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武敏之却要大张其鼓地去替她寻人,怕宫中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偏还要找上京兆尹。
京兆尹是什么人?放后世,就是帝都市长。
她一介平民,何德何能,自己的私事儿,竟要劳动帝都市长帮忙?
就算京兆尹看的是武敏之的面子,就算自己与魏国夫人完全两样,到底是公权私用,看在有心人眼里,终归不好。
况且,武如日与武敏之,自己与魏国夫人……明明隔着一千多年的时光,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偏偏长了几乎同样的一张脸,真正是说不清道不明,诡异至极。
要让人不多想,都难。
若真惊动了京兆尹,只怕第二天,武如日的画像便到了武后案头,再顺着武如日这根藤摸到自己这根瓜。有武敏之与魏国夫人,偏又有武如日与自己。武如日全无踪影,武敏之却的的确确与自己攀扯上了关系。
京兆尹会怎么想?武后会怎么想?
武后会怎么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微妙,可大可小,小可一笑置之,却也可能大到掀起惊涛骇浪。
真正的武后,究竟是玛丽苏还是阴谋家?她一无所知,怎敢冒险?
她没有看武敏之,武敏之却清楚地看见,她的唇有些发白。
“你在担心什么?”他意识到了什么,淡然一笑,沉声问道。
春四娘拧着眉头想了半日。
“若不然,我还是隐姓埋名罢。横竖我孤身一人,姓甚名谁其实并不重要,能恢复良民的身份便足够了。至于我那兄长,方便的话,还是悄悄地找罢。若不方便……”她一咬牙,“当日他既弃我而去……便不找了,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罢。”
巧合太多,看在有心人眼里,便不再是巧合,很可能就成了……别有用心。
想起看过的狗血故事中,容貌相同的人,背后往往是一个志在必得的复仇故事……春四娘犹豫了。
武家人隐身不见的这几日,她从兴奋,到期盼,到紧张,再到失望,以致绝望,最后只剩下了满腔愤懑。
愤懑中,她打定了主意,等见了武敏之,无论如何,撒娇撒痴也罢,死缠不放也罢,甚至不惜威胁利诱,总之,务必要通过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的目的很简单,一,良民户口,二,寻找武如日。
至于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既无情,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若有人觉得她的出现,是精心谋划别有用心更好。这样的话,她与武敏之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他帮她,就是帮自己。若不帮,嘿嘿,可得好好掂量掂量,惹急了她……
惹急了她,她虽没想好具体应该怎么做,但却打定了主意,定要让他好好地见识见识穿女的杀伤力。
说到穿女的杀伤力,从前辈们的自传中看,那可是连她都会害怕的。简单说吧,轻则败家,中间灭族,重则……亡国。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谁知道,武敏之一现身,看着那张与武如日相差无几的脸,她的心便是一软。
再听他便处处为她着想,考虑得甚是周到,而且,更超出了她的预期。
春四娘的心,便软成了一汪春水。
她一向恩怨分明。
他为了她好,她自然,更不能带累他。
想到他可能因此而被武后怀疑,甚至有可葬送自己的锦绣前程,她的心里便阵阵发堵。
况且,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看来,她已经上了武敏之这条船,两个人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
带累了他,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她还是为了自己考虑。
她重重地望了武敏之一眼,很是烦躁,也不知道历史上,他究竟是什么结局。
女帝,不,整个武后掌政时期,人的命运真是莫测,今日还是朝中重臣,明日便成了阶下之囚,甚至枉送性命的人,不要太多。
已经结局悲惨的有长孙无忌上官仪,将要结局悲惨的有几位皇子。
这几位还算有因可循,要么站错了队,要么挡了武后的道,武后自然容不得他们。
周兴来俊臣之流呢?
她所知道的,武后的重臣,能得善终的,不过三人。
一是狄仁杰,二是娄师德,三是徐有功。
文武百官,区区三人。
武后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也是,毕竟惟一的女帝,寻常人,谁能知道她的心思?
以前看宫斗小说的时候,春四娘一直感慨,觉得自己头脑简单,绞破脑汁也想不出那些阴谋诡计。
当时她未必没庆幸自己头脑简单。
此刻却有些懊恼。
“我想了这几日,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他当日不告而别,也许是不得已的原因,显然却也没有……总之,我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她迟疑了。
武敏之见她欲言又止,不由轻笑了一声:“原来姓甚名谁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当日在禅房,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春四娘被他问得脸一红,低了头道:“你是男子,我是女子,男女有别,姓氏的意义自然也就不一样……”
女权主义者若听了她这话,定然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甚至问到她脸上来。不过她一向对女权运动不感兴趣。她所了解的女权运动,大多是鼓励女人一定要干得好。干得好的目的是什么呢?自然是为了嫁得好。
仔细想想,真是让人无语。
况且这是古代,古代女子一旦嫁了人,便成了某某氏。高门氏族的联姻,讲究个门当户对,姓氏自然重要。象她这样漂泊无根的,真要谈婚论嫁,可能的配偶,也不过是与她差不多的中下层人士,姓甚名谁,有什么重要的呢?
武敏之微叹一声:“先前你一门心思想要找寻兄长,不惜千里迢迢孤身进京,甚至为此沦落平康,如今为何却又犹豫起来?”
春四娘默然。
她的确是一门心思想要找寻武如日。
而且,不是千里迢迢,而是跨越了千年。
可是,武如日究竟在不在这个时空,在不在长安,她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若他不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工夫?
纵然他在,如此大费周章,倘若最后真如自己所料,岂不是害了武敏之也害了自己?
到时候,武如日大约也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