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息揽舟是被外头嘈杂的人声给吵醒的,似乎是昨日将他们抓来的那个大汉,正在狠狠地训斥着看守他们的小兵。
“你们到底看好了没有!他们昨天晚上真的没有离开!一刻也没有?!”
“大人,小的哪敢胡言呐!昨天夜里我们哥几个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号子,眼睛更是瞪得老大!不行您问老三和老四!”
“你欺我不知道吗?!”那将士似乎是动了真怒,一脚将小兵几个踹飞了起来,直接摔到了息揽舟他们牢房的面前:“你们几个若真的擅离职守,现在我问罪起来岂非是要早早串通好!你当我会信你吗!”
看着那个兵将趾高气扬、怒不可遏的样子,息揽舟便知道是出事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却发现霍同鸥早就已经盘腿打坐在榻上,一样听见外头的吵闹,正用眼细细盯着对方瞧。
乍然间,在那将士转过头来的时候,霍同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做出一副谄媚小心的神情来,凑过去扒拉在铁栏上头,堆着笑对外头的那个将领说道:
“军爷,您看我这里有些银子,权当做是小老儿我孝敬各位军爷喝酒的,您看……我们……”
那将士看见了银子,眼睛微微亮了亮,可是脸上还是绷着轻哼了一声:“咳咳……那什么,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都给我下去吧!”
士兵们纷纷站起来冲着将士拱拱手,说了好些好话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会儿那个将士才将银子迅速抄入怀中。
“军爷、哎军爷,”霍同鸥又掏出一锭银子来,忙不迭往将士手中送:“军爷,您看……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两个徒弟又年幼,我带着他们不过是在江湖上行走、乱诌两句老庄当中话唬唬人罢了,怎得上天入地的本领。就算您——借给我十个胆子,小老儿我也做不出……那杀人放火的事啊!请军爷明察啊!”
霍同鸥演得如此入戏,息揽舟也不太好拂他的面子,于是也从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霍同鸥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将领,有些害怕又有些厌恨——直将一个小孩子的心性表露无遗。
将领本来拿了银子就不好再说什么,眼下看见他们如此,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怪只能怪你们倒霉!城里头正在抓懂妖术的人呢!你们偏偏要撞上来,又是外乡人!大人肯定要拿你们开刀!”
“开、开、开刀?!”霍同鸥一听,当即打着摆子跌坐在地上,息揽舟连忙扶住他惨兮兮地叫出一句师傅来,洛北风此刻也醒了,回头看见如此情状,二话不说竟然哭了出来,闹得整个牢房里头乱糟糟的!
“够了!小杂种你给老子闭嘴!”将领心烦,更是大吼一声,他指着地上的霍同鸥喝到:“话虽如此!但是也还是有机会回还的,不过……”
“军爷!”霍同鸥连忙爬起来,递上了五六锭银子,更是翻找着脱下鞋袜来将里头藏着的金子都给拿了出来奉上:“军爷!小老儿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您、您真有办法,可得救救我们师徒三人呐!”
那将士看见金子,也不顾及什么了,直接一把抢在手中,更是不嫌脏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才露出满脸笑容道:“爷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老头,你管好你的两个徒弟就是了——若是再哭闹!别怪我没提醒你!”
“哎、哎!是、是!”霍同鸥连连点头,更回过头装模作样地呵斥:“清风!还不去看看你师弟,别叫他再哭起来扰了军爷!”
“是师傅。”息揽舟连忙跑过去,爬上草铺拉住了洛北风的手。
“军爷……能否劳烦打听则个?”霍同鸥凑过去,赔着满脸笑容,又递上了怀中一个玉镯子,“这、这城里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怎么要抓我们这些游方的术士呢?”
反正拿了那么多东西,这个将领也算是个见钱眼开的,干脆便说与他们三人听了:原来在城中那日起火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了两三件类似的事情,也是酒楼客栈一类人多之处,厨房或者院落里头忽然降落下来一团蓝色的火,紧接着便是大火连天,烧得一干二净。
从焚烧处的尸体里头发现的,都是些没有骨头的血肉,广陌里的居民惶恐,都说是妖邪作祟,官府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命人警戒着,又请了不少道士来作法驱邪。
之后三五个月里头,便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也渐渐淡忘了此事,不想那日在景悦客栈离开头又出现了妖火,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妖火燃烧起来没多久就消失了,然后便有人来报说看见他们几人进入了客栈当中。
因为昨日,这个将领已经大张旗鼓地抓到了他们几个“凶手”,所以昨夜整个广陌里的居民都是安安心心入眠的,但是偏偏今天早上就出了七起人命官司!
而且,这七具尸体都是被挖了心、刨去了一部分骨头的惨状,与前面几起关于妖邪作祟的案子一模一样,偏偏官府才宣布他们抓到了凶手,可是凶手关在大狱里,怎么还能出来伤人!
