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凡蓬凌山弟子若犯错都会被罚到这里面壁思过,钟离和俨陵背对背打坐,谁也不理睬谁,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怨气,明日是新入门弟子的第一天堂课,这两个新任师父却被罚到这里面壁,被门下的弟子知道了,不知道要被笑话成什么样。
思过崖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是由历代掌门一手操纵的,这里面的天气瞬间既可变化万千,当你炽热难耐大汗淋漓时,可能还未等你抬手擦汗,已暴风冰雪,寒冷刺骨了,当你以为你的身体快要冻僵时,说不定刹那间百花盛开,人间一副好春景。
一阵冰雪袭来,二人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起身合力去抵挡这漫天风雪,这是掌门的意思,同门之间不当有嫌隙,在这残酷的条件下,只有二人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这冰雪来的太猛烈,俨陵虽用尽气力却仍然被冻伤了,钟离用余光可看到他手上被冻裂的伤口,便转身一把将他拉至身后,自己动用灵力去抵挡风雪,俨陵没想到钟离会保护她,一时竟愣在那,可很快他就回复了神智,他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接受一个女人的保护,何况还是他的师妹。
俨陵不甘心将钟离拖至身后,可钟离又岂是那种乖乖会受保护的人,结果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都想把对方保护在身后,正拉扯中风雪忽然停了,转而微风徐来,瞬间鸟语花香,钟离一看这情景立刻收回了灵力,俨陵也是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带你去上药。”钟离冷冷看了一眼俨陵。
俨陵鼻子一哼哼,头也不回就离开了,临走还不屑道,“区区一阵风雪,还不足以伤的了我,无需你多操心。”
见他十分不识好歹钟离也不屑于理他,径直住处走去,走到一半她回头看了一眼,俨陵走路的姿势有些异常,看样子他不仅是伤到了手,腿可能也伤到了,方才暴风雪那么强,他在将自己往身后拖的时候一定是松懈了,所以才会被雪块打到腿,若是平常雪块自然无事,可这思过崖中的雪可不是普通的雪,历代掌门的精气可都在里头,这下可有的他受了,明日若被他那些徒看出来,恐怕要闹笑话的。
想到这,钟离叹口气,自己怎么就那么心软,他伤着了就伤着了,关她什么事,有什么好操心的,算了,念在他也是想要保护自己才受的伤,勉为其难为他治治吧,否则他丢的不是自己的脸,可是蓬凌的脸,到时候还让那些新弟子以为蓬凌山的师父就这点本事呢。
俨陵刚推开门,钟离就迅速从他身后钻了进去,“你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钟离不以为然,“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啊,就你这样明天教徒弟不露馅才怪。”
俨陵一把抓过钟离把她往门外拖,“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这事是与我无关,可这关系到蓬凌的声誉啊,万一让人家以为咱们这些师父们都是假把式,那多丢脸啊,你不怕,我还怕丢人呢。偿”
俨陵被钟离说的无话可还,只好愤愤的坐下,不去看她。
钟离手摇一摆,桌子上出现一个木盒,她坐到俨陵身边打开木盒,“这药是吉墨亲自配的,你这伤不容易好,自己要多注意才是。”说着便拿过俨陵的手开始上药。
药粉沾到伤口有些疼,俨陵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钟离小心翼翼的将手上的伤口涂上药,接着又指了指俨陵的腿,“鞋子脱了,把腿露出来,我给你上药。”
俨陵听完立马收回脚,“不劳驾您了,我自己来,你可以走了。”
“哼!”钟离白眼一翻,放下药瓶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背后传来俨陵的声音,“你为什么讨厌我?”
