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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不知这二者有何关系。
她退开一些,垂下眸,静静地看向眼前目光幽晦的青年,“晏之。”
她叫了他的表字。
谢满衣一顿,挑了挑眉梢,手指擦过她额间碎发,赞许道,“就这么叫。”
她徐徐地叹出一口气,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见他眼下一层乌青,眼白泛红,显然是很倦怠的样子,便将声音放轻,“我唤人去寻医师来。”
说着便要下去。
谢满衣拉过她的手,复将人揽回怀里,抬起一缕她的青丝,绕在自己指间,他漫不经心地应,“不必。”
青年眼中情绪很浅,脸向下靠着她,垂下眼帘看她,“夫人关心我,这很好。”
他淡淡勾起薄唇,手指停在女郎脸颊上。
越青雨虽纤弱,却因尚且年少,脸上还是有点软肉,因在塌上躺得久了,摸来有些温热,红红一片,瞧来很是柔软可怜。
谢满衣粗粝的指腹漫不经心在上面摩挲起来,随意笑了声,“不过我却没什么事,旧疾而已。”
她不大信,瞧见他细微颤抖着的眼睫,抬了抬手,想要去贴谢满衣的额头,被后者捉住手,向下滑去捏住手腕,攥在手心里。
越青雨黛眉微蹙,一层跳跃着的烛光往上裹挟她的面容,似有雾气在二人之中升腾着,谢满衣恍惚一下,张口便咬住她的指尖。
一滴汗,顺着青年漆黑锋利的眉峰滚落。
他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神智实不大清醒,堪堪维持着冷静,唇瓣摩挲着勾勒出女郎手指的形状,半晌,抬起了眸。
谢满衣眸光微旋,含糊听见句话,“何必逞强?”
“一问就是旧疾,你有多少旧疾?”她讥诮地弯了弯嘴唇,很是嫌弃地望眼被他舔过的手指,在烛火光晕下,一层莹润的水光。
有病不治,她实在不解。
越青雨眼睑轻轻地向下垂落,顷刻间,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兴致恹恹地将手指蹭在他衣袖上擦干净。
谢满衣怔着,许久,回过了神,把眼稍抬,看她的目光便带了些幽怨。
他眼角有湿意,呼吸沉沉,用手握住她腰,声音低下来,幽深的眸去锁她的目光,分寸不让,“旧疾之多,本侯亦数不清。夫人嫌我也是人之常情……”
越青雨猝不及防被他拉入怀里,甚至鼻腔里都是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味,她感觉到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轻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却隐隐有着委屈。
越青雨将唇角往上一挑,乌润的纤眉被烛光氤氲一层珠晕,极浅地笑了下,“幼时曾听乳母说,人若得病,便会娇气,今日望谢侯,便知此话不假。”
这句是乳母哄她不得时笑骂她的,如今被她拿来揶揄谢满衣,是很不合适的。
谢满衣怎会同‘娇气’二字有上联系?
她压下眼睑,笑了一声,“谢侯,你娇气吗。”
不待青年应声,她倒
被自己的话逗笑,几瞬后,越青雨抿了抿唇,将笑意忍下,望见两片润湿的眼睫。
越青雨很觉着稀奇,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学着他往日那般,带着他后颈下仰,一时直起身,略低下眸去凝他潮湿的眼,那双清冷的凤眸,此时却不再沉峻,浅浅一层水光,像含着悬而未落的泪。
她眸泛讶色,轻轻拍拍他肩,“……你哭了?”