人命关天,这么七具尸体往衙门口一放,家属一哭闹,闹得官府焦头烂额、不堪应付。
昨夜又死了人,而且人数是“七”这个命数,让息揽舟他们心里“咯噔”了一下。
七是命数,又是灵数,这事情颇有蹊跷。
三人趁那将领不防时,交换了一番眼神,霍同鸥点点头,连忙又大呼了好几声“冤枉”,捉着那将领的手臂老泪纵横道:“军爷明察,此事真的与小人无关,小人若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哪还会被军爷您关在此处,您——可千万要替小的做主啊!”
将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子知道了!你也别哭闹了,好生待着吧,本将会有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
“哎!”霍同鸥连忙擦了擦脸:“有军爷您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谢谢军爷!清风、明月,过来谢谢军爷!”
好不容易将那将领送走了,洛北风伸了个懒腰,斜睨了霍同鸥一眼:“小霍,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演戏的天分嘛,我都要真信了你是个老头子呢。”
霍同鸥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洛师兄谬赞了。”
“眼下……我看广陌里的官兵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息揽舟沉默了片刻如此说,“要么,他们坚持把我们当做是杀人凶手,说我们妖术高超,即使关在大狱当中也能够出去做下杀人恶事——比如,可以随心所欲变大变小那样;要么说我们并不是凶手,将我们无罪释放,继而再找由头继续寻找真凶。”
洛北风摇摇头:“师兄我不同意,官府的人最怕麻烦,他们若是愿意去寻找真凶的话,又何必将我们关押在此处,连过堂都省了,就直接定了罪。”
“不尽然,”息揽舟眯着眼睛看了看刚才那个将领离开的方向,“他们若是由此将我们定罪然后给了广陌里的百姓一个似是而非的交代——过些日子若再出案件,他们就无法善了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总有凶手挂在头上悬心,百姓自然愿意听从官府管束。若是官府不作为,只怕□□一起,他们更加棘手。”
“那我们还继续等在这里吗?”霍同鸥眨了眨眼睛,“真凶逍遥法外,难保再出来作乱,这么多条人命,恐怕不能坐以待毙。”
“那么便待今夜吧,”息揽舟也认可霍同鸥所言,“今夜我们便想法离开,然后再去探一探那出事的地方。”
三人商量妥善之后,反而能够惬意地各自安神坐在草铺和牢狱的地板上,也不管外头乱哄哄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远远哭声震天,更有送葬的队伍摇铃走过的声响。
待到日落时分,忽然听见牢房里头有声响传来,那位将领带着两三个人扛着几个白色的布口袋进来,到了息揽舟他们面前的牢狱里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东西放下,你们都出去等我。”
“是!”
几个人出去以后,那将领才走过来看着息揽舟他们做出了一幅姿态来:“你们几个给我听着,太守要我过来审问昨日犯下大案的妖人,明日午时,便会斩首示众。”
“什、什么?!”霍同鸥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哀叫一声差点从草铺上跌落下去。
那位将领似乎十分受用霍同鸥的反应,他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道:“本将军倒是有法子救你们三人,就是不知道……”
“军爷!”霍同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从衣服的内衬缝口处取出来了一张银票,“只要您能救小老儿和两个徒弟性命,小人我万死不辞,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就知道你还有东西!
那将领接过银票,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正色冲他们三人道:“本将今夜会将你们换出去,当做死尸丢弃到城西的乱葬岗,到时候你们自求多福,不要再进入广陌里!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霍同鸥说着,还给这个将领连连磕了两个头才算完事。
之后,那位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将领总算是说出了他的计划,今夜正好有三个死囚要拖出去埋葬,他也找好了能够代替他们被斩首的囚犯,只需要偷梁换柱就可成功。
见他如此安排,三人便也不做逃跑的打算了,干脆将计就计顺了这个将领的意思。
“我说小霍,”等那个将领走了,洛北风才用手肘戳了戳霍同鸥的腰,“你这样流水的银子花出去,将来怎么攒老婆本啊,我师傅他可不便宜——”
“那些都是法术变的,”霍同鸥脸上一红,血色的瞳孔闪了闪,有些不好意思,“过一天之后法力就会消失了……”
“嘿嘿,”洛北风却笑了起来,连续地“啧啧”了两声以后,才道:“小霍,你可暴露了。”
“诶?”洛北风眨了眨眼,“暴露什么了……”
息揽舟在旁边也憋不住地一笑,更闹得霍同鸥慌张起来,洛北风这时候才笑够了,带着满脸的坏笑凑近了霍同鸥的耳畔说道:
“小霍啊,难道你反驳我的原因不应该是‘师傅’么?难道,你真想娶我们师傅为妻啊——?”
这话说出来,霍同鸥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迅速地变得通红,看也不敢看息揽舟和洛北风,慌乱地低下头去,半晌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我……没……”
“好了!小霍我们谁和谁啊!”洛北风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称兄道弟,“当师兄的当然希望师傅能够有个好归宿,而且他那样的,也就只有你才会看得上。嗯,老顽童一个,没正经、又好吃懒做,经常忘事……”
受不了洛北风,息揽舟打断了他:“师傅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看着他二人脸上的言笑晏晏不像是装出来的,霍同鸥浑身燥热,有些难耐地吞了吞口水,轻声问道:“二位师兄……你们……”
“怎么?”息揽舟微笑着看着他。
“你们难道,不……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