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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之间很难有长时间的和平,双方的利益总是会产生冲突,或是因为领土,或是因为经济,或是因为文化……纵然双方再是克制忍让,最基本的利益也一定会受到冲击,别的都能忍,唯独利益受损不能忍。
忍无可忍之时,那就只能开战。
当然开战并不意味着就是两国倾尽国力殊死一战,因为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无疑又损害了彼此的利益,所以还是会克制再克制,一般都是通过局部的军事冲突彼此称量一下,为谈判桌准备好各自的素材。
大唐与吐蕃就是如此。
隋唐两代可以倾尽国力举国东征高句丽,这是因为几代帝王都认为高句丽的军事实力不能对帝国构成威胁,胜利乃囊中之物……当然应该胜利却没胜利则是另外一回事,任何评估都难免失误。
但是对于吐蕃这个帝国西南边陲的心腹大患,两朝却都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因为吐蕃独特的地理位置构筑成了一道天堑,难以逾越。
直至吐蕃通过和亲得到大唐的各种资助,从农奴社会顺利向封建社会转变,而后休养生息使得自身实力得到长足发展,进而不甘于受到高原之局限还是兵锋直至河西走廊,高宗皇帝才不得不违背“大国不宜开战”的原则派遣大军试图将吐蕃赶回高原。
于是爆发了“大非川之战”。
在高句丽覆灭其国的“白袍将军”成为“军神”不过区区两年,便在大非川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固然此战之败有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但败就是败,自此大唐再也不能阻挡吐蕃自高原俯冲而下,祁连山一线直面吐蕃兵锋,河西、西域、北庭皆岌岌可危……
……
论钦陵率军自伏俟城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直奔青海湖南侧的大非岭,与山岭之下与其弟勃论赞刃汇合,后者早在唐军运输粮秣辎重抵达之前便离开伏俟城,率领一队斥候沿着唐蕃古道一路侦查,摸清吐蕃在各地驻军之情况。
“赞普在大非川驻军七千人,有五千人屯驻于那录驿,统军将领刚刚换成勒布杰。”
听到勃论赞刃的汇报,论钦陵眉毛一挑:“看来赞普对咱们噶尔家族很是重视啊!”
勃论赞刃口中的勒布杰出身显赫,其兄是松赞干布帐下四贤臣
之一的赤桑杨顿,总管吐蕃财政、权柄赫赫,能将其临时安排至那录驿镇守大非川足见赞普对噶尔家族与大唐之重视,且早已预料这一地区必生波折。
勃论赞刃有些焦急:“随同勒布杰一同前来大非川换防的都是他们部族之中的精锐,不可力敌啊!”
论钦陵摇摇头:“大非川是伏俟城的后方,可以时刻威胁整个青海湖周边,那录驿更紧扼大非川之咽喉,就算咱们爬过雪山绕过去也会成为咱们身后的一颗钉子,勒布杰进可以攻打伏俟城,退可以截断咱们的退路,所以必须将其彻底摧毁。况且区区一个那录驿便不敢力战,又何谈仰攻高原、攻陷逻些?”
当下拿出舆图铺在地上,勃论赞刃仔细给兄长直出吐蕃军队布防之情况。
看了半晌,论钦陵拍拍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时候避而不战非是明智之举,迎难而上并且排除万难才能成就大事。那录驿固然是块难啃的骨头,可只要将其啃下来,其背后整条唐蕃古道都防备松弛,可供咱们长驱直入。”
在噶尔家族,长子赞悉若、次子论钦陵都是威望十足的人物,禄东赞之下便是他们两个一言九鼎、无人可以质疑,其余三个弟弟更是崇拜不已,对其奉若神明。
勃论赞刃明知那录驿易守难攻,但见兄长胸有成竹,也不废话:“二兄下令便是,这仗怎么打?”
论钦陵沉吟少顷,道:“我带领两千精锐向西绕道都兰翻阅鄂拉山,而后顺着鄂拉山南麓迂回奔袭暖泉驿,只要攻陷暖泉驿的速度足够快,就能在勒布杰反应之前从南边翻越鄂拉山,居高临下发起突袭。你率领其余部队打着我的旗号横穿大非川,吸引勒布杰的注意力,他的任务是镇守那录驿,所以肯定不会主动对你发起攻击。咱们控制好时间,一定能前后夹击那录驿,将勒布杰摁死在那里!”
青海湖之北是大非岭,大非岭之北是鄂拉山,大非岭与鄂拉山之间的宽阔平地便是大非川,那录驿则位于鄂拉山北麓,背靠高山、俯瞰大非川,大非川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俯冲而下,占据了有利的战略位置。
而论钦陵的战略是绕道西边翻越鄂拉山,然后顺着山的另一边潜行迂回突袭另一处唐蕃古道上相对不那么重要、驻军也更少的暖泉驿,继而再从鄂拉山翻越回来,居高临下俯冲山麓下的那录驿。
战术几个好战术,但危险也很大,尤其是原本就并不处于优势的兵力再度分兵,一旦控制不好进攻时机极有可能导致被勒布杰各个击破。
不过勃论赞刃对兄长无比信任,根本不会质疑,重重点头道:“绕这一圈路程不短,即便全力奔袭也需要两次翻越鄂拉山,最短也需要三日时间,况且夜晚时候山路难行,一定要在百日里翻越,那就约定三日之后的黄昏,咱们前后夹击那录驿,将勒布杰一举击破!”