钟离转过身,“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我感觉到你对我有敌意,而且我不服气你接替玄若师姐的位置,你辈份太低,没有资格主持大局。”
钟离转过身重新走了回来,眼神凌利的望着俨陵,“你的直觉很准,我确实很恨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讨厌你。”
俨陵被钟离的话的些激怒了,“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师兄,别怪我这个做师妹的说话太直,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修行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吗,因为你心思不正,动机不纯,你永远也无法位列仙班。”
“你!”俨陵一怒抓住了钟离的胳膊,“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念你是女人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若再言语羞辱我不会饶你的。”
“你该学学玄亦师兄,心胸大度,多替他人着想,会帮助你修行的。”
“你口口声声说我,那你呢,你的心思就正吗,你就大度吗,你若大度又为什么要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动机不纯。”
“我与你不同,你想成仙,而我不想。”
俨陵放开了钟离,从前他心里一直有这种感觉,钟离刚上山时不怎么与派里的弟子接触,每回早课她也很少来,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独自一个人,就像完全放逐了自己一般,如今再从她口中所说不想成仙,倒让俨陵也觉得没那么惊讶。
“你既不想成仙,又何必要入门?”
“天意不可违,我只是顺天而行罢了。”
“天意?哼,何为天意?”
“天意就是与你我所想的不同,而我们却又要去做的事情。”
俨陵看着钟离,她的眼神没有说慌,他能感觉到,在他所不知道的背后,面前的这个女孩承受着他所不知道的责任。
“你走吧。”俨陵淡淡道。
钟离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其实她不是恨他,她只是不希望他这么一直自高自傲下去,俨陵是有天赋的,只希望他别浪费了这样的天赋。
当初的事情归根究底也不能全怪俨陵,要怪,只能怪她们都乱了心。
乾坤幻境。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啊?”琴儿看着乾坤幻境里的阳面,那炽热的温度让她心生胆怯。
“这是乾坤幻境,是创派长老以幻术造成的图阵,其阴阳两地,阴面寒气至冷,透入骨中,阳面奇热无比,身心炽灼,你们从凡间来,难免带着凡尘俗事,静不下心,这乾坤幻境可以帮助你们。”
“师父,我们才来第一天,什么都不会,你把我们放进去,岂不是死路一条?”兰香面露惊恐的说道。
钟离冷笑一声,“怎么?怕了?”
无水故做镇定道,“不是怕,只不过我们是来修仙的,才第一天,我们都还是凡胎俗骨,师父你就让我们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实在有些不妥。”
“那你们以为你们应该学什么?还是说你们觉得修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琴儿小声道,“就像师父这样的。”
“像我?呵呵,那恐怕难了,如果你们真的不敢进,我也不勉强,脱下这身道服,就此下山去吧。”
说完转身欲走,常月站出来,一脸不屑的说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我这就进去,笑话了,我来都来了,还能这么轻易就被赶走?”说着常月就一头扎进了乾坤幻境的阳面。
刚一进去常月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烧起来似的,就连鼻子呼进去的气息都是烫的,那种感觉就像把五脏六腑都扔进了滚烫的水里翻煮一样,她大口的喘着气,可是越是这样她就感觉身体越是发烫,站在外面的其它三人看着常月的脸由白到红,由红到白,再到如今的发紫,眼看她就快承受不住了,琴儿赶紧求钟离,“师父你快救救她吧,她快不行了。”
钟离冷眼瞧着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其它三人急的都直冒汗,可又没人敢进去,常月蹲下身体她已经感觉到不能呼吸了,她拼命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她看着乾坤幻境外钟离冷漠的表情,终于她承受不住,伸出一只手想要求救钟离,“师父,救我。”
钟离嘴角微微上扬,抬起脚步慢慢走了进去,来到常月身边,“受不了了?”
常月点点头,一手紧紧抓住钟离的衣角。
“我还是那句话,受不了就脱下道服下山,你可放弃?”
常月想了想松开了手,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可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这才刚开始,你就这幅模样了,一会儿更热了你岂不是要烧成灰了?”
常月惊恐的抬头看着钟离,她的眼神在问钟离,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
钟离笑笑,“你以为修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想要脱胎换骨位列仙班,本就要经历人世间最残酷的考验,放弃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有可能是父母妻儿,有可能是富贵权力,也有可能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求仙之人首先要做么舍小我救大我,而所谓的大我就是天下苍生,如果有一天众生面临痛苦,而你们必须付出自己所有的努力为它们排除痛苦,那么很有可能,你还没有真正得道成仙,就已命丧黄泉了,如此,你们可还愿意修仙?”