她眉眼都拧在一处,青年的眸色幽晦,沉沉地凝望着她,并没有动作,却将她压的近乎喘不过气来,她沉思了片刻,指腹擦过他眼尾,是那根浸过他温舌的手指。
越青雨低下眉眼,有些纠结。
她没有哄过谁,旁的人也很少来哄她,她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越青雨斟酌着用词,目光恳切,“你于战场内落下一身伤,原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世人皆敬你,没人会嫌你的。”
青年安静地听着,黑沉沉的眼眸无声地凝视而来,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他只是静静睨着她,在她被那目光看的神不守舍之际,他喉中压出一丝低笑,忽然凑了上来,啃咬着她的唇。
滚烫的温度传过来,他手上移,扣住她下颌,只消轻轻用力,她便张开了唇,任由他柔软的舌钻了进去,与她的缠绕在一处。
越青雨耳垂迅速地泛起红,感觉他的齿一点点含吮住了她的舌尖,膝盖往她腿心顶,手掌顺着她肩往腰际滑落……
许久,越青雨靠在床柱上缓缓平复着呼吸。
幽怨的人变为了她,越青雨眼底波光微闪,捂着胸口看去,见他撑在床侧的手背泛青筋凸显,微耸的骨节蔓延一层嫣红,她一顿,视线上移,瞧见一双水润的眼睛。
“……”
到底谁在被欺负啊?
谢满衣压下眼帘,声线低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夫人说的世人,”
他声音一顿,似笑非笑,“也包括夫人吗。”
越青雨颔首,便听他笑,声音很低,笑完又道,“没人能做到让世人都敬重他的。”
他如此随意一说,便没再说话。
越青雨只是想拿话哄哄他,说的夸张些又如何呢,可他显而易见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偏要来较真。
趁她愣神之际,他再度掐住她后颈,手指触到她禁闭的唇缝,长而浓密的睫半垂落,将眼底莫名的情绪掩藏,青年声音淡淡,“你对我的了解,并没有多少。”
她先是觉得他是“君子”,如今又道他是“英雄”。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嫣红的眼尾,带着笑道,“无妨。”
总归来日方长,他们也不过刚结为夫妻而已。
细腻的烛光在女郎侧脸渡上一层朦朦的光,谢满衣克制不住,想亲她,扶过她后颈的手无意识收紧,叫她觉察出一点危险。
越青雨当即退开,微潮的眼尾上翘,她微敛下眼睫,藏进袖里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着,语气却很淡定,“你且等着,瞧你这样子,不寻个医师来看看,我是放不下心的。”
“……”()
转身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事不宜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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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青雨回过神来,反扣住他的手腕,两指覆于脉上,她微倾着身子,垂下眉眼,“前些日子随神枝学了点皮毛,既无法去寻医师,你可信我?”
谢满衣唇角轻抬,“不敢不信夫人。”
“……什么叫‘不敢不信’?”她不大满意,抬起眼看他。
青年弯了弯眼睛,轻笑着逗她,“夫人的医术,我尚且没有见识过,莫敢信赖。”
越青雨垂下眼睑,拉着他的手腕掐了一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只低声道,“总归不会将你治死的。”
她点了两盏灯,于灯下写了张药方交与了谢定,谢定很快到府外抓了一帖药,越青雨知晓郑府内有居心不轨之人,恐欲拿谢满衣的命。
她略一思忖,撑着一把伞出了门,左右她也是要等谢满衣喝罢药才能睡去,更怯于此时同他一起待在屋里,索性便跟上合璧去盯药。
“郑府的人未必可靠,我不大放心,便去看着些,你安生歇着。”灯光跳跃在她眼底,她微微压了身子,声音颇恳切。
谢满衣告诉过她,这院子里藏着不少的暗卫,是以尽管谢满衣这会儿虚弱,她也完全放心将他留在此处。
谢满衣独自一人靠在床边,他手指抵在额边,意志稍有些昏沉。
却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当是很忧心他的性命,眉目间的担忧全然不作假。
他轻哂一声,心意浅浅浮动。
眼底潋滟只一瞬,便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锐利的戾气。
他按了按眉心,心绪又乱了起来。
一炷香后,两道身影踏进门,后头的合璧只将药碗放下便安静的走了出去。
谢满衣靠在床边,听到动静微微地抬眸,漆黑的眼睛带着水雾,并未出声,平淡的目光看着她的动作。
灯光葳蕤,衬得越青雨眉目清晰而柔和,她端着药坐在了床边,温言道,“喝罢再散散热,病便能好。”
