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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的意思?”在屏风那头泡脚的陆澈没头没脑地丢过来一句话。
范宜襄坐在床上,捧着自己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正专心低着头在看,好白好嫩啊,她忍不住都要叹出声了。
那头陆澈半天没听见回话,一挥手,蹲在底下伺候他泡脚的阿喜连忙取来干爽的毛巾,不等他上前给爷擦,陆澈一只手接过,两只湿漉漉的脚从热水里抬起来,自己给擦干了。
阿喜慌慌张张地递了鞋过来,在屋子里穿的都是单层单底的鞋,陆澈直接趿拉着就算穿了。阿喜心里呵呵,低下头不敢看:爷现在是越来越像夫人了。
等陆澈去了屏风里头,阿喜静悄悄地往身后瞪了一眼,青芽带着一群人猫着腰进来,轻手轻脚地收拾水盆,等都收拾干净了,外间点的大灯都吹了,只留下一盏,用鹅黄色的灯罩罩住,整个外间就变成了暖洋洋的朦胧颜色,众人安静地退出去,轻轻合上门,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了。
范宜襄还在看自己的脚,陆澈都坐在她旁边了还没发现,等他低头接过来在她的脚背上亲了一口,她才“呀”地叫一声,拍着胸口呼气:“你吓死我了。”
爷才被你吓死了。陆澈摇头。
范宜襄两只手都被他握在手里,想去看他的脚,就只能勾着头往床边看,头上挨了陆澈一下:“又在闹什么?”
听她说要看他的脚,他干脆就踢了鞋,两只脚往她怀里放,范宜襄嫌臭,笑着捏鼻子要躲,陆澈一开始还不明白:“一会儿要看,现在又躲,是要磨死你家爷么?”
看她捏着鼻子整个人笑得都要抽过去了,才反应过来,过去抓着她的腰狠狠揉了两下:“没良心的小东西。”
范宜襄还是笑,不肯去捧他的脚,他哄她:“乖哦,洗过了的,里头特意搁了薄荷。”范宜襄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香的?”抱进怀里,手放在他的脚背上狠狠摸了两下。这可是未来的龙足啊。
亲一口算了。
陆澈眼睛都快笑没了,边笑边摇头:襄儿这性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真是玉一样的白。难怪说公子如玉啊.....
范宜襄爱不释手,然后就摸到了他脚心处的一道旧伤,翻过来一看,伤口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长。
她看着眼圈就是一红,陆澈把脚收过来,揽着她的腰抱进怀里:“不哭,旧伤了。”
她攥着他的裤腿还要看,陆澈按住她的手:“乖哦,不看了。”
吹了灯睡觉,她钻到被子那头举着灯偷偷看,陆澈睡到一半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就醒了,没看到范宜襄,心里一惊,坐起来,才看到她躺在那头,自己两只脚宝贝似的被她捧在怀里,她睡得正香。
那是他第一次受伤,当时入军营,西疆是最乱的地方,游牧民族最喜欢骑着马半夜偷袭,打了就跑,他们军队在后面追,追到一半累了,正是军心涣散的时候,他们又掉头回来猛打一顿,打到这边士气重振得差不多了,游牧民族又骑着马跑了。
有一次又是半夜偷袭,他进营里时间不长,却早就习惯了一睁眼就提刀砍人,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杀出去,这道伤就这么留下来了。
那一战,又是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骑着马扬长而逃,他们的马精壮灵活,极其熟悉地形,在黑夜里像一道道闪电,而匈奴人各个又都极擅马技,骑兵各个骁勇。汉人就不行了。边疆防守的兵队和朝廷的禁卫军相比,骑术是强一点,但还是不行。
这次之后他就苦练骑术,接着训练了自己的专门一列骑兵,后来他领着他这一支骑兵深入漠北,剿获了匈奴人的老巢。
自此,我朝西疆边界一时再无匈奴兵敢侵犯。
想到在西疆的日子,襄儿爱吃牛羊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带她去看看。
陆澈低下头,把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脚上拨下来,然后放在唇边亲了亲,再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重新放进他这头的被窝,替她把散落的头发撩到一边,又掖了掖被子重新睡好。
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早上范宜襄醒过来的时候,陆澈已经上朝去了。她还是如常地漱口通发喝粥,粥喝到一半,突然一噎,惊奇地看着青芽:“爷去上朝了?”
