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为了印证青衫郎君的猜测,那长安口中的女鬼,头一低,一边走一边抹起了眼腈。
青衫郎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鬼也好人也好,于他,不过是无谓之人,无谓之事。
“回吧。”他抬腿上了马。
扬鞭之前,下意识地又看了那鬼一眼。
这一眼,让青衫郎君不觉一怔,手里的马鞭,竟软软地垂了下来。
随着女鬼越走越近,青衫郎君眼睛虽然没望长安,仍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连带着青衫郎君自己,莫名地也紧张起来。
长安一心只望离这鬼远一点,她现在虽然挺象个人,可就算打死长安,他也不会相信,一个大活人,会悄无声息地凭空冒出来。
见阿郎久不动身,长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女鬼。
“有影子的。”青衫郎君提醒长安。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是奇怪。
长安哪里敢看鬼有没有影子,他看着自己的足尖,嗫嚅着应了声“是,阿郎。”
他注意到了阿郎的异常,却无暇多想,因为他心里害怕得要死。
阿郎又没见过鬼,怎知鬼一定是没影子的?阿郎是未见过她方才的样子,若见了......
长安打了个哆嗦。
此刻,鬼距青衫郎君,不过十步开外。她抬头望了望天,那张泪痕斑驳的脸,阳光下被青衫郎君看了个清清楚楚。
青衫郎君在心里叹了一声,明知是奢望,故而也没有太大失望。
他出了会儿神,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女鬼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完全当青衫郎君与长安不存在般,径自抱着马脖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此情此景,要走的话,青衫郎君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长安见阿郎并没有赶鬼走的意思,赶紧后退了几步,离鬼远远的,确信鬼爪够不着他的脖子了才停下来。
长安瞪大了眼睛,望望阿郎又望望阿郎胯/下的马。
他想不明白阿郎和马都怎么了。
阿郎倒也罢了,他一向仁和。
追风却一直是个生人勿近的烈性子。
此刻居然这般温顺,任由这女鬼搂抱?而且似乎挺享受的,还不断地用鼻子往鬼的脖子上蹭。
追风的反应,让青衫郎君也有些诧异。
他早已移开的目光,不由又投向了女鬼。
长安望一眼阿郎,又望一眼阿郎胯/下的马。
被吓成了浆糊的脑子灵光一闪,哎呀不好,莫非这鬼使了慑人心魄之术?
长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护主心切,他也顾不上害怕了。
仗着有阿郎在,他握紧了拳头。
深吸数口气,牙一咬,几步抢到女鬼面前,声色俱厉气势汹汹地嚷道:“孽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出来作怪,以为长安会怕了你不成?快快让道,休得害人。否则莫怪长安心狠手辣,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长安听过的鬼故事里,再凶残的鬼,听了这番狠话,都会跪地求饶。
哪知眼前这只女鬼非但没被吓住,怔怔地望了长安一眼之后,眼珠一转,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魂飞魄散!你以为我是鬼?有我这么……丑的鬼么?鬼要害人,怎么也得给自己一个好皮囊吧?”女鬼似乎觉得很可笑。
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是温热的,与人无异。而且看上去挺和气,便不是人,也应是只善鬼。
长安心下顿时安定大半。
兼之郎阿已脱离入定状态,随时可伸手相助,胆子更大了起来。
他以伞作剑,准备来上几句更狠的,务求吓死这鬼。一则报自己饱受惊吓之苦,二则以挽回几分颜面。
摆好动作,尚未开口,青衫郎君翻身下了马,唤住了他:“长安,休得无理。”
长安望阿郎一眼,虽然心下诧异,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
忙退后两步,垂手肃立。
女鬼抬眸望望青衫郎君,又望望长安,礼仪周到地对青衫郎君礼道:“谢郎君。小女子姓武,在家中排行第二,街坊都称呼我武二娘。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姓武?”青衫郎君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见她点头,他又道:“原来是武家二娘。”青衫郎君有一瞬犹豫,但仍如实地报了家门,“敝姓李,排行第四。”
武二娘心知有异,长安也忍不住看了阿郎一眼。
“木子李?”武二娘若有所思道。
她早已将青衫郎君看在了眼里,他的相貌自不必说,关键是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显见得并非寻常男子。
他对武姓似乎很敏感,正巧又姓李,武二娘心里不由一动。
“四郎与当今圣上可是本家?”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与那位窃取李家天下的武姓娘们并无亲戚关系,却又怕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再一想,人都去了那么久了,天下终归又姓李了,还是不要多事儿的好。
李四郎没有回答,他抬眸望向长安城,望望天上的日头,过不了多久,开远门那厚重的大门就要关上了。
不关又能如何?对于他,都一样,墙里墙外,咫尺天涯。
姓李又能如何?若有选择,他倒宁愿自己姓朱姓王,甚至于象长安,有名无姓。
武二娘顺着李四郎的目光望过去,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这皇宫,却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以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武二娘的声音,比那夏紫薇更是凄凄惨惨戚戚,“哪知道这皇宫,还是离我十万八千里,我该怎么办呢?”
李四郎一怔,将视线移到武二娘身上,默然地听她哭了半日,待她的抽泣声低了下去,才道:“二娘既是奔长安而来,方才既已到城门口,为何不进城,反而折返此处?”
武二娘一撇嘴,摊手道:“侍卫问我要什么过所。幸好我反应快,一边装作翻找一边溜了出来,若不然,看那阵势,只怕就要将我拿下。不知这过所......”
见李四郎目光有异,武二娘停住话头,“呃”了一声,忙笑着解释道:“我呢,的确不知何谓过所。四郎想必觉得有些蹊跷,其实呢,当中有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