女郎葱白的指覆于碧色盏上,握着一把白玉勺轻搅着,他视线顿一下,往上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里缀着温婉的笑意,正凝望着他。
谢满衣抬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我没力气,夫人喂我。”
说罢便疲倦的合上了眼,眼底下一片乌青色极为明显。
他的声音本就清润温淡,似清凌凌的山泉,极为动听,此时因病又带了几分哑,在静夜里听来莫名缱绻。
越青雨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斟酌了一会儿,果真靠近他些,细细将药喂给他。
这药虽苦涩,也并不见他皱眉,叫谢定买的蜜饯也不能派上用场,越青雨眉眼间露出清浅的笑意。
她还真把他当甚么娇气的人了吗。
谢满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笑什么。”
她支起眼睑,藏下眸
()中细碎笑意,遮掩道,“药味有点大,你且去漱口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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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谢满衣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他身上出了点汗,索性再沐浴了一次。
他垂着眸看向越青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堪堪瞧见她后颈一点细白的肌肤,其余的,是什么也看不着。
好像是睡着了。
他垂首笑了一笑。
灯影柔和,照在女郎几缕发丝上,将那整个藏在锦被里的人儿都衬出温和的暖色。
谢满衣看了一会儿,正欲提步时,扫过一抹微弱的弧度,他微怔,眸中便划过深深的笑意。
只闻窗牖外哗啦的雨声,越青雨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这一时不闻声响,反倒有点不安。
正当她恍惚之时,身后有温热的身躯贴上来,檀香幽然扑鼻,低缓的嗓音响在耳畔,“……越医师。”
越青雨被这称呼震的头皮发麻,睫羽眨动,禁不住瑟缩一下,斥了一句,“乱喊什么?”
“你要帮我到底,”他置之不理,反将人翻了个个儿,收臂搂在怀里,“……再帮我散散热。”
越青雨忍无可忍地出声,推他,“这样恐怕更热。”
“……”
他的笑意有几分模糊,“夫人知道我有腿疾,但逢阴雨日疼痛难忍,你莫动……”
嫁他前,越青雨曾听神枝说过,身有腿疾之人发作起来是痛不欲生的,她闻言便先信了三分。
她不再动了,手贴上他的额,发觉还有些热,眸光流转间,瞧见他过分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次日清晨,越青雨醒时身边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
谢满衣折腾了一夜,他疼得整夜睡不着,她也不得安眠,一会儿要亲,一会儿要抱,拂晓时才放过她。
想起昨夜的事,她很有些难为情,不自觉红了耳朵。
待她穿戴齐整,方得知扶乐郡有异动,谢满衣不及等她醒来,一个时辰前已亲率人马往扶乐郡去了。
他未交代甚么,只留下了四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还有一千士兵在郊外供她差遣。
越青雨心底动容,手指无意识攥着袖角,两弯淡眉微微凝起。
他此次出来身边共跟了五十名暗卫,却将一大半留在这里,不必想也知是怕她遭遇险境。
他这样做有他的思量,他领兵攻打扶乐郡哪里能带着她?只得将她暂且留在此处,而郑府又是个虎狼穴,她便是学了剑术,恐也难自保,应万分小心才是。
虽则她知晓纵使郑懃欲取谢满衣性命,也要顾忌她身后的越氏,不敢对她如何,可她还是怕自己成为谢满衣的拖累,几日里皆称病不曾露面。
直至暴雨暂歇,重建村落、清理良田之事刻不容缓。军心不稳,势必如一盘散沙,越青雨深知谢满衣不在,她这君侯夫人势必更要以身作则,否则难以取信于定州部下。
一连几日,越青雨都在山下带
()领众人插种水稻,她有理论却无实践过,是故同村妇们一起,时而向她们请教。
此处田地临山,接近村落,归民所有,不似其他地方若逢疾疫、灾荒,尚且有士族派士兵垦种,而今不同,因灾民数量太多,短时间内不能恢复旧业,郑氏的部曲也只是些花架子,谢满衣看出郑氏的私心后,便寻了由头将麾下的士兵调来此处助民。
哪有侯夫人真下地干活的?当今门阀家的贵女莫说会不会,唯不肯而尔。庶族百姓怕惧士族,村妇们见她果真有‘耕地’的准备,心里是又惊又怕,虽不敢质疑越青雨,却常拿眼去瞟这位风华丽质的侯夫人,见她纵然身处荒田里也掩不住周身超然的气质,身上穿的那件淡青儒衫不似现下正兴的大袖,而是偏窄的束袖,并非只装样子,看那架势真有‘求学’之意,四下村妇皆颇为惊疑,左右环顾,兼低声议论。
越青雨并不以为意,她此举,虽有欲学农事技艺之意,更多的还是为造势,乱世必起,郑氏欲动摇人心,可朝廷已然派下人来赈灾,岂非在这关头将此“功劳”平白让与梁皇室?
