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要我怎么做,只管吩咐便是,我一样......不敢拒绝。”顺娘说得柔顺,声音却有些凉。
皇后与圣上身为帝后,都有不得已的难处,要她体谅。这一体谅,就是十数年。
阿娘说得对,她与皇后,一母同胞,原本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她今天的一切,的确也有赖皇后。
这些虽从来未说,但她的内处深处,的确是愿意为了皇后,舍弃一切的。
可这一切,并不包括她的孩儿。
一想到两个孩儿,顺娘的心里就一阵刺痛,可面对皇后,脸上却依然习惯性地挂着柔顺的笑容。
他们都有难处,她的难处呢?
他夫妻二人,都道自己对她照顾有加,可这照顾,不过是令她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还让她失去了女儿。
细想起来,若她能选择,这份照顾真是宁愿不要也罢。
“说起来,我倒要斗胆埋怨皇后一声了,明知道我愚笨,偏要拐弯抹角拉扯上这许多。”顺娘的声音很凉,是皇后从未听过的声音,“皇后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你自己想想,这许多年来,你要我做什么,我有哪一桩没有依从?你自己说,我对你,何尝有过一个不字?”
皇后被她问得语塞,却也不愿再纠缠。她也冷下脸来,直言道:“浑仪监已算好了日子,十日后便是吉日。月娘……该回洛阳了。月娘是姊姊的女儿,由何人护送回洛阳,姊姊自己拿个主意吧。”
顺娘一愕,旋即又笑了:“谢谢皇后。皇后待我,比我想象的要仁慈得多。到底是姊妹一场,我......很欣慰。”
皇后佯作不知她话中的嘲讽,沉默少许,她慢慢地道:“我也是为了姊姊着想,姊姊上了年纪,身子不好,委实不宜留在宫中继续操劳。洛阳是个好地方,对姊姊来说,也算是荣归故里。”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叹了一声,又道,“姊姊可……随意出入九成宫。”
顺娘的唇边泛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因她一向柔顺,从未这样笑过,皇后觉得非常刺眼。
“谢皇后恩典。”顺娘郑重的行了个大礼,“皇后放心,十日之内,我自会向圣上请辞。”她抬起头来,斜睨了皇后一眼,眼中的寒光,虽是一闪即逝,却被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眼中。
“皇后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我一向都没让你失望,对不对?”顺娘嫣然一笑,又一礼,“皇后请留步,我却要早些回去了。圣上此刻只怕已经醒了。皇后你是知道的,圣上睁开眼睛,若找不到我,定会动怒的。“
皇后没有说话。顺娘又笑了:“圣上性子虽好,到底是九五之尊,真要发作起来,只怕难以收场。皇后请便,顺娘这就告退。”说完不待皇后反应过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望着顺娘款款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仰起脸,望着天空,蓝天白云,真是个好天气。
惟一不好的是阳光太过刺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皇后闭上眼睛,攥紧了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顺娘的寝殿中,圣上已经在发脾气了。
他因为病痛折磨,睡得一向都浅。睡眠不好,病痛自然也就更甚。
多年病痛折磨,圣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湿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他睡得本就不安稳,醒来一看,顺娘不在,心头的火气就更大了。
顺娘一进寝殿的门,就看见宫人们跪了一片,圣上面前的地上,散落着杯盘枕头。
“我不过走开了一会儿,圣上这是怎么了?”顺娘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温柔地笑道。
宫人们听到她的声音,暗地里都松了口气。
圣上心里也是一松,他向她伸出一只手,看向她的表情,却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上哪儿去了?”他蹙眉问道,“不是说好会一直守着我的吗?我才睡了多大会儿啊,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见你了?”
顺娘接过圣上的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方才皇后来了,邀我与她去太液池走了走。圣上你也知道,皇后难得有闲,我们姊妹俩,已经许久未能象今日这般悠闲了。兴致好,所以又去马球场看了五郎六郎的比赛。圣上你猜,是五郎赢了还是六郎赢了?”
圣上没心情猜,胡乱道:”五郎,也许六郎?“反正都是他的孩子,谁输谁赢,他根本不必在意。
”可不正是六郎。虽然赢了比赛,可这孩子还在埋怨哩,怨敏之不肯加入他的队伍,害他赢得这般辛苦。这孩子,平日看着再老成不过的一个人,在我面前,却总有些孩子气。”
顺娘用紧握着圣上的手,送至唇边呵了口气,“不过才九月,圣上的手,怎么这般凉?”
圣上不耐烦道:“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反握住顺娘的手,惊问道“你的手怎么也这般凉?”
顺娘抽出手来,微笑道:“我的身子,圣上也是知道的,一到九月,便是如此。今岁似乎更严重了些。”见圣上面露忧色,她忙道,“许是年纪大了吧,圣上不必忧心,太医都诊了这么些年了,年年都说并无大碍。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不也没事儿吗?”
圣上若有所思道:“皇后怎么突然想起,与你同游太液池了?”
“我不说了吗,皇后难得今日有闲,我们姊妹,也很久未能在一起闲话家常了。”顺娘说得云淡风清。
”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圣上仍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顺娘想了想,淡笑道:”不过是些闲话,东拉西扯的,我并未往心里,如今却教我从何处说起呢?早知道圣上要问,我就该用心一一记着了。“
圣上拍着顺娘的手,慢慢地道:”我是怕她......为难于你。“
顺娘心里一暖,眼睛跟着一热。怕圣上看出她的情绪,她慌慌地低了头。
“我知道圣上是关心我。”许久,顺娘抬起头来,对圣上笑道,“不过,你也知道,皇后待我一向不薄.....“她似乎动了感情,眼里一片波光,“况且我与她姊妹同胞,圣上你说,她怎会......为难于我呢?“
圣上似乎没有看出顺娘的异样,他依旧轻拍着顺娘的手,很放心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顺娘望了圣上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一看他那安然的神情,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