乾坤幻境外的三人有些犹豫了,可常月还是点点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钟离看到她已经到了极限了,可心里的那一丝倔强支撑着她死都不肯妥协。
这倒让钟离有些意外,这孩子除了傲慢,骨子里倒有异于常人的倔强,虽说难能可贵吧,可她的性子终究还是不适合修仙,不过话回来常月还有点像当初的自己,不肯服输,心浮气燥的,若那时掌门没有收她入门,也没让她拜入师父门下,如今她又该在何方呢?想着想着竟出了神,直到琴儿的一声尖叫才让钟离缓过神来,原来是常月晕倒了,钟离叹口气,摇摇头,性子很倔,可天赋不高,凡事都只会硬来,不知道变通。
钟离在常月周围施了法,消除了她身体的灼热,便将她抱出了乾坤幻境放在一边,这时常月醒了,钟离便转而对其它三人说道,“我刚才说过乾坤幻境是创派长老用幻术所建,既是幻术自然就不是真的,这样就把你们吓住了,火也好冰也罢,不过都是你们自己脑海里所折射出来的影像罢了,你们觉得它热那它就热,你们觉得它冷它就会冷,所以无论阴阳都是你们自己一记之差,明白了吗?”
常月是最先给出回应的,她慢慢起身准备再次往乾坤幻境中走,可却被钟离拦下了,“你今日不必进去了。”常月停下脚步看着钟离,“我不会放弃的。”
“你们三个自己想好,是进去还是下山?”
三人想了想还是胆颤惊心的走了进去,刚一进去就听到琴儿的痛苦的尖叫,可即使如此三人也没有往后退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在这里在打座,默念我教给你们的心经,直到默念完一百遍才准出来。”于是钟离将心经通过灵力传送给她们,三人看着滚烫的地面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坐,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术,一边默念着钟离教给她的心经。
“你跟我走。”钟离转身带着常月离开了乾坤幻境。
吉墨正在经阁,钟离带着常月走进来。
“我把她交给你了。”钟离说道。
吉墨抬头看了一眼常月,“你的好徒弟你舍得教给别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说着钟离便走了。
常月站在那一脸莫名奇妙的看着吉墨,她也不清楚师父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师父到底什么意思,是留她走,还是要赶她走?
吉墨看出了常月的想法,笑着招呼她过来,“你别瞎琢磨你师父的想法了,我有时候都不明白,何况你呢。”
“可师父刚才说你明白啊?她到底想干嘛,若真不想要我,直接了当的说,我还承受的起,没那么娇气。”
吉墨笑着倒了杯给递给常月,“其实啊,你跟你师父挺像的,你师父以前也像你这样,目中无人,蛮横无理,仗着自己一身功夫,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师姑,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这是在骂我呢。”常月一脸不高兴。
吉墨笑笑摇摇头,“我骂你做什么,目中无人也不一定是坏事,那说明你有目中无人的本事,你师父以前比你还猖狂呢,掌门她都骂过,这你不敢吧。”其实吉墨很想告诉她,她连天帝都敢当面指着鼻子骂,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树立了一点她这个当师父的美好形像吧。
“啊!师父这也太夸张了吧,掌门她都骂,那她怎么会还没被逐出师门啊。”
“因为她有过人之处啊,她有资本所以不会被逐出师门。”
常月想了想,呵呵笑道,“师姑说了半天你就是想告诉我,如今的我一事无成,没有任何本事,还不够资格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是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呢,这不是你师父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最终目的。”
“那是为了什么?”
“你师父的意思是让你跟着我学习心法,去去你的焦燥,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浮气燥,去不了这火,你就成不了仙。”
“那我应该怎么做?”
吉墨起身,“跟我来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归我管了。”
西山。
西山的日落还是那么的美,晚霞的余光一直连到天边,翻过天边连到那个她不再踏入却永远停留在心底的地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钟离回过头,“你回来了?”
玄若笑笑走上前和她肩并肩一起看着金色灿烂的晚霞,正努力用它的余光为大地照耀最后的光亮,“你辛苦了。”
“你和风落影怎么样了?”
