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尼奥满脑子都在想等西里尔好之后要如何安排他的训练量,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留意到沈微眸中一瞬间闪过的复杂神情。
没有管眼前两个人究竟在想什么,医生接着道:“不过那些痕迹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虽然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身子骨却因为差了些,也算是导引这次受伤的诱因之一了。总之,为了彻底根治病人身上的伤势和隐疾,我建议安排手术治疗。”
“好的,谢谢医生。”沈微抿了抿唇,又问道:“请问我现在可以去看我儿子了吗?”
医生点点头:“去吧,不过请尽量不要打扰病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需要休息。”
穆里尼奥这头还没什么感觉,沈微则是在听到“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后,睫毛轻轻的颤了颤,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和穆里尼奥两个人沉默的走向了西里尔所在的病房。
穆里尼奥本来不打算说什么的,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穆里尼奥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在很多时候与朋友的相处之中,往往是别人说一大段,他才简短的回复一两句,但就在他不经意的转头间,他看见了沈微沉郁忧虑的神情。
他以为沈微是在担心手术费的事情——西里尔家庭状况不好,这一点在波尔图称不上秘密,毕竟会调查他出身的葡萄牙媒体大有人在,西里尔目前在波尔图的周薪也不算多,因为不论外界评价他怎么有天赋,他此时的实力只能作为波尔图的替补是事实。
想到这里,他主动开口道:“医药费上的问题,夫人不必担心,波尔图俱乐部会一力承担西里尔此次需要的所有费用。”
沈微愣了愣,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用了……”
但穆里尼奥却坚决的打断了她:“请不要多想,”他解释道:“很多俱乐部都会承担球员在比赛中的因为受伤而产生的医药费,这一直是足球俱乐部的惯例。”
沈微抿了抿唇,没有再坚持。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西里尔所在的病房。
少年静静的沉睡在纯白的床被之间,整个人的声息都似乎被硕大的棉被无声的给吞没了,他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即使是在睡梦之中,这会儿眉间都是微皱着的,仿佛有什么愁绪始终凝滞在那里,挥之不去。
半晌,沈微率先开口道:“西里尔有我照顾,这里就不耽搁先生时间了。”
穆里尼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会儿既然已经确定了西里尔没事,那么他也是时候去解决球队里的事情了,顺便给队里担心得不得了的其他球员们一个明确的消息。但他想了想,又给沈微留了一个自己的电话:“如果有什么意外或者需要帮忙的,夫人不必客气,直接联系我就好。”
因为西里尔的缘故,沈微对这位主教练先生挺有好感的,因此也没有拒绝。
和沈微简单的道了个别,穆里尼奥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波尔图眼下三线作战,三个冠军都仅在眼前,容不得他不郑重,需要他研究的球队可谓是一支接一支,而西里尔的伤势起码得好几个月才能好,在这个期间,他必须考虑代替西里尔的人选。
送走了穆里尼奥,沈微拉过一张椅子,沉默的坐在了西里尔的床边。她没坐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请进。”沈微刚应了一声,就看见刚刚给西里尔诊断的医生出现在了门口,她心中微乱,以为是西里尔的伤势出了什么问题,却不想那医生扫了一眼病房,面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穆里尼奥先生不在吗?”
沈微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她看一眼医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波尔图的球迷。”医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本来想找穆里尼奥先生要一个签名的。”
沈微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仍有一个念头在心头挥之不去。
足球,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她没有回应医生的话,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是在为自家孩子的伤势担忧,医生想了想,安慰道:“虽然西里尔身上有很多以前留下的隐伤,但其实都很好的避开了要害,算不上严重,只要做完手术,平时训练比赛的时候注重对身体的培养,就不会留下任何隐患了。”
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不经意的感叹:“不过,说实话,西里尔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看到的最有天赋的波尔图本土球员了,技术和意识出众不说,在保护自己这方面也做得很到位啊。如果不是……我都怀疑他专门研究过了。”医生本是想说“如果不是因为家境困难”的,只是这话显得很不礼貌,便临到口选择了跳过。
沈微低声重复道:“保护……自己?”
