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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没想到,毛悦把她带到了酒吧。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毛悦却把她往里拽:“宝贝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要把情绪发泄出来,像以前一样什么都闷在心里,该把自己憋坏了!”
酒保认识毛悦:“哟,大纹身师来了,今天还带了朋友?”
“这可是我最好的姐们儿!我带她来散心。”
酒保笑:“那来我们这儿可来对了,我们现在火着呢,好些明星都来。”
这里的音乐过分劲爆,像要吵醒万古森林里沉睡的巨龙,听得人后脖子勒根钢线般发紧。
毛悦吼着问:“喝什么?”
安常吼回去:“什么烈喝什么!”
毛悦:“行!”
她知道安常看着文静,酒量却并不算差,毕竟是被水乡那座老酒坊滋养过的。
酒送过来,毛悦和安常一仰头把酒灌进喉咙,又嘬一口柠檬。
安常顿时感到有团火烧了起来,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烧出一种胃溃疡的感觉,好似要不留情面的在胃部灼出一个大洞。
她伸手摁了摁,又总觉得没摁准最疼的一处。
直到手顺着肋骨往上移,把左心房外当作目的地。
毛悦观察她反应:“我怎么觉得你脸色这么不对啊,今天到底什么情况?”
“这儿灯晃得跟盘丝洞似的,你还能看出我脸色?”
“宝贝咱俩什么关系?你化成灰我都能看出你脸色。”
安常抿抿唇:“能再来一杯酒么?”
“行啊。”
又一杯酒下肚,安常望着舞池里肆意张扬的面孔,把今天录制发生的事告诉毛悦。
毛悦愣半晌:“不会吧?”
安常眼神瞟过来:“你袒护她。”
毛悦赶紧摆手:“我可没有!虽然她是我女神……”说着一咬牙:“要是真有什么,我肯定站在你这边!要不,我陪你一起骂她?”
“你先。”
“你先。”
“一起?”
“好。”
“我数一、二、三——”
两人一起开口,又被喧杂乐声遮掩:“南潇雪……”
脏话梗在唇边,根本出不了口。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毛悦一咂嘴:“不行啊,想着那张脸怎么感觉骂不出口呢?”
安常往椅背上靠,抬手揉了下太阳穴:“啊,好烦。”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割裂成了两个部分,身体维持着日常生活的惯性,灵魂浸在刚灌下去的琥珀色酒液里,变成一颗皱巴巴的青梅。
问毛悦:“有烟么?”
“你要抽?”
“不会,就点着。”
毛悦摸出烟盒跟打火机。
安常抽出一根:“等我会儿。”
她走出酒吧,绕到侧墙。
这酒吧
挺酷,废弃厂房改造而来,一段锈迹斑驳的铁楼梯通到三楼才是入口,墙面水泥剥落露出红色砖块,抽象图案宛若时光拿刻刀雕琢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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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顾徕一写的《暗瘾[娱乐圈]》第71章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安常穿得随便,也不拘着什么,黑色羽绒服随意靠着墙面也不怕蹭脏,一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
另一只夹烟的手很快冻得发硬。
真正的冷是一种痛觉,爬进她袖管,顺着小臂往上钻。
她并没注意到铁露台之下,披着件黑羊绒大衣踩着高跟鞋打电话的人,是商淇。
商淇挂了电话一仰头,没想到瞥见安常。
年轻女孩的脸太干净,出现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场合总觉得不搭,靠着暗红裸露的砖墙,指间门夹着根烟也不抽。
就盯着那盏昏黄的路灯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变成了落在眉宇间门的灰,被睫毛筛成迷惘洒在脸上。
商淇抬手拍了一张。
发给南潇雪:【吵架了?】
她今天没陪南潇雪去录制,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南潇雪半天没回。
正当她准备上楼回酒吧,南潇雪的微信发过来:【她去酒吧做什么?】
商淇:【喝酒呗,难不成来喝AD钙奶?】
【她一个人?】
【我帮你看看。】
她踏上铁楼梯,踢踢踏踏的一点不藏音,安常大概听到有人来,便把烟熄了。
抬眸见是她,一愣。
她刚要张口,安常冲她浅点一下头,转身回酒吧去了。
她跟进去,望着安常走回座位。
给南潇雪发:【放心,不是一个人,跟朋友一起。】
【叫她宝贝宝贝的那个?】
【叫她宝贝宝贝的是哪个?】
【长卷发,挺狂野。】
商淇本是约了人在这里谈事,这会儿回到桌边,又往安常和毛悦那边望了眼:【嗯,是的。】
毛悦正问安常:“吹吹风,有没有把郁闷吹散点?”