“就这么决定!”
兄弟两个商议好了战术,马上执行。
勃论赞刃将自己的匕首掏出来,用布带绑在兄长腰带上,虎目含泪:“这把匕首还是我十岁之时兄长送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总能够护佑我逢凶化吉,也愿它能保护兄长旗开得胜、有惊无险。”
论钦陵重重拍一下兄弟的肩膀,笑容灿烂:“若说攻陷逻些城险阻重重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可区区那录驿又如何能够阻挡我们的兄弟前进的脚步?放宽心,勒布杰徒有其表、浪得虚名,相比他的兄长差远了。”
“兄长保重!”
“保重!”
两兄弟笑着作别,心头却皆是五味杂陈。
若为了部族之生存,纵然前边万丈深壑跳下去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噶尔家族的勇士从来不怕死亡。可现在举族之青壮子弟却是在为了大唐的国家战略而不得不去挑战盘踞高原的王,进而抛头颅洒热血,也不知这份牺牲究竟值不值得。
……
兄弟二人与大非岭上分兵,勃论赞刃打着兄长的旗号继续翻越大非岭直插大非川,向着鄂拉山口的那录驿挺进,论钦陵则率领两千精锐沿着山下小路一路向东,奔出百余里之后才在水草丰盛之初向南走出大非岭山区,一头扎进鄂拉山的莽莽山林。
鄂拉山相比于大非岭更为险峻,所以大唐与吐蕃的国境线虽然在大非岭、日月山一带,但吐蕃防卫国境的重兵却屯驻于鄂拉山一线,背靠大山、营地设置在高地上,进可俯冲而下、退可据险而守,技能地域北方正面之唐军,亦能防备侧翼居于青海湖西侧的伏俟城,除非有数倍之兵力否则极难攻克。
山脊矗立着一座又一座山峰,峰顶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给这片荒凉的山岭渲染了一层神秘圣洁之色彩。山腰的积雪在初夏之时缓缓融化向着两侧流淌而下,先是潺潺细流到了山脚处则汇聚成滔滔河水,世间所有河流之起源大抵如此。
故而山脚下植被丰茂、溪流密布、沟壑纵横,极为难行。
这两千人马虽然是噶尔家族的精锐,行走于此等艰难之路径也难如登天,若非早有准备带走熟知这一片区域的向导,怕是早已在山麓之间迷路……
但也正因如此,一路潜行都未能碰上一个吐蕃人,确保了此次突袭的安全性与突然性。
等到两天之后论钦陵带着部队从山岭沟壑之间钻出来,两千人马早已困顿不堪,出发之时得自于大唐的整齐装备也破败不堪,但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就马上准备战斗,因为前方就是鄂拉山南麓的吐蕃据点——暖泉。
部队在山脚下略作休整,吃了干粮补充了水分又喂了马匹,论钦陵便翻身上马,手指着不远处暖泉的方向,语气极具煽动性:“那里便是暖泉,吐蕃于此设置据点实为了支援鄂拉山北麓的那录驿,以此达到彻底控制大非川的战略目的。大非川不能落入我手、那录驿不能攻陷,就永远是悬在噶尔家族头顶上的一柄刀,或许是现在、或许是将来终究会落在我们或者我们子孙的头顶!所以哪怕此地有吐蕃名将,更囤积重兵,吾等却不得不将其拔除!诸位,请随我并肩作战,用我们的血给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孙争取一片自由的领土!”
“在二郎面前,还有谁敢厚颜自称吐蕃名将?我们随着二郎去敲碎他的脑袋!”
“吐蕃欺人太甚,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一路打上高原攻陷逻些城,让赞普与那些贵族排队给咱们大论跪下赔罪!”
“我们誓死追随二郎,用鲜血去铸就噶尔家族的荣耀!”
长途跋涉所导致的低迷士气瞬间高涨迸发,论钦陵大手一挥,一马当先当着前方的暖泉奔袭而去,两千人纷纷上马紧随其后,马蹄踩踏着大地发出滚雷一般的轰鸣,狂飙一般冲向暖泉。
距离暖泉十余里,已经见到前方时不时出现的吐蕃斥候,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支从天而降的骑兵部队,正向城内的守军禀报。
泄露行藏之后论钦陵不急不躁,反而让麾下降低马速,给战马喘息恢复体力的机会,等到已经隐隐见到暖泉那一片夯土城墙的影子,这才催动战马大呼一声,将马速提升至极限,全力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