“是啊,”在谈到足球后,这位医生显然已经不知不就进入了球迷模式,他兴致勃勃的说:“球场上嘛,身体的碰撞一向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西里尔每次应对这些碰撞,总能灵巧的躲过,或者通过走位卸去对方大半的力道,他身上的伤痕看似多而杂,其实并不是严重——要知道,不是每个球员都这么擅长应对球场上来自对方的恶意的,在这一方面,西里尔的闪躲能力简直和他的意识不相上下。”
沈微怔怔出神,没有回应医生的话。
后者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唠过头了,反倒自讨了个没趣,他讪讪的丢下一句:“既然穆里尼奥先生不在,那我下次再来好了。”就自觉地离开了病房。
沈微没有听到医生最后的那句话,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此刻已经离开了病房。因为另一些复杂的思绪,此时此刻已经占满了她的大脑。
知子莫若母,外人或许会被西里尔的表面所迷惑,但沈微会不了解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吗?
当穆里尼奥问及西里尔的父亲时,沈微的回答无一分虚假,西里尔的父亲,达米安·斯莱德早在西里尔六岁时便因病去世了,而西里尔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早熟起来。
父亲的离开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试图担起家庭的重担,他开始学习很多东西,从最基础的知识到为人处世,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思虑很多本不该由他那个年纪的人所该担忧考虑的东西。
因为家庭环境不好,所以放弃学业选择足球。而在西里尔进入波尔图青年队之后,除了最初的一段日子,沈微还会从教练那里得知西里尔受伤的消息外,在那之后,西里尔已经很少在训练和比赛中受伤。
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天生闪躲能力出色,动作灵巧善于保护自己,而是因为他清楚的明白,家庭的经济状况负担不起隔三差五的医药费!
当同龄人把目光牢牢的放在射门这一类瞩目实用的技巧上时,西里尔每天所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的速度更快,动作更令灵巧,身体更结实,因为他知道足球比赛不是跑步羽毛球这种偏向温和的体育竞技,草坪上的一个铲球,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伤病。
而那个稍有不慎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沈微用手捂住了面颊,无力的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好像总是这样。
把所有地方都考虑周到,不给她,不给这个家增加哪怕一点点负担,明明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却总把自己当做一个男人一样撑起这个家。
她想起就在几个星期之前,西里尔还在和她商量搬家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西里尔已经得到了波尔图的新合同,翻倍后的工资已经足够他们换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然后,她又想起了那天晚餐后,发生在巷口的那场谈话。
“我知道对你而言,现在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了,”在被沈微毫不犹豫的拒绝之后,沈先择淡淡的道:“那你考虑过西里尔吗?”
沈微语气生硬的道:“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担心,西里尔挺好的,你也看到了,就在前天他还拿到了欧青赛的冠军,他有什么不好的?”
沈先择却没有谈论这个话题,他仿佛转移话题一般的道:“我今天下午教了他一会儿英语,也趁机考察了他其他方面的知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微,这才继续道:“他很聪明,是真的很聪明,我不是说他的英文很好,而是他掌握知识的方式。如果给他足够的条件,我相信他甚至能够比沈先凛还要优秀。”
沈微的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听到“沈先凛”这个名字时,她的脸色才变化了些许,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先择却笑了。
那是一种讽刺的笑,他笑得毫不客气,语气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奚落:“我说沈微,你已经自私过一次了,现在还要自私第二次吗?他才十六岁,就要像个大人一样戴着面具做人,承担着不该由自己承担的经济重担,像个大人一样支撑一个家庭……这些都是谁害的?你到底有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没错,你们现在是过的不错,可这一切是什么换来的?”他凑近了沈微,一字一顿道:“你觉得的‘不错’,是他五年前的退学换来的!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那你有没有问过西里尔……”
“——他真的喜欢足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