安常摇头:“碰上她经纪人了。”
“啊?”毛悦一下紧张起来:“在哪呢?”
“你别看,显得我们多关注她似的。”
“要不我们先走?”
安常想了想:“不,为什么我们要躲。”
说话间门,安常放在桌上的手机震起来。
酒吧灯光晃得人眼晕,安常在一阵粉蓝光线交织下看向屏幕,那串数字排列组合出了一种失真感。
是颜聆歌用自己的手机号给她打来的。
安常有些恍然。
人的记忆真奇妙。
痛也痛过,伤也伤过,许多以为一辈子不会忘的细节,都在岁月的洗练中逐渐模糊了。
偏偏是从通讯录里删除的那串数字,到现在也记得清楚。
()她接起来:“喂?”
“可以。”
“我把地址发你。”
尔后挂了电话。
毛悦小心翼翼问:“不会……是我女神吧?”
“是颜聆歌,她要过来找我。”
毛悦一下抬手捂住自己的小心脏——这这这,她这闺蜜怎么这么招人呢?
“她来干嘛?”
“她说对决结束后,有话跟我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等她来就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毛悦吃了三十六颗开心果的时间门。
一束花被轻轻放到桌上。
先抬头的是毛悦。
颜聆歌穿白色高领毛衣和浅驼色大衣,长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戴任何首饰,只是放花时露出腕上的钻表。
自从安常出事后,毛悦同仇敌忾,坚决回避在一切社交场合见到颜聆歌,除了上次在烤肉店偶遇,她和颜聆歌也是许久不见了。
这会儿酒吧灯光模糊了颜聆歌脸上的妆,一瞬时光倒流,好似回到了大学时候。
那时毛悦心挺大的,一开始没瞧出颜聆歌对安常有什么,还奇怪校园风云人物为什么愿意带她们这种低两级的小学妹玩。
颜聆歌看着清雅,其实又有意外强势的一面,跟教授吵过架帮她们抢过排练室,毛悦乐得屁颠颠跟在她身后叫“聆歌姐”,活脱脱一个小粉丝。
后来出事,毛悦大为震惊,从此“聆歌姐”变回“颜聆歌”,每次提及总是愤愤不平。
这时颜聆歌冲毛悦笑了下,然后问安常:“我能坐下么?”
安常点头。
颜聆歌脱了大衣入座。
她不说话,安常也不催,安安静静的坐着,放任沉默游走于三人之间门。
毛悦忽然就顿悟了安常的过人之处——这心理素质得多好啊!
直到颜聆歌问:“你们喝的什么?”
毛悦:“落日余晖。”
颜聆歌:“那我也来一杯吧。”
她招手叫酒保过来,等酒送上的时间门里,依然只有沉默恣意。
直到酒保送上琥珀色酒液,颜聆歌喝一口,毛悦瞥见她握酒杯的手指微微发颤。
尔后开口:“安常。”
毛悦心想:不是安安么?
颜聆歌:“其实在这次对决进行以前,我已经告诉家里,我喜欢同性。”
毛悦猛一怔——她了解颜聆歌的家庭,也了解颜聆歌的性格,没想到颜聆歌同安常在一起时谨小慎微,多年过去反而袒露。
“那时我便已想好,无论结果如何,我想重新追你。”
毛悦明白了称呼的改换意味着什么——颜聆歌想一切重新开始。
她瞥一眼桌上的花。
一大束鸢尾很是清雅,方才由颜聆歌一路抱进来,一定不知惹多少人瞩目。颜聆歌的意思很
明确,与安常的这段关系,她不会再藏。
毛悦恍然又想起大学的时候。
颜聆歌与安常都是好学生,时时约在画室用功,她则跷着腿在一旁打游戏。
连赢几局后,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打着哈欠扭头一看,颜聆歌低声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安常的侧脸在浅笑。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把两人的白衬衫变作洒满橘汁的颜色。
流逝的分秒时光带走橘汁里的气泡,又变作一杯沉淀了很多心思的琥珀色陈酿。
那时她便想,安常什么时候能等来颜聆歌的勇敢呢?
