覃赟不知道小鱼儿一个小孩子是经历过怎样的心路,说这话的时候,才能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像在叙述今天天气如何。
平静得……
一时间,心里好像有块地方被小锤子敲塌。
覃赟放下筷子,注视小男孩的脸上写满认真:“那以后,叔叔都陪着你好吗?不管你吃什么吃多少吃多快吃多慢,叔叔都陪着你好不好?”
“可叔叔你为什么要陪我呢?”
覃赟默:“……”
从小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鱼儿刚礼貌回绝完,想到什么,又有些后悔。他扯了扯覃赟袖子,小心翼翼地补充:“可叔叔,你如果真的对我这么好,我可以给你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小鱼儿把拇指放在小指端上,活灵活现地笔划:“这么一丢丢,一丢丢。”
覃赟失笑:“你说。”
顾余道:“你以后可以少给妈妈布置点工作吗?”
覃赟问:“为什么?”
公司编辑的工作并不多。只是顾静影选择攻克的都是那些刁钻的客户和作者,很多次自己还打电话告诉过她不要这么拼,有人会在意她会心疼她。
覃赟的思绪尚未落罢,便听到小鱼儿稚嫩又故作无波的声音接着传来……
“因为好多次在家,妈妈挂了你的电话都会哭,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完不成工作,然后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说好多好多个对不起……”
“有时候她怕我发现,一个人躲在房间悄悄哭,可是我都听到了,听到她说覃赟对不起……”
所有的话,所有的询问统统卡在喉咙,覃赟倏地推开椅子。
“覃叔叔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左边。”
“嗯。”覃赟面无表情推门进去。
“咔哒”,关门。
这个曾经被研究院誉为第一科研硬汉的男人,靠在归顾静影所有的门板上,不自知地红了眼眶。
该说抱歉的人是他,该说对不起的人也是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明知你痛苦,明知是我让你痛苦,可我又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又可以怎么办?
无论拳击喝酒相亲还是远足登上跳楼机,我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时间骗不过心跳骗不过自己。
我你,放不了。(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