青芽心道:您现在才反应过来了啊?脸上赶紧露出一个笑,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拼命摆出喜庆的模样,意思了然:咱家爷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范宜襄虽然也开心,但是心里实在忍不住想吐槽一下皇帝,大年初一都不放假,众怒难犯啊...
皇帝登基后,因为之前见惯了朝廷懒散成风无作为的现象,立的第一件惊天大规矩就是缩.短.节.假。
前朝酷暑有半月的沐休,逢年过节例如圣寿、中秋这种休两日,每十天还有两天的假期,过年更是从年前除夕的前五日一直休到正月十五。这个利官利君的福利在皇帝看来,就是前朝昏君偷奸耍滑的手段,放假嘛,就不用早朝了、不用看折子了、不用会见大臣们了。
皇帝直接取消了暑期沐休,过年只有除夕这天休息(其实并不,因为要进宫给皇帝磕头),平时每十五日休一天,过年都只休一天了,全年其他的节假就更短了,甚至有只休半天。婚丧嫁娶,请假都得单独给皇帝一封折子,批多少天假看皇帝心情,最多不超过三天,也有半天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朕都不嫌累,你们还累?
当官简直比高三考生还要苦。
早朝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是五点半到六点,陆澈他们还好,府邸离宫城不算太远,骑马大概两炷香的功夫(...也挺远),因为街市不能奔马,那些住得远的大臣可就苦了,通常是刚睡下就要起床,每天周而复始,还没有假期。
陆澈这种工作狂有时候都会熬不住,特别忙的那一阵子干脆就不回府了,晚上歇在户部,第二天直接从户部去上朝。可想其他当官的估计都是有苦难言。
范宜襄让人熬核桃芝麻粥——补脑的。
下午坐在炕上织毛线手套的时候,脑袋里突然跳出来陆澈那句“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的意思”。
昨天在回府的马车上跟他说了皇后和连妃的事,陆澈只是听了就算,没发表意见。
有了他这句话,范宜襄明白皇帝为什么肯让他上朝了。
打压三皇子呗。
陆澈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说,昨天宫宴上连妃用的那套餐具,很有可能是皇帝授意底下人,让他们故意摆成和皇后一样的。而不是连妃自己想不开,儿子刚当上太子,就敢在家宴上给皇后难堪(傻子才这样)。
接下的发生的就很好理解了,皇后不悦,训斥连妃,皇帝趁机递了话过去,皇后接到暗示,顺着皇帝的意思狠狠教训了连妃,要是这个时候三皇妃出来替连妃说情更好,连她一并呵斥了。这就是警示三皇子。
可惜三皇妃是个明白人,或者冷血的人,婆婆当着众人跪在那儿给皇后磕头,她岿然不动,没事人似的,还主动和旁人谈笑风生。
范宜襄心里寒了一下,她想,如果她当时处在三皇妃的位置,她又会怎么做呢?刚想了个开头就给掐下去了,陆澈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皇帝是下棋的人,所有的人都是他棋盘山的棋子,他只要高兴,把这些棋子抛着玩都行。
与皇帝过招,最好的接招方式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君心难测,那你别测好了,等着皇帝给你派任务就是。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范宜襄发现她越来越能理解陆澈了。
他真的很难,做的却很好。
可惜,三皇子是个孝顺的人,也不习惯当棋子。
早朝过后,陆沂单独请见皇帝,皇帝允了,在南书房等他,陆沂呼哧呼哧过去,递了道折子上去。
陆澈一行人正在宫道上走着,突然就见一群太监簇拥着一个人乌泱泱地从南书房那边出来。
二皇子扫了一眼没再看那边:“狂得都没边了,他没脚么?”
陆澈不吭声,五皇子自然也不开腔,二皇子哼了声,歪头瞪他们俩:“你们俩就怂着吧!”不想和两个怂包为伍,他加快步子要一个人走。
陆澈上去拉了他一下:“二哥别做糊涂事。”二皇子又哼了一声:“老四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过了个年,你就成哑巴了。”
陆澈脸色不大好看了,五皇子突然咦了一声:“我瞧着三哥怎么像是被人架着出去的?”
