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夫人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回至府中,刚下马车,便一迭声便让人吩咐了下去:收拾收拾,赶紧上路。
好在几日前,她便有了这主意,婢仆收拾得已经差不多了。只不过,原以为守满三个月便可以回京,没料到武后居然真的要让敏之在昭陵守足三年,又传令下去,多备了几辆马车,又备下了春秋夏三季的得用物品。
这边还没收拾好,荣国夫人又改了主意。
“罢了罢了,还是派两辆车,带些随身物品先上路吧。这么多辆车,周全是周全了,顾头不顾尾的,却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一想到武敏之在昭陵吃苦,她是一刻都不敢耽搁,恨不能立时就飞到他身边。
岁月不饶人呐,可惜她上了年纪,若再年轻二三十岁,一人一骑,快马加鞭,兴许到黄昏时分,就能见到敏之了。
马车上,荣国夫人搂着琬儿,给他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
每个人老了,都喜欢回忆。不过,年轻人却没有几个爱听的。更别说琬儿这样的孩子了。
荣国夫人讲得正兴起,琬儿已经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
荣国夫人望着琬儿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琬儿你可知道,当年,你阿耶也是这般模样。”她含笑望着琬儿,这孩子,长得象敏之,可心性儿却一点儿不象。
也是,他生得富贵,又一向娇养着,不象敏之,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尝尽了人情冷暖,见多了世态炎凉。难得有个人真心对他,他便付出数倍真心。
敏之听她讲那些过往,可从来没有睡着过。
荣国夫人既满足又伤感。
天色渐晚,山路难行,在驿站歇息一宿后,第二日又一路颠簸,终于于午后抵达了昭陵。
杨氏带着陵令夫人及家中婢仆远远地便迎了上来,还未来得及问安,荣国夫人急急地先开口了:“敏之在哪里?如今可进了食了?”
杨氏原本想上前搀扶荣国夫人,见荣国夫人的四个贴身婢子紧随在她左右,自己哪里插得进手,只得罢了。
“回祖母,大郎仍在崇圣寺,尚未......进食。”杨氏低眉顺眼道。
荣国夫人眉头一拧,将琬儿送至杨氏身边:“你且带琬儿去歇着吧,另遣个人带我去见敏之。”
“祖母一路奔波,想也累了……”被荣国夫人冷眼再一瞅,杨氏后面的话便咽了下去。
荣国夫人不再理她,径直往崇圣寺方向去了。陵令夫人见状,忙丢开杨氏,紧走几步跟上了荣国夫人,表明身份后,唤出早已备好的软轿,亲自扶着荣国夫人上轿坐好后,自己则跟在轿外,带起了路。
杨氏拉着琬儿站在那里,望着荣国夫人一行渐行渐远。虽然荣国夫人待她一贯如此,当着府中婢仆的面倒也罢了,陵令夫人毕竟是外人......
杨氏只觉得脸上一阵凉又一阵烫。
她定定神,将琬儿交给婢仆,让她们带琬儿回房休息,自己则掏出绢帕揾了揾脸,又整整衣衫,忙忙地向着荣国夫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待她赶到时,荣国夫人已经守着着武敏之哭成了一团。和尚们面面相觑,诵经声也低了下来。相形之下,武敏之倒显得比和尚们修为更深。不管荣国夫人如何落泪,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诵经声也丝毫不变,似乎眼里根本就没荣国夫人这人。
荣国夫人哭得越发伤心,一边哭一边诉说,听得陵令夫人都湿了眼睛,武敏之却依然充耳不闻。
荣国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又一路奔波,耗不过武敏之。在杨氏与陵令夫人的劝说下,只得先回了寝殿。草草梳洗后,略用了些膳食,在榻上略靠了靠。
杨氏请她好生歇息,她心里担着事儿,哪里躺得住?
又觉得杨氏此刻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对敏之的情意,也有限得很。
荣国夫人心里不喜,脸上的神色就更淡了。
她觉得精神稍好了些,便又往崇圣寺赶。
没想到这次却连武敏之的面都没见着。住持说,她一走,武施主便将自己关进了禅房。
荣国夫人差点站不住,被几个贴身婢子搀扶着,踉踉跄跄行至禅房外,拍了半天门。
禅房中动静全无。
婢子中的几个扶着荣国夫人顺气,其中一个伸出指头,轻轻捅破了窗户纸,眯缝着眼睛往里张了一张。
“夫人放心,阿郎好好地在屋中念经呢。”婢子回到荣国夫人身边,轻声劝慰道。
荣国夫人贴着被捅破的窗纸往里看了看,非但没放心,哭得却更伤心了。
“这孩子,想亲自为他阿娘诵经念佛,原本是他的孝心,我自然不会反对。可他不该折磨自己,他这样不吃不喝的,我如何能放心?”
她一狠心,扬声对武敏之道:“好,好,你孝心可嘉,祖母便在这里陪着你。你一日不开门,祖母便守在门外一日。你不吃不喝一日,祖母便陪着你不吃不喝一日。若咱们两人有个好歹,正好一起与你那苦命的娘作伴去。我眼闭了,也就放心了,省得白白为你操心。”
屋里的武敏之连头都没有回,屋外的杨氏陵令夫人及婢仆们却吓坏了。
“祖母万万不可。”杨氏急得脸都白了。
荣国夫人一听她说话,就来了气:“都是你不贤,敏之才会闹得如此。当初你怎么和我说的?你说让我放心,你一定会好好地看着敏之。你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这话原本是荣国夫人命杨氏一定要做到的,杨氏不敢违逆,虽然为难,却也只能弱弱地应了。
她却不敢分辩,只含羞带愧俯首垂泪道:“是瑜娘无能,要打要罚,瑜娘甘愿领受,祖母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荣国夫人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好一个要打要罚甘愿领受!我不过说了你一句,就打呀罚的嚷了起来,要真的打了罚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还敢打还敢罚罚?幸而陵令夫人明白事理,也瞧得清楚,若不然,不定以为我这个老婆子是个什么样的糊涂混帐人呢?”
一席话噎得杨氏满面赤红,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