出那件事以后,安常又等了半年,她陪着等了半年。后来安常回宁乡再不等了,她也不等了。没料想时隔两年,颜聆歌反而坐在了安常面前。
毛悦瞟着安常,安常一脸沉静:“我今天让你过来,也有话对你说。”
“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颜聆歌一直握着酒杯的手指蜷紧:“当年的事,是我的错,等我完成手上的这件文物修复,便去找沈老师坦白实情。我家里几位长辈,和故宫文物组几位前辈相熟,他们固然对我失望,但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故宫工作的。”
安常望着她:“你觉得我要的是这样么?”
颜聆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然不求你现在就接纳我、原谅我,但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安常缓缓吐出一口气:“不需要了。”
“安常……”
“我以前苦等你一个道歉,甚至这次回邶城,我也一心想着找你要一句解释、要一个道歉。但今天我亲耳听到你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道歉。”
“那件事之所以成为我心里的一个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对当时的自己不满意。也许有一天我会通过自己的方式回到故宫,但不是靠你家里的长辈。”
毛悦第一次看到,一向清雅的颜聆歌流露出慌乱:“我喜欢你。”
别说安常,连毛悦都有些感慨。
以前从未听过颜聆歌直抒胸臆的说出这四字。
安常:“我也喜欢过你。”
颜聆歌眼睫轻翕,继而垂下。
「喜欢过」。
好似山间门民宿停电时她去敲安常的房门,安常却已不在那里了。她所有的勇气,终是来得太迟。
失去的惶惑令她不想放手:“我知道你现在对南……”意识到不该随意道出那个名字,改换说法:“但她不是适合你的人。”
“她那样的人太高也太远了,她不会理解你在想什么,跟她那样的人在一起会很累的。”
安常:“我不会跟她在一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回头,我想往前走了。”
“至于你说适不适合,”安常抬眸直视她的双眼:“如果我未来真跟什么人在一起的话,我希望是因为喜欢,而不是适合。”
******
从酒吧出来,毛悦找
了代驾,跟安常一同坐在后排。
安常靠着椅背微阖着眼,也能感到毛悦一直不停的瞟她。
她轻轻呼吸,觉得嘴里仍带些许的酒气:“你总瞧我做什么?”
“总觉得你吧,”毛悦思忖了下该怎么形容:“外表看起来跟内里反差很大。”
“看着文文弱弱的吧,其实你又很敢。看着不声不响的吧,其实你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下车后,毛悦与安常一同回家。
她家境不错,公寓是爸妈一早帮她买好的,一个不算新的小区但品质不错。
她家在顶楼,乘电梯上去,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问安常:“没喝多吧?”
“没有。”
她正准备去开门时,拉一把安常:“完了完了,是我喝多了,我出现幻觉了。”
安常一抬眸。
大约那张面庞太过婉约端秀,一袭月白云纹旗袍加身,让那人自己也变作了如霜如月的一部分,她可以来自广寒宫阙,来自旧时工笔画,来自读完一阙花间门词后的绮梦,独独不似来自凡俗世间门。
安常顿了顿:“不是幻觉。”
毛悦揉了揉眼。
听得一道清冽声线开口:“毛悦,我需不需要再说一次,你真的好可爱。”
毛悦颤两颤,转向安常压低声:“你问问,她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
夜色把南潇雪那股清寒勾勒得更甚,只觉得她周围是缭绕的雾,浓稠的墨,说不上是雾混进墨里变成诗,还是墨涂染雾气变为画。
她可不敢直接跟南潇雪说话。
南潇雪主动答:“上次送安小姐回来时,安小姐发给倪漫的地址是直接复制,详细到了门牌,我便上来等在这里。”
毛悦适应了会儿,才敢盯着地面同南潇雪对话:“你、你等在这里,不怕其他人看到啊?”
“你家在顶楼,不妨事,只是遇到你家对面的那位老太太,瞧我一眼,直念着阿弥陀佛就进屋去了。”
毛悦:……
这是人人都把南潇雪当幻觉了。
南潇雪又道:“其实就算有其他人瞧见,也不妨事。”
她望着安常,毛悦跟着瞥一眼,安常始终埋着头,看也不看南潇雪一眼。
毛悦试探着问:“那我先进去?”
安常没反对。
毛悦拉开门先进去了。
南潇雪踱到安常面前,平台镂空处送来一阵夜风,丝缎般的长发翩飞,带起一阵冷香。
“安小姐。”
安常盯着地面默了会儿,才开口:“你是来跟我道歉的么?”
