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听到王之正夸他“修己明道”,不禁微微一愣,笑着看着王之正说:“噢?王大人是这么看的?那你来说说,老夫哪里称得上这几个字呢?”
王之正微微一笑说道:“黄阁老一生,立言,立功,立德,圣人要求的三项,您老都做到了,而且恪尽职守,为国操劳,当然配得上这几个字了。”
黄立极点点头,说道:“作为一介读书人,立言与立德自叹做的还可以,至于立功那就称不上了。”
王之正马上表示反对:“东林党熊廷弼,好大喜功,辽东边防,刚愎自用,大人当机立断,不惧得罪东林党,让熊廷弼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下场,这就是立功!”
王之正这几句话,一下子戳中了黄立极的心事,处死熊廷弼,一直是他心里一个结。对于东林党来说,处死熊廷弼,就是跟东林党结下的血海深仇。如今王之正竟然赞许,顿时有种知音之感。
黄立极看了看王之正,笑呵呵问道:“哦,王大人觉得熊廷弼该死?”
王之正点点头,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裁度处决熊廷弼,那是圣上的旨意,您只是作为一个朝臣,说出了你的观点,熊廷弼有何冤屈!似他那样刚愎自用,拿着国家的边防做实验,迟早会坏了边防,换了在下,也要进言处决熊廷弼传首九边!”
黄立极沉默了,喝着茶不回答王之正的话题,他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熊廷弼,这个人,虽然是由自己亲手毁灭的,可是这个疙瘩,却是怎么都解不开。
但是王之正这几句话,等于帮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黄立极幽幽叹息道:“清流,东林党,掌握着舆论,他们把老夫描述成卑鄙无耻之徒!”
王之正不屑地说道:“东林党才是宵小之徒!您想想,他们为了一党之利,排斥异己,挑起党政!我大明帝国的元气,就是被他们给泄掉的呀!他们掌握着舆论,凡是不是他们党人,就大肆贬低,就连皇上下的每一项决议,他们都要讨论,他们抵制国家对东南财阀收取税捐,影响国家财政来源,国家没有钱怎么边防、赈灾!这是对政务的扰乱,这是对帝国大厦釜底抽薪啊!”
王之正越说越激动,他站起身,慷慨激昂的气势,丝毫不亚于东林党人。
这几句话,说出来的都是王之正的心里话,句句属实,他对东林党也是这样的态度,王之正为了信王能够获取支持,虽然伸出橄榄枝,但绝对不是东林党在阉党的卧底。
黄立极彻底打开了心结,他站起身,肃然的向王之正作揖:“王大人,您是老夫的知己!请受老夫一拜!”
王之正赶紧扶起黄立极:“阁老,怎么能当得起您的大礼,快快坐下!”
王之正扶着黄立极坐下来,然后也坐了下来,他说这么多,希望黄立极可以敞开心扉,可是黄立极心如古井,扔下这么多石头,始终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王之正看黄立极还是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于是决定下点猛料。
王之正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信王朱由检的一枚随身玉壁,双手递了上去。
黄立极不解的问道:“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之正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枚玉壁,是先帝赏赐信王朱由检的,信王昨日来我府上,托我把它进献给您,并谓我曰:玉者,国之重器!只有黄阁老当得起这枚玉壁!”
听到王之正把信王抬出来,黄立极霍然起身,警惕的盯着王之正:“王大人,我与信王素无往来,请你收回玉壁,无功不受禄!”