等这消息不胫而走,便可先为谢满衣笼络住人心,虽会引起皇室忌惮,但即便无此事,章明帝都容不下谢满衣,要取他的性命,便也不多此一桩了。
她亦有私心,在洛阳时做的梦,让她始终难以安心,若谢满衣在这乱世能够分得一杯羹,那她留在他身边总能先将性命保住,再谈来日。
细雨飘垂,越青雨坐在小亭子里休息,有细密的雨顺着斜飞过来的风吹至她面上,那低垂着的睫毛都被沾湿了,望去恰是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合璧拿着张帕子沾湿,弯着身子擦拭她的手指,见那细腻的皮肤被擦伤的红痕,便叹气,“夫人这是何苦?您在洛阳时也不曾有人要这样怠慢了您去,如今不再‘寄人篱下’了,反倒……若是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不定要如何看您。”
她说的不无道理,越青雨神情淡淡,微撩起眉梢,“能学到什么便也值得了。再者,我做的不是坏事,自然不怕旁人的看法。”
还有的话莫能同合璧讲。
监工的郑循是郑使君的幼子,奉父命拨乱民心。只有越青雨在这儿,他为避嫌才靠近不得,否则有他在此“添乱”,这垦地一事尚且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而这些百姓却是等不得了,再等他们当真要走投无路、揭竿而反了。
越青雨遥望一眼,见原本脏污不堪的土地翻耕之后湿润且松软,她眉梢间不觉带了些喜色,照这个样子,再有三五日此地百姓便可恢复旧业了。
只不知谢满衣那边如何了,扶乐郡易守难攻,那些土匪占领山头数年,连州府都奈何不得他们,她估摸着没有月余,恐难攻下扶乐郡。
这样想着,越青雨眸里又泛出担忧之色来。
这时,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郑翘携着一身风雨走了过来,她见越青雨坐于栏杆边,眼角便抬出个弧度来,“我往这儿来的路上,听说谢夫人日日同村妇一起耕种,还敬佩夫人品行高洁,却没料到夫人只是个花架子,怕也不过日日歇在这儿,为博个名声罢了。”
越青雨却顾不得她的冷嘲热讽,倏然站起身,问道,“攻城一事如何了?”
郑翘前些日子领了一队人马随谢满衣一同围攻扶乐郡,此时却先行回来……
还是说,谢满衣也回来了?
郑翘默了一瞬,神情稍显复杂,见她面上不加掩饰的忧虑,并不隐瞒,“攻城不急于一时,而今城门禁闭,须等时机。朝廷派下的人,王司马之子、太子卫率王嵘,如今已至扶乐郡外。我奉父命护送洛阳祝氏长子祝衡,故而先行回了景城。”
越青雨闻言,尚没回过神来,又听她道,“我听说夫人在此,便快马在祝郎君之前赶了过来,还请夫人戴上帷帽,避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