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清见读过系统给他的书。

《罗生门》的情节很简单。

鬼火淼淼的夜晚，家仆像是英雄一样登上高楼，准备为死去的女人主持正义，结果却被“对恶人作恶不算作恶”这套观念说服，最终犯下恶行，抛弃了身份去做强盗的故事。

家仆本身只是社会的一个个体，随波逐流、从未仔细深入思考过“为人的意义”，而当他被抛在了那个作恶的老妇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对恶人的作恶，才是正确生存之道。”

“明明很想活，还装什么正义人士，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吧！”

“已经不需要再维持正常人的表象了。”

这就是【天野光枝】的故事。

经历过创伤却任由其生脓，强行说服自己、以便维持着正常人的道德观念。然而，脆弱的内心却无法克制地腐烂了。

最终，构筑起来的道德感会走向崩塌，理智被黑暗吞噬，直至释放出内心潜藏的恶念。

一场“道德”的盛大陨落。

也是《罗生门》的最爱，是哪怕它需要爬行也会爬过来，主动送上门的灵魂挚友。

……

“你的主治医生说过，你有多次住院的历史。”那个自称夜蛾正道的人说，“你好像很容易受伤，不管是身体方面，还是精神上，你确定你现在还好吗？”

对方双眼盯着他的脸庞，那是极具穿透力的凝视，好像在审视他的灵魂。如果是不诚实的人，可能会因为他的目光，就立刻将所有真相托盘而出。

清见没有说话。

“我来这里，是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说完，夜蛾正道走向了清见，拖过放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椅子发出了“吱呀”一声。

在寂静的病房里，这无疑是挑动人心的响声。

他的体型极具压迫感，衬托得眼前的人如同被严厉拷问的犯人一般，令人脊背紧绷。

“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生病的话，我没有。”清见说道，视线落在了床单上，攥紧了手，“我一直没有生病，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是在骗我吧？你其实是精神病医生？”

他的话语充满了防备，好像一只应激的野生小猫。

夜蛾正道表情顿时僵硬。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回响起两个问题学生来之前，建议他“也许毛茸茸的玩具咒骸更有用”、“最好是换上不那么阴沉的衣服哟老师”这样狭促捉弄的话，他就感觉一阵头疼。

自己的外表……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他克制住自己立刻偏过头，去查看床尾的镜子的冲动。

“我只是担心你的精神状态。”他尽力放缓声音，耐心解释道，“如果我们的谈话不是在你清醒的状况下决定的，那么就无法生效，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很清醒。”清见道。

话音落下，他看到夜蛾正道仔细观察他

的表情，似乎是在查看他是否在撒谎。

半晌后。

“那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天野光枝，无论那些人对你说了什么，你看到的怪物确实存在，但是被称之为‘咒灵’……唯一的问题，你能始终保持精神正常吗？”

不，他没有像对其他人一样，询问他想成为咒术师的理由，然后来判定他是否有资格前往咒术高专，他来这里验证的只有一件事——对方是否保有正常人的理智。

如果他精神正常，他就必须前往高专读书。

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或许会有人说夜蛾正道插-手太多，但他是个很重视自己学生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学生的天赋就强迫对方必须进入咒术界，然而眼前的人却很不同。

——这是咒术高层指明要的新生。

因为，对方觉醒了极为特殊的术式。

然而这种特殊性，却并不代表着任何幸运，反而导致他丧失了回归正常人生的资格。

夜蛾正道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份档案的信息。

【“意识颠倒”】

【虽然不知道具体术式名字，但这样概括应该没有错】

【通过未知、或许是触摸的方式，混淆颠倒敌人认知——人类会以为自己是低阶咒灵，从此痴呆般重复不成型的句子；而咒灵则会以为自己是人类，可以轻易被任何人类的方式杀死】

这是何等扭曲的能力。

大脑被搅的一团糟，弄错自己的身份，剥离已有的存在认知。

光是想到，胃部就会不自觉抽搐。

对方因此别无选择。

要么永远待在精神病院，要么入学高专——或者被处死。

如果可以，夜蛾正道并不想提到第三条路。

这对任何一个才失去双亲，又沦落到精神病院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但无论如何，天野光枝的术式都极度危险，其他高层或许是因为一时的猎奇，亦或不可告人的目的想掌控他，但如果对方发起疯来，同样会照成无法预见的可怖后果，所以必须由他核实。

“我很清醒。”清见道。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

攥紧在床单上的手松开，滑落在了身侧，垂眸的样子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低沉。

“我想入学。”

夜蛾正道一直注视着他，半晌后，他终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清见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

“那么，我现在以高专教师的身份告知你，做好明天入学的准备。”

话音落下，夜蛾正道的目光从清见的脸上转移，落到了他缠着绷带、遮住了所有肌肤的双手上，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被放在了他的病床上。