“不。”
安常仰起脸看着南潇雪。
楼道灯光点亮她左颊那颗浅红的小泪痣:“无论我私心多想你赢,我无法说出违背自己本心的话,因为我是南潇雪。”
“在我看来,文物修复也是艺术,技艺是基础,再往上一层,便要传达出
这件文物穿越千百年时光而来、那最打动人心的灵魂。在这一层面,我觉得这次对决里的颜聆歌,比你略胜一筹。”
安常复又低下头去:“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因为我是南潇雪。”
夜色寂渺,连语调里细微的变化都能捕捉分明。
第一声“南潇雪”,是对艺术之美追寻到极致、对自己和旁人都无限严苛的南潇雪。
第二声“南潇雪”,是现下立在这里、微低着头同她说话的南潇雪。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什么,递到她面前。
安常看一眼。
一包姑嫂饼。
想起毛悦说过,姑嫂饼太小众,邶城根本没得卖。
那南潇雪手里的这是……特意从网上买的?
快递需要时日,所以不是现买,是南潇雪平素自己悄悄买了,这时拿了来给她。
一个需要控制身材的舞者,平素竟会买姑嫂饼?
安常忆及小时候,每当自己难过,外婆总会给她拿来一包姑嫂饼,抱着她一下下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吃点甜的,心里就不难过了。”
这话,文秀英同南潇雪说过么?
此时那般的安抚,横躺在南潇雪的掌纹间门。
安常顿了下,摇头:“我不需要,现在也不想看到你,你先走吧。”
拉开毛悦家的门,进去了。
站在玄关处听了会儿,直到门外响起南潇雪的脚步。
毛悦问:“她……是来找你道歉的吗?”安常摇摇头。
两人各自洗漱,入睡前,安常撩起窗帘一角对着楼下看了眼。
南潇雪的保姆车停在那,没离开。
毛悦:“怎么了?”
安常放下窗帘,躺到床上:“没什么。”
勉强入睡,并不安稳,睁眼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五点。
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门,回来时轻手轻脚,不欲吵醒熟睡的毛悦,踱到窗帘边轻轻挑起一角。
北方冬日,这时间门还暗着,却已不是最深的那种幽暗,空气里有肉眼无法捕捉、唯神经能感知的些微光亮,挣扎着透不出来。
路灯还亮着,因辛勤了一夜而有些偃旗息鼓,总觉得那光淡薄了些,洒在保姆车顶,勾勒出无限寂寥。
安常回到床畔坐下。
黑暗里抿了下唇。
还是躺回床上,睡了。
等她和毛悦一同起床的时候,再悄悄撩开窗帘往楼下看,那辆保姆车终于是不在了。
******
毛悦与安常一道吃过早餐:“宝贝,我今天休店,陪你去散心吧。”
安常摇头:“我没事,你去店里吧,我想去找一趟邹园老师。”
邹园和沈云霭一样,来自故宫文物组,安常初到故宫工作时,他第一个对安常的天赋大加赞赏,对安常很是看好。
安常辞职时也是他最为惋惜,觉得断送了一棵
好苗子。
而昨天,投给颜聆歌的那两票里,便有一票来自曾经最看好安常的邹园。
安常有些犹豫,不知联系邹园会否太贸然。
这时手机响起,她瞥一眼屏幕,是她大学时的恩师葛存茵。
“葛老师。()”
“襛??敧虎?????NⅫ??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安常连声抱歉:“这次为参加比赛而来,期间门不敢分心,本打算比赛结束后去拜访老师的。”
“我要不是今天跟邹老师聚会,还不知道你来了邶城呢。”
因为综艺还没播出,对葛存茵这种不常上网的人,对安常的到来自是不清楚。
“你比赛的事我都听说啦。”葛存茵压低声:“我先跟你透个底,邹老师今天跟我说,沈老师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呢。”
安常立即问:“是不是颜聆歌说了什么?”
“聆歌?”葛存茵道:“没有啊,没听说,是你在节目中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沈老师也觉得你成长了吧。”
“即便我输了?”
“嗯,你和聆歌在节目里修复的作品,节目组转赠给邹老师他们带回来,用作教学,我看了,两件都非常出色。”
“那葛老师,如果让您来做选择,您会选谁获胜?”
安常的指尖捏紧手机。
“安常,我们都在沁馨园呢,不如你过来一趟?邹老师说,他也想见见你。”
沁馨园是故宫不远处的一座中式茶楼,小院很是清净,大师们常常在这里聚会。
安常背着帆布包,坐地铁过去。
进了茶楼绕过障景,一条小径直通幽处,邹园一见她便笑着招手:“小安,过来。”
“邹老师。”
邹园仔细瞧她:“昨天输了,回去有没有哭鼻子?”
