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千多年的历史,抛开当时的价值观,以后世的眼光去骂一个古时的女子,当真是毫无压力。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来到她所处的时代。
更没有想到,进京的第一天,他就遇上了她。
明文学闭上眼睛,在心里长长地吐了口气。
“最初的时候,谁不是天真烂漫?”某部宫斗剧里,似乎有这么句台词。
是啊,最初的时候,谁不是天真烂漫?
初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小娘子若知道明……你有这句话……”她激动得泣不成声。
明文学一愕,他与她,是有些交情不假。然而,他的话,对她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他看着初一,她可是误会了什么?
他有心解释两句,转念又想,这一解释,只怕就说来话长了。
唉,反正他也不在意这些,逝者已逝,何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身为女子,在这个男权社会,更是身不由己。”明文学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他只对史实感兴趣,不过穿越者的自传,也看过一两本。
那些牛B轰轰的前辈,不遗余力地渲染古代人多钱傻,穿越之后便可以日天日地。
他当时虽然只是一笑置之,在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后,却未必没有心存幻想。
只是,事实很快让他认清了现实。
男子尚且身不由己,那些女子……明文学望着武如月,只怕这就是她们的真实境遇。
承认自己的不如意,需要很大的勇气。
承认自己不如人,比承认自己不如意,需要更大的勇气。
自己选的路,打落牙齿和血吞,至少在别人眼中,必须要风风光光地走完。
明文学想起了那些穷游女子。
穿越者有男有女,穷游者也有男有女,为什么他想起的,只是穷游的女子?
不是他性别歧视,而是因为,穷游的男子,遭遇基本上都很悲惨。比如搭顺风车,就经常被拒。
但在女子的笔下,穷游却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儿。
看不够的人间美景,遇不完的好心人。
在她们的文章中,她们只须计划行程,然后带上相机和华服,便可以上路了。
至于吃住行,自有活雷锋主动为她们考虑。
坑得多少女子前赴后继踏上了穷游之旅。
然后,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站出来说实话了。
实话常常很难听。
简单说,穷游的路上,哪有那么多活雷锋。
同样,古代也没有那么多傻子。
不过是每个人,都穿着皇帝的新衣,骗人骗己而已。
“那年仲秋,小娘子在望月阁醉了酒,月光下,对着自己的影子跳了半日舞。后来小娘子哭了,说明……”她小心地望了明文学一眼,那时候他还不是翼王府学,小娘子称他为明家郎君,“说明文学你曾劝她,远离京都。”
这么多年过去了,初一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日的情景。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白,是八月十五日。
她之所以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不只因为是仲秋佳节,更重要的,之后第二日便是小娘子的生辰。
因为皇后早就说了,要在宫中为小娘子庆生,所以,阿郎提前,在仲秋这一日,为小娘子准备了生辰宴。
仲秋佳节,人圆月团圆,再上小娘子生辰,难得久居宫中的夫人也回来了,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本该欢欢喜喜地过节。不知道为什么,初一留心看着,却觉得从老夫人到夫人,阿郎到小娘子,个个神情古怪。
她当时天真,以为是因为阿郎与夫人闹别扭,母子俩尴尬,影响了其他人。
后来小娘子在望月阁醉了酒,跳了半日胡旋舞。
小娘子的舞姿极美,一袭红衣,在如水的月光下,如红莲般绽放。
她忍不住拍掌欢呼。
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愚蠢。
小娘子在她的拍掌欢呼声中,无力倒在了地上。
小娘子就那样倒在地上,死过去了一般,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一动不动。
她吓坏了,一边哭喊着一边跪了下来,想扶小娘子起来。小娘子仰起脸,对她笑了笑。
小娘子的眼泪,却瞬间湿了腮。
“明家郎君曾经劝我,要我远离京都……”小娘子笑着,泪水横流。
就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的。
初一当时不明白小娘子为什么伤心。
是后悔没答应明家郎君吗?可明家郎君不是还在京都吗?
小娘子若真愿意跟他走,阿郎与明家郎君交好,又一向疼小娘子,小娘子若开口,他肯定会答允她的。至于夫人,夫人与明家郎君接触不多,不过以明家郎君那样的人才,若寻了媒人上门提亲,夫人未必便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这话她不敢与小娘子说,毕竟只是她的揣测。若会错了意,小娘子恼了可怎么办?
小娘子哭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小娘子便随夫人进了宫。
据说,二圣为小娘子举办的生辰宴,极尽排场。
第三日,小娘子被赐封为魏国夫人。
那以后,小娘子便与夫人一样,长住在了宫中。
小娘子在宫中的日子如何,初一无从知道。但是阿郎却在府中发了狂。小娘子被赐封为魏国夫人那日,阿郎也醉了酒。醉了酒的阿郎冲进老夫人的房间大吵大闹。老夫人说什么他都不听,反而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少夫人吓得瑟瑟发抖,下人们早躲得不见影子,最后,阿郎被一向最疼他的老夫人,一记耳光扇了出来。
出来后,他提着剑,血红着眼睛冲进了望月阁,见什么砍什么,总之一阵乱砍。
“若小娘子当初听了明文学的话,离开了京都……”这个问题,自小娘子去世后,每个寂寂的夜里,辗转反侧中,初一都会想上好几遍。
也许,小娘子与明文学,如今会在某个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初一热切的目光,让明文学很有些不自在。
他的确劝过贺兰氏远离京都,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他和她一起离开。
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本就是不祥之人,何苦去招惹别人?
就算能够逆天改命,在结局未定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他很清楚,历史根本不可改变,他能做的,也许只有一件事:在命定的结局到来之前,假死遁世。
前人都是这么做的。
据他所知,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