“这是学校的入学礼……会有人在明天日落的时候，在医院门口接你，别迟到。”

清见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交代完毕后，夜蛾正道起身走向门口，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毫无预兆。然而，他想到了什么，脚步又停留在了门口许久，最后吐露出一句话。()

“……最后一天，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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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蛾正道阖上门，离开了病房。

尽管如此，但他却依旧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多余的敏锐感使得他的太阳穴传来钝痛。

明明身体已经走出了那间房间。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他偶然注意到的、对方藏在被子里的报纸边角。

……果然。

对方很在意这件事。

使他父母残忍死亡的咒灵并没有被绂除，而是在相关人员赶到之前离开了。

不是第一次发生类似的案件。

惨死的新婚夫妻。

当街捅杀。

校园霸凌致死案件。

……

共通点是受害者原本都有着外人眼里、称得上光鲜亮丽的生活，却在一昔之间破碎。巧合不至于达到了程度，因此有极大的可能，这是由同一个咒灵造成。

天野光枝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报道这些受害者的报纸，一定花了不少精力，但根据情报反馈，能够做到完全隐匿咒力气息的存在、无法追踪——这大概是特级咒灵。

而以上所有咒灵案件中，他是目前为止，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但，如果那只特级决定修正错误，主动来找他……

夜蛾正道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管如何，必须要向上反馈，同时——他现在不由庆幸一件事。

已经比天野光枝先一步入学的三位同级生，可以治愈他人的“反转术式”持有者，五条家赫赫有名的“六眼”、还有千年难遇的“咒灵操使”……无论是谁，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两位男生之中，“六眼”虽然被五条家宠得性格恶劣、不近人情，却意外有着一颗好心，而“咒灵操使”和天野光枝同为普通人出身，都是半路进入了咒术界，两者还算有共通点。

或许能成为朋友。

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

天野光枝垂眸，表面礼貌，但实际死气沉沉、冷漠的表情浮现在夜蛾正道的脑海里。

而夜蛾正道很清楚。

那是站在悬崖前的人，即将坠落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毕竟那样诡异的术式，不可能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他可能在隐藏自己。

这种可怖想法让人胃部下坠、感到一阵诡异的不安感。

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身为教师，夜蛾正道果然、还是、并不希望亲眼目睹自己学生精神崩溃的那个未来发生。

如果可以的话……

请拉他一把。

……

清见等到夜蛾正道的身影完全消失，走廊彻底回归死寂后，这才摸出了被子里的报纸……那是

()他故意露出来的边角，为了让对方注意到，甚至好几次都做出了小动作。

以咒术师的敏锐，夜蛾正道一定发现了，否则离开的时候不会表现的那么奇怪。

有人教过他，第一印象很重要。

房间很安静。

清见探出手，拿起了床单上对方留下的“礼物”。

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切，系统相当感动：【你好专业，我就知道没选错人。】

它最初看到清见那么排斥开马甲，还以为对方在这方面不行，但现在看来，简直是太可以了。

想吸引《罗生门》的注意，要做的当然不止是守株待兔而已。

众所周知，连环杀人犯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出现玷污他杰作的模仿者，清见目前为止做的所有事就是既扮演那个模仿犯、又扮演那个拙劣案件后幸存的受害者。

《罗生门》身为一本书，当然有着“我来教教你”、“我来考考你”的好为人师，当然会对不是它做的、却相同手法的事投以视线，也就能注意到他这个人的存在。

【天野光枝】这个身份，包括术式，都是为此量身定做。

为了增添堕落感，向其他人展露一下性格当然也是必须的了，反正他以后估计经常阴暗爬行。

清见终于在不撕破贴纸的情况下，拆开了礼物外面的包装。

里面是一副编织成的手套。

针脚紧密、外层皮革，但是里面抚摸起来却相当柔软。

【不像是外面随便买的。】系统道。

看到这双手套，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该不会是……对方自己做的吧？毕竟，学校也不像是会送这种伴手礼的类型——

夜蛾老师居然是手工大佬吗？……完全看不出来！

无论如何，没有人会对收到礼物感到不开心的，哪怕礼物是送给天野光枝。

清见将手上的绷带解开，然后戴上了手套。

其实他的术式不止是靠【触碰】生效，也不是被动而无法控制，但既然对方都这样认为了，那么也没有专门纠正的必要，就按照这个设定来好了。

他其实有点不喜欢肢体接触，能让人小心翼翼避开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做完后，他翻身下床，开始换衣服。

既然他马上就要去上学了，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还是买一些必用品比较好。

系统：【……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还挺开心的？】

比和它刚绑定的时候，精神好多了，人似乎也有干劲了。

“当然了。”清见快乐道。

虽然他自己本人是个总是感到无聊的空壳，除了发呆不知道干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又有了借来的自我，可以完全按照设定好的模式行动。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一直是天野光枝，直到“堕落”的那一天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