陆沂被一众人抬到一道宫墙下,然后就开始被打板子。
这回三个人都愣了。
下午,郑参和孙超坐在陆澈书房里,两人各自面前都摆了一小盖碗核桃芝麻糊,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郑参偷偷舔了下唇,陆澈坐在上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桌上的小吃一勺没动,就知道他们俩还在拘束,就笑道:“别拘着了,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喝。”粘牙。
得了这句话,孙超虽然是武人,但是一看见上司,就有点紧张,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银勺不敢动。郑参直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没等咽下去又是一勺,吃得极香。
陆澈问他滋味如何,郑参因为赶着来见他,午膳匆匆用过就从刑部过来了,芝麻糊极糯,核桃味很醇,满嘴流香,胃里也是暖烘烘的,好吃得他都形容不出来了。
陆澈看他一副很滋润的模样没再问,面上多了一丝笑,转头对孙超道:“这个你该多用。”补脑。
孙超只好顶着他的视线往嘴里塞了几口。个中滋味忘了尝了,只是咽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用过甜点,二人去隔壁漱过口重新回来坐下,才开始谈正事。
郑参一上来就爆了个大雷:“太子爷打算给王家翻案。”
孙超直接傻眼了,满脸都是:太子这是在作死?
郑参怕陆澈也听不明白,赶紧多加了俩字“偷偷”。
陆沂偷偷打算给王家翻案。
最近刑部人事变更挺频繁,尤其是管理旧案卷宗的人,郑参是个侍郎,但是只能算是副部级,上头还有尚书压着,调动手底下的几个人,上司用不着通知他。
而且人事变动本来就是由吏部来主管,吏部现在是谁在看着?太子爷。
记录王家罪状的卷宗最近被人翻得有些频繁。
“现在也只是猜测。”郑参又补了一句。
陆澈早就习惯了郑参这样说话,先抛出个引子,博的人眼球,之后再娓娓道来。
虽然是猜,但他现在敢把这话说给他听,可见里头已有七八分真的了。
陆澈在心里嘀咕,老三这是憋着什么坏。
一时想不明白,先搁到一边,郑参又说:“陛下给太子爷传了太医。”
上午打人板子,下午给人送大夫。
打板子的事儿满朝传遍了,光天化日里,虽然没让人扯了陆沂的裤子光着屁股打,但是也差不多了。那个时候刚下朝没多久,陆沂是在东面宫墙底下受罚的,太阳正好升起来,看日出的同时,嗯?正好赏赏太子爷被打。
看起来像是恩威并施,陆澈笑,这威施得也太过了些。
晚上,陆澈又接到一个消息:宫里皇帝给连妃赐了封号。
这还差不多。
一顿板子加丢人现眼,换母妃一个体面,老三不愧是个孝子。
用晚膳的时候当笑话说给襄儿听,范宜襄见他笑,听了也跟着笑,然后转身去隔壁喂儿子。
好好用着膳,喂什么儿子。
陆澈跟过去,屋子里的下人看他进来,全都悄悄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他上去搂着她的腰轻轻揉着。
范宜襄不肯转过来,他握着她的下巴把她头抬起来,一看到脸,就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头了,眼圈都红了。
“谁又惹襄襄不开心了,爷替你教训他。”
哄儿子的那套。
陆畅现在不怎么哭了,但是一哭就停不下来,她就说:“谁欺负我们家宝贝了,娘亲替你教训他!”说的雄赳赳的,陆畅一听,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渐渐就不哭了。
陆澈这是学得她。
他哄着哄着头就低下来亲她的嘴,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躲都没处躲。
范宜襄忍不住就笑了,一边擦泪一边笑,陆澈指着她,对趴在炕头,正仰着脑袋看他们俩的儿子说:“瞧瞧你娘亲。”
方嬷嬷带着人守在外头,听到里头有了笑声,才放了心,等过了会儿进来问:那头的晚膳是撤了重上还是直接不用了。
陆澈想她刚才没吃几口,就说:“重新上。”
陆畅刚才自己在床上爬来爬去地玩,这会儿被娘亲抱起来,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两只手去揪她的衣领,范宜襄背过身子对着陆澈:“...爷你先出去...”