王之正心里明白,黄立极以为自己是魏忠贤派来试探他的,所以抖起警觉。
王之正也不着急,他缓缓的收起玉壁放进怀中:“黄阁老,如果您与信王素无往来,也没打算往来,那我就把玉壁带回去还给他,并告诉他,您不收他的玉壁,也不愿意与他有所往来。”
然后径自坐回原位,一边品茶一边盯着黄立极观察黄立极的反应。
王之正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黄阁老,信王爷是个忠厚之人,您如果没有结交之意,想来以后再想结交,就晚了。”
黄立极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王之正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果他是代表魏忠贤来试探我,我不收,他就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要接着游说。如果是代表信王,此刻如果自己坚决拒绝他,以后信王如果继位,难免不会跟自己清算。确实如王之正所说,现在不烧香,以后就来不及了。
黄立极不言语端着茶盏脑子飞快的思虑着。
王之正接着又说了一句话:“结交信王,并不会犯九千岁的忌讳,因为九千岁是个唯圣命是从的人,忠诚度不亚于任何人。而且,九千岁与信王,关系也很好。你要思量清楚了。”
黄立极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就是,他是个敢于做决断的人。
听到王之正话以至此,黄立极终于打破沉默,他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回头看着王之正,沉稳的说道:“既然信王如此器重在下,在下不能弗了他的美意。”
王之正点点头,笑着站起身:“对嘛!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说罢,再次从怀中取出玉壁,双手恭恭敬敬呈递给黄立极,黄立极看了看玉壁,晶莹剔透,确实是玉中极品。
他伸手取过玉壁,顿觉温润冰凉,白壁无暇,美的不可挑剔。
黄立极握着玉壁,深沉的点点头,突然笑问王之正:“王大人,如果我猜的不错,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王之正微微一笑,拱手问道:“请阁老剖析。”
黄立极笑道:“名为九千岁心腹,实则为信王筹谋!您这个局做的很出彩!”
王之正摆摆手笑道:“黄阁老,这一点,您是猜错了,我并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而是身在汉营心在汉!九千岁的心腹,为什么不能帮信王办事呢?九千岁与信王,并不是对立的,这一点您可要看清楚。”
黄立极知道王之正不会承认,他也没打算让王之正承认。
他看了看滴水不漏的王之正,笑问:“王大人,请问贵庚?”
王之正笑吟吟道:“在下生于万历二十七(1599)年,虚掷光阴二十九载。”
黄立极叹息道:“阁下年未过而立,却有如此成就与见识!”
王之正谦逊的说道:“贵公子衡若,与我同龄,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亦是年轻有为!”
黄立极呵呵一笑:“犬子怎么能跟大人您相提并论,衡若性柔善,无城府并不能托付大事!只是凭借恩荫猜的到一个闲差罢了。”
黄衡若与王之正私交不深,但是也有点头之交,看到黄立极提起儿子,满脸父爱洋溢,王之正决心利用一下。
王之正笑着说道:“俗话说,选择大于努力,之正只是善选择儿子,如果大人也选择对了,贵公子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黄立极眼神跳跃了一下,被王之正捕捉殆尽,王之正继续煽风点火:“这一布棋,关乎贵门世代富贵。阁老选对了,后代就是再柔弱,富贵已然在握!”
黄立极手中摩挲着茶盏,突然放了下来:“王大人,信王但有吩咐,老夫必当竭尽所能。”
王之正微微一笑:“黄阁老,从明日起,我就向九千岁提议,升任令公子为禁卫军副统领。”
黄立极心想:这王之正果然是留着一手好牌与我交易。这样一来,即提拔了衡若,又把衡若作为人质攥在手里。好吧,既然决心投靠信王,决不能摇摆,就把儿子交给他吧。
于是,黄立极一个揖拜倒:“那就多谢王大统领提点。”
王之正大度的哈哈一笑:“请阁老放心,令公子我可以保证封侯有望。”
黄立极叹道:“富贵本是浮云,能够为国做事就行。”
亲身游说黄立极,王之正再一次泄露真是目的,就如王之正所说,有些事情,是遮盖不住的,不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赌,就得不到最重要的支持。
黄立极加入信王党是王之正最稳妥的一步棋,这一布棋走下来,王之正的胜算又增加了几成,权力天平顿时倾斜到了信王党这边,王之正下一步就是主动出击,挑唆崔呈秀叛出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