“你想问什么?”
钟离叹口气,“前几日我心神不宁独自去了无量阁,你的玉碟碎了,没有人知道,包括掌门和师父。”钟离自然知道玉碟碎了代表着什么意思,她自己曾经也经历过。
玄若苦笑,“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钟离摇摇头,“你对风落影有情我能看的出来,但你们未来的结局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重复我走过的路,这条路太辛苦了。”
玄若摇摇头,声音异常坚定,“我会接任蓬凌掌门,不会有二心,玉碟破损之事是我的罪过,我会用余生所有的力量来光大蓬凌,尽力弥补这场罪孽。”
“你当真想好了?”
“你呢?蓬凌山成为你的全部了吗?你想好了吗?”
钟离笑笑,摇了摇头,“蓬凌不是我的全部,吉墨才是,我留下来是为了陪她,前世种种我都放下了。”
“这话你留着骗自己吧。”玄若最后的光芒也已消失了,迎接着她们的是满天星斗和漆黑的夜空。
“炽焰山的事情你是怎么解决的?”钟离问道。
玄若叹口气,“我们在山顶发现了瑶瑶的仙根丹灵,瑶瑶死后,她的仙根丹灵一直留在炽焰山上,保护着她的子民们,所以哈里木村虽然被火焰包围,可他们的河流,树木却没有干涸枯死,人们顶着炎热也能够正常的生活。”
“风落影是怎么放你回来的,我以为他会死扣着你不放呢。”
“我毕竟是蓬凌山的大师姐,他还不敢这么对我,不过这次我回来倒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
“鬼魅想要攻界。”
有一瞬间,心跳似乎停止了。
“风落影说的?”
玄若神色凝重,“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告诉我,妖都危在旦夕,只有扩充领土,才能保住妖都一众小妖。”
“出了什么事?”
“妖都地界本是岩浆之地,寸草不生,后来女娲娘娘分六界将妖都分在了这个地界上,千万年以来妖都在这岩浆之下建立了一层又一层的栖息之地,可如今地底下的岩浆似乎要迸发出来了。”
钟离冷笑,“堂堂鬼魅还制不了这区区岩浆了?”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风落影告诉我,妖都地下有魔王之血。”
“魔王之血?”
玄若点点头,“魔王之血是上古时的魔兽死后流出的血,混合到了这岩浆之中,力量无穷是不可被熄灭的,别说鬼魅,就是算是九天玄女娘娘恐怕也很难掌握胜算,所以,为了避免妖都被生灵涂炭,鬼魅有意攻界另立地盘,但女娲始祖有令,六界不得越界,若鬼魅一胆有了攻界的行动,四派必然会全力镇.压,到时候同样的灾难就会再次上演。”
当日情形在玄若的提醒下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费了这么大劲,好不容易各归各位,她绝不能前功尽弃,鬼魅若是攻界,必然难逃一死,可妖都生灵又何其无辜呢?可除了攻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时钟离发现玄若正有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望向自己,“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以妖都一人之力与四派为敌,胜算不大,可若有了你的帮助,结局就未曾可料了。”
“你怀疑我会叛变?”
玄若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若鬼魅真的攻上山来,你会怎么做?你是会杀了他还是会帮他?”
钟离哈哈笑了,只是这笑声听起来却万般无奈,“师姐,你知道吗,当我站在天帝面前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有过这样的想法,让鬼魅称王未必不可,谁说这个天下一定要仙来主载,妖也可以啊,只要众生安居乐业,没有人在乎坐在最高椅子上的是仙还是妖。”
“若从前我是不能赞同你的话的,可如今我自己也不清楚了,但是我并不希望看到这场战争爆发,无论仙也好,妖也好,都是无辜的。”
“师姐,换我问你一句,如果妖都真的攻上山,你是会杀了风落影撞蓬凌气势,还是会帮助他,你自己的想法你弄清楚了吗?”
西山晚风还是有些凉的,吹在身上冷冰冰的。
这个问题好难,好难,甚至根本没有答案,也许只有真的到了那天,她们才能看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