陆澈笑着出去,转身就到隔壁厢房传了阿禄进来,问白天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禄和青芽一块儿进来,屈膝跪地:“自打爷出去了之后,唐庶妃跟前的兰儿姑娘就一直在府门口守着。”
回来的时候陆澈倒没见着那号人,可见意不在他,就是冲着襄儿去的,故意气襄儿。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阿喜!”
阿喜连滚带爬进来。
东北小院里,唐婉歇的早,屋子里不留人伺候,珠儿和王斓之也都睡下了,屋子里就一张床,平日里王斓之都是睡得地铺,自打唐婉“提点”了她之后,珠儿就不敢一个人占着床了,这会儿两个人各自睡在自己被窝里。
珠儿听了半天知道她还没睡,就挤过来问她:“瞧见爷了吗?”
“没有。”王斓之翻了个身。
珠儿抬高音调哦了一声:“听说你以前是个小姐?”
王斓之干脆把被子抬起来蒙住头。
屋子里静了片刻,王斓之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两条腿蜷起来:“你做什么?”
珠儿从那头探出头:“你以前果然是个小姐。”她缠过足。小小的一双脚,刚才她去看,拿巴掌比了下,比她的手掌还要小啊。真是好看。
珠儿羡慕地叹了口气,她就没有这个福气,她生出来就要学着干活,刚能下地就得下田,插秧耙地,一双玲珑小巧的莲足,好看不好用,村里人家的姑娘都不缠,除非是地主家的小姐。小小的脚,藏在裙子底下,走起路来轻盈飘逸,时不时露出粉色的绣花鞋,那个时候瞧着,可把她羡慕死了。
唐庶妃和季庶妃也都是小脚,但是都没有兰儿的小。
珠儿又嫉妒又羡慕,忍不住伸手狠狠在王斓之脚心掐了一把,疼得王斓之尖声叫了下。
外头突然想起了脚步声。
珠儿赶紧爬过来捂住她的嘴,往她身上打了几下,压低声音骂:“小娼妇!你叫.春呢!”
隔壁季氏还没歇着,正在屋子里给郭氏纳鞋底,听到动静就派丫鬟出来瞧,丫鬟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季氏用簪子挑着桌上的灯芯:“外头是怎么了?大半夜里又闹什么?”
小丫鬟捂嘴笑着:“是爷跟前的喜公公带人来了,罚唐庶妃的跪,还专门带了人来掌嘴,奴婢数了,足足掌了五十下。”
季氏跟着也笑,特意让丫鬟把朝外头的窗户撑开一半,唐婉就跪在整个院子的正北角,旁边还立了两个嬷嬷,凶神恶煞正在训话。
季氏看了会儿就让把窗户关了,一边笑一边咳,丫鬟拍着她的后背轻轻顺着气:“庶妃,要不我再去后头膳房跑一趟。”好歹提壶热水过来。
这风寒看着是小病,可是反反复复,都咳了十多天了,就是给冻出来的,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庶妃做成这样,连唐庶妃都知道让个小丫鬟去露露脸,自家这个怎么就天天往外头跑呢?
“不用,服侍我歇了吧,明天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就不信大过年的,爷不会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躺下后,丫鬟站在床边放帐子,季氏又道:“明天到了老夫人那儿可不许说我病了的事儿。”她怕老夫人不肯见她了。
丫鬟巴不得老夫人不见她呢,冷风里来回折腾,能不病吗?
季氏的屋子就挨着唐婉的下人房,唐婉在外头跪着,珠儿装作睡着了不出去,王斓之是懒得出去,两个人躺在床上,被季氏的咳嗽声吵得睡不着。
珠儿戳戳她的后背:“你明天还去府门口守着么?”
王斓之装睡不说话,珠儿又打了她几下还是没听到答案,索性翻过身不理她了。
下半夜唐婉跪完了,主要是训导嬷嬷要休息,珠儿也不装睡了,麻溜爬起来去搀唐婉,唐婉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珠儿趁机在她耳边说:“兰儿还睡着呢,我叫她都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唐婉心里窝火,珠儿底下什么人,心里明镜似的,抬手甩过去一巴掌,卯足了劲儿,珠儿半张脸都肿了,红着眼跪下去:“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王斓之慢几步出来,唐婉抬头看到她就说:“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珠儿低着头狠狠瞪了眼王斓之: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