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横崎清见的指尖落到咒灵身上。
入手冰冷、滑腻。
像是在触碰一只刚捞上来的死鱼。
在他触碰上去的下一刻,手下的咒灵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再次爆发出强烈刺耳的哭声,身体瞬间弹跳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清见按了下去。
“嘘、嘘。”
与之粗暴的动作相反,横崎清见的嘴里发出了低声安慰的声音,此时几乎称得上温柔。
没有绚烂的光。
就只是最平常地抚摸而已。
但——
“你在干什么。”
夏油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有些紧张。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争执,同时侧过脸,看向横崎清见的方向,视线落在他放得过近的手上——触碰在咒灵身上的色差对比,如此明显。
他们距离横崎清见都已经有一段距离。
听见他的声音。横崎清见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其后的人:“怎么了?”
五条悟突然提高了声音:“老子说了不要碰——”
下一刻,他的话被粗暴地打断。
夏油杰猛地上前一步,说道:“你的身后!”
在清见看不到的视线盲区,那只咒灵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刚好在他的正后方而无法及时躲开。
然而、忽然地,那只咒灵开口说话了——
“哥哥、哥哥,帮帮我。”
在他们的目光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人性化的眼珠里流了出来,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恳求。
“我要妈妈,找不到妈妈……我好害怕。”
“商场人好多,看不到她在哪里,肚子好饿、身上好冷,如果妈妈在身边就好了……”
它伸出沾满黏液的手,揪住了清见的下衣摆,数颗眼珠在同时转动着、紧紧地依附着他的手臂,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诡异。
这完全就是个孩子。
横崎清见触碰后,孩子的灵魂被困在了畸形的咒灵身体里,这是……非常残忍的一幕。
它现在居然认为自己是人类!
【还真可怜。】系统嘲笑道。
求救错了人啊。
正是眼前的人的触碰,才导致了这一幕。
【天野光枝的能力正是混淆意识】
【本以为没什么,但亲眼见到,果然还是——】
【……现在自认为自己是人类的咒灵,该不该被视作咒灵呢?还是某种人类?】
这就像是曾经他在课本上看到的哲学问题。
灵魂、肉-体。
到底谁才是决定了最终身份。
面对此景,夏油杰双臂垂落,一时间哑然无言。
他现在该怎么办?直接祓除咒灵吗?
然而,眼前这只一级咒灵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它不是故意装成这幅模样博取同情,而是——它真的,认为自己是人类。
“哥哥……”它道。
伸出手,黏腻的细长手指插-入了清见的指缝里,形成了一个紧紧握住手的动作。
它察觉到,夏油杰正死死盯着它的眼神,有些害怕胆怯地往后躲了躲,藏在了清见的背后。
夏油杰脑子里一片混乱。
比起肉-体,还是灵魂更重要吧。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他现在去祓除咒灵的话,是否算杀死了一个小孩呢?
那毕竟装着一个孩子的灵魂……
杀人犯。
还是小孩。
可以这么想吗?
他、当然可以迅速祓除这只咒灵。
可对上了那双全新信赖、希望他能够帮忙的眼睛……夏油杰伫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正确。
他迟疑了、动摇了。
而这份迟疑,如果在任务期间就会化作极为致命的漏洞,因为战场瞬息万变,只是一个犹豫可能就会扭转局势而因此丧命。
系统:【真是好孩子。】
“看,老子说了什么。”五条悟双手插兜,瞥眼说道,“就知道杰这种烂好心的咒术师会陷入困境,无法作出反应——所以这就是你能力的可怕之处吧,也是那群烂橘子需要你的原因。”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横崎清见说的。
“普通人很弱,浑身上下都是漏洞,咒灵会变得非常好解决——以及,如果你对人类出手,让其认为自己是咒灵而袭击咒术师,后者要是为了自保而动手的话,马上就会被认定成诅咒师吧。”
咒术界有规定,绝对不允许用咒术对普通人动手,否则就会被通缉为诅咒师。
如果这样做了,高层就有充分且恰当的理由,去动用资源处置那个犯错的人——这是共识。
【先不说咒灵。】
【如果混淆一堆普通人,让其成为意识上的咒灵,再把他们和咒术师放在一起,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最终会不会动手,以至于犯下错误。】
【什么嘛、好阴暗。岂不是想搞谁就搞谁。】
【这么看来,拥有这样的术式,生来就是适合给那群烂橘子做走狗的。】
不过,哪怕五条悟确实神经大条,到了没有礼貌的程度,也不会直接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
他只是“切”了一声。
但,眼前的人却低下了头,看向自己和咒灵交握的左手,眼神失去了原本的光亮。
那些湿答答的黏液,弄脏了他白皙的手指。
而五条悟眼前,那与之交叠的手却没有握紧,连带着肩膀的位置轻颤,像是处于某种负面情绪。
他,很想甩开咒灵吧。
颤抖,是在害怕吗?