安常笑笑:“没有。”
“知道你不会。”邹园给她斟一杯茶:“你这孩子,看着文静,但我知道你,是进故宫那么多新人里,唯一没被沈老师骂哭过的一个,从那时我就说,你这孩子倔着呢。”
“当年出事,沈老师说话不留情,我真当你放弃了,后来在节目里看到你,我很惊喜,也觉得自己没看错你的韧性,否则那样的情况下,你哪里还会坚持继续修文物呢?”
“现在沈老师觉着你磨砺得也够啦,跟我说,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
“邹老师。”安常不答反问:“我想先请教您,您昨天为何会判我输?”
“你和聆歌的实力,本在伯仲之间门。沈老师是瓷器组出身,更重技法,所以判你赢。我更看重作品整体,在昨天的较量里,我认为聆歌略胜一筹。”
“还记不记得你刚进清美的时候,我去你们学校讲座,那时我说过什么?”
“您说,文物不只是一件器物,在古时,许多的匠人用一生的时光和精力去雕琢一件作品,上面是附着灵魂的,所以我们对文物修复,始终要怀着敬畏之心,既不能
()凭空去创造,也不能束手束脚、使之丢了魂灵,这便是文物修复相较于其他艺术最难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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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转向葛存茵:“葛老师,那您呢?您会判谁赢?”
“安常,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但若单就这两件作品而言,我想,我会和邹老师做一样的选择。”
安常默然。
邹园拍拍她的肩:“别难过啦。往小了说,一个文物修复师的职业生涯是很长的,往大了说,在所有穿越千百年时光而来的文物面前,我们都显得太过渺小。既然是比赛,赢固然有赢的意义,但这是暂时的。”
“沈老师在考虑招你回故宫的事,你怎么说?”
安常摇摇头。
“怎么,是当年沈老师对你太严厉,你跟她赌气?还是我昨天判你输,你跟我赌气?”
安常望向自己的双手:“都不是。”
“只是我想好好问一下自己,若我修复的不是仿品,而是真正的清代桃蝠纹橄榄瓶,我是否会对自己完全满意。”
“不回故宫,你怎么打算?”
“我想回宁乡,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想一想。”
离开沁馨园时,安常听到邹园在她身后打电话:“罗老,又淘到新物件了?好,改天去拜访你……”
******
安常回到家,把毛悦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正在洗拖把时,接到倪漫发起的微信语音通话。
她看了眼,没接。
跟着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我是商淇。】
语音再次打过来,她接了。
“安小姐,时间门方便的话,我能带你去个地方么?”
******
安常站在小区外等,商淇开车过来接她。
安常坐上副驾,一路扭头望着窗外。
路过CBD街区,豪阔的商业体鳞次栉比,外墙高悬的无数奢品海报间门,好几幅来自南潇雪。
安常远远望着其中一幅面霜海报。
巨幅黑白,背景是皎皎皓月,南潇雪微扬下巴,一张绝色的脸庞上尽是霜雪。
美到漠然的地步,好似不受任何凡俗之扰。
安常低声开口:“我跟她的事,你好像没有明确表态过。”
“我并非当事人。”商淇转动方向盘:“你们也不需要我的表态。”
一路开着车,把安常带到了舞剧院。
安常迟疑,商淇道:“放心,我并非带你来见她,也并非劝你们和好。”
这才跟着往里走。
商淇引她走到剧场外,她远远望见走廊里,两个女孩在墙角抱头痛哭,听见商淇脚步,回头看一眼,一起跑了。
商淇告诉她:“今天是新舞剧的第一次合排,一大早就开始了,这些姑娘大概快被潇雪逼疯了。”
说着推开剧场的门:
()“进来吧,我们坐后排,她不会看到你。”
安常这才跟着商淇迈入,落座,望向舞台。
南潇雪一袭纯黑素色练功服,更显整个人的清瘦,灯光把舞台打亮成一片,她便当真化身为雪地间门的一枝墨竹。
其他舞者都在休息,她正在独舞。
安常本想着,昨晚南潇雪在毛悦家楼下等了整夜,不知会否影响状态。
只看几个动作,却心下震撼。
纵她一个不懂舞的人,也知那些动作绝非寻常可舞出,南潇雪素颜无妆,可并非当这是彩排般,每一次舞动,连指尖和趾尖都绷到极致,南潇雪的舞姿绝不柔弱,而充满了大开大合的震撼感和感染力。
安常再不想见到她,一看舞台,便也被她拽着跌入了舞剧的情绪里去。
直到南潇雪一段舞毕,安常久久说不出话。
南潇雪在舞台上拍着掌唤其他舞者:“休息时间门结束,再来。”
“雪姐,真的不行了……”
“五分钟,就多休息五分钟,好么?”