但不知为何,却强忍着没有这样做。
也是,对方才第一天入学,现在就要接触咒灵,上一次遇见它们
,还是因为他的父母双双惨死。
没有说话,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不会吧?
喂……是会哭吗,还是要怎样?
意识到这点,五条悟居然产生了一丝慌乱。
他原本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但此时此刻,所处的环境放大了情绪,让他也在意了起来。
之前分明就是对方一路上都在走神,表面上答应夜蛾老师要好好相处,实际根本不在意他们说的话、以及为了吸引注意力而故意闹出的动静。
现在怎么就忽然听进去了。
是对方先做出过分的事情,他才会这么直白。
不过——
五条悟迟疑了。
现在想来,自己的确,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有问过对方的想法,也没说自己打算做什么——
“我也不想这样,”横崎清见道,“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我不想搞砸……对不起。”
短暂走神结束,夏油杰抬起头看向横崎清见。
眼底的动摇不见了,只剩下了对某事的坚定。
“不,是我的错。”他斩钉截铁道。
他之前要求完成任务。
明明悟早就看出了后果,是他坚持要完成任务,才会误导了对方,让天野光枝最终使用了术式。
他动了动,朝着眼前的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天野同学,你一定很不安吧。
实在很抱歉,因为和五条悟置气而让你再次陷入困境,不得不使用那令人憎恶的术式。
“我来解决。”夏油杰温和道。
他视线转移,看向躲在清见身后的咒灵。
原本温和的视线瞬间变冷了。
虽然最开始迷茫了一下,但归根结底,这不是真正的人类,这种情况他还是可以下手的。
然而,下一刻五条悟的声音插了进来,毫不客气地说道:“还是老子来吧。”
“杰还不如去想,到时候怎么把那些烂橘子骂回去,老子现在真的超不爽的。”
他可是五条悟,明目张胆地无视任务也无所谓,但夏油杰和他性格不同,肯定要说几句废话的。
既然对方都能时不时把他堵到说不出话来,那么,他一定能“很好”地代表他们三人的想法。
闻言,夏油杰不由轻笑了一声。
“那当然……”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一股气息就猛地从商场四面八方刮来,三人身处漩涡中心,原本明亮的环境骤然昏暗晦涩,像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你们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在想些什么?喂喂,我看够了,你根本没告诉他们所有真相吧?”
夏油杰猛地回过头。
“乌鸦……”
气流消失了。
那是一只长着骷髅头的乌鸦,停在了商场边缘扶手上,嘴里发出极度尖锐的嘎嘎笑声。
对方是咒灵吗?
能
感觉到、有倾泻而出的大量咒力气息。
但是——
“六眼”却在说明,这绝对不是咒灵。
……
五条悟脚步后移。
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横崎清见身前。
乌鸦扑腾翅膀。
“天野光枝——我对你真的超感兴趣的!三天了,终于见面了,真是积攒了好多问题呢。“
系统略显激动:【终于,《罗生门》来了!】
横崎清见并不意外。
毕竟,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回归了原本的状态。
注意到他忽然变得面无表情、神态堪称冷漠,不再是之前在两位同级生面前那副“无辜”的模样,《罗生门》化身的乌鸦显然更兴奋了。
“那么,就从最开始说起——你父母的那个案件,为什么说是我做的?其他咒术师的人也这样认为吗?你为什么要向所有人隐瞒真相?”
“……”
“有很多事情,你都没有说实话,为什么?因为无聊又可鄙的道德感?还是因为想要融入人群、附和社会标准?”
“……”
“还有,你现在这身衣服怎么回事?是要和你身边那些人一样当‘英雄’了吗?哦哦,等一下——你配吗?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好好去了解了你一番哦!”
五条悟冷下了脸:“它在自顾自说什么。”
已经让人觉得不爽了啊。
不管眼前是什么货色,到底是不是咒灵、还是什么诡异生物,他都已经想要动手了。
几乎是立刻,夏油杰条件反射看向一旁的横崎清见,想要出言说些什么,却在看清的那一刻停止了动作。
对方此时的表情、只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被揭露了。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五条悟扭过头,疑惑地看向两人:“怎么了,赶快吧……”
声音被打断。
“天野光枝,垃圾!败类!骗子!下三滥!!!”
乌鸦的用词堪称恶毒,在注意到虽然夏油杰逐渐变得僵硬的动作、五条悟露出略微困惑的表情、却依旧将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自己身后,甚至对它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后,它忽然裂开了嘴,露出了狭促的、极为满意的笑容。
“什么嘛,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快看,你身边的人对你的真面目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有多余的保护欲,这是多么戏剧化的情景,都让我暂时不想动你了。也好,那就这样——”
“那就看看吧。”
堕落为《罗生门》的主人公,辜负周围人的期待,那样的未来,一定就在不远的时候。
它可以为此甜美的情节而稍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