“不行。”南潇雪唤她们:“快些来。”
商淇坐在安常身边:“她总是这样,每一次其他人休息,她自己继续练,好像永远不觉得累。你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情绪,舞者不做到极致,她根本不会满意。就她这性子,不知逼走了多少人。”
安常问:“那留下来的人呢?”
有一些熟面孔,是在宁乡拍《青瓷》时她见过的。
商淇:“留下来的人是想着,若能熬得住,她会让人把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
“听上去不错对吗,可过程是真的痛。”商淇抱着双臂:“就连我,不过跟她是商务上的合作,也被她这性子逼的,不知动过多少次辞职的念头。”
安常:“那怎么没走?”
商淇坦言:“她给的钱多。”
安常:……
商淇望向舞台:“今天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很幸运,因为她是一个天才。你不用太过担心会影响她的舞台,也许生活中汲取的一切,都会被她这种近乎变态的能力转化为养分。”
“但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也很倒霉,因为她是一个天才。她从小就是这么思考、这么生活的,一心追求极致,不会顾虑更多,也就导致了她没有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舞团的姑娘不管哭得多惨,她从没出言安慰过一句。”
“昨天你和她的事,我听倪漫说了,我想以她的性子,可能很难意识到你有多难过。”
安常默然。
想起昨夜那包横躺在掌纹间门的姑嫂饼,和在寂寥路灯下停了整夜的车。
商淇又道:“我跟她共事这么多年,也算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我带你过来,看看最真实的她,往后的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毕竟你没有义务承受她的所有。”
安常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商淇想了想
:“可能(),??彎??湦????”
?N??艦????()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安常低声告诉商淇:“我先走。”
起身却听商淇叫她:“等等。”
一回眸,见南潇雪从舞台向她走来。
商淇有些意外:剧场这么大,零零散散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她们这般靠后,南潇雪是如何瞧见的?
安常望着南潇雪走到她身边,一身黑色练功服早已被汗浸透,乌发凌乱的黏于颈侧,浑身散发着热气,雪色的面颊也泛着红。
喘息未平,问她:“你要走了?”
安常点头。
南潇雪:“我送你。”
商淇叫倪漫把南潇雪的大衣拿过来。
南潇雪随意套了,叫安常:“走吧。”
其余舞者立于台上,望着她们从不肯耽误一分钟排练的首席,跟着个小姑娘出去了。
舞剧院的建筑有一定年份,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倾吐故事般的回响。
两人隔着些距离,静静走着。
安常道:“我打算回宁乡了。”
南潇雪的肩膀一滞。
开口问:“是回宁乡,还是逃回宁乡?”
安常:“回宁乡,有些事我需要自己想清楚。”
南潇雪默然点头。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
比如,你回宁乡还会继续修文物么?
比如,你拥有不可忽视的天赋与灵气,你不会浪费挥霍吧?
比如,你还会回邶城么?
比如,我方才听商淇说,颜聆歌给你送了花,你会接受么?
可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已走到门口了。
今日天阴着,又感觉有隐隐阳光藏于云层背后,外边的天色与庄严深沉的舞剧院间门,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让安常迈出舞剧院的这一动作,充满了难以描述的仪式感。
安常说:“我走了。”
南潇雪望着她背影,忽地唤一声:“安常。”
安常回眸,瞧着南潇雪,南潇雪却不说话。
直到安常微蹙了下眉,正要发问。
忽而一道蛰伏了许久的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她身上,她站在那样一束阳光里听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正如她把一片雪送给南潇雪时,对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南潇雪拢着大衣站在舞剧院里,身后的幽深暗影勾勒出她瘦薄身形的寂寥。
她望着阳光下的安常,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作为一名艺术家,她生平最痛恨有人浪费来之不易的天赋,所以总是把舞团的每一人逼到极限,所以看着安常明明一身天赋却不做到极致时不留余地。
可此时她心下一片柔和。
回不回宁乡。来不来邶城。修不修文物。同不同她在一起。
安常怎么选择,她便怎么接受。
她从不是一个讨人喜爱的人。
只是她冷硬的躯壳忽而被赋予了一颗柔软的心脏,一心祈盼着她的小姑娘,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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