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暖冬,二月里天朗气清,出了东北界之后,季荔宁终于脱下了厚毛大氅,穿上轻便的衣裳。穿的少了,身上轻快了,整个人也轻松不少。
时值初春,万物出生,季荔宁和贺阮都是时隔几年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经过大的城镇时,郡主就会体贴地让大家停下来,休整半天。两个姑娘虽然不能出门逛逛,却总是派几个身边的丫头去街上转转。
贺阮叮嘱丫头说:“看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尤其是北关城没有的,都买些来。”唠唠叨叨重复了好几遍。另一边荔宁什么都没说,看了红纹一眼,红纹点点头,笑着一福:“奴婢明白。”
这心有灵犀的一笑落在贺阮眼里,可把她羡慕的不行,连连咂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给丫头们训话:“啧啧,你们看看小荔枝家的丫头,什么都不用说就明白了,你们呐,笨死了!”
丫头们委屈:您小人家的意思我们用膝盖骨想都知道,不就是吃的、玩的、好吃的、好玩的嘛!
季荔宁笑着去戳贺阮的额角:“你呀,别说丫头笨,笨也是随主人的!”
贺阮忙转移话题:“快去快去,再不去咱们就该走了!”
众人笑笑散去了。
到了晌午,出去采买的丫头们回来了,季荔宁把红纹叫到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半晌,出来时似笑非笑地。
睡午觉的时候,贺阮像条泥鳅似的钻到了季荔宁的被窝里,好几个丫头都没拦住。
季荔宁摆摆手:“下去吧,这屋里冷,我和小阮一起睡。”丫头们看看屋里生的火龙,突然觉得,姑娘真是长大了啊,说瞎话连睫毛都不动一下了。
等丫头们都退下去了,季荔宁听到背后的小阮压低了声音问她:“你让红纹去干什么了啊?神神秘秘的,跟我说说嘛。”
对于贺阮这个妹妹,季荔宁和卫子鸢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卫子鸢认为贺阮天性纯真,没有必要给她规定些条条框框,能够开心生活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何必让小阮也变成个不开心的人呢。
季荔宁则觉得,她们虽然一起长大,却不能永远在一起,彼此照拂。贺家和云氏也不能照料贺阮一辈子,大家族嘛,总要牺牲几个子孙的幸福来谋发展的。她不希望小阮是那其中一个,更不希望如果有那么一天,小阮只能坐以待毙,被复杂的家族关系和利益折磨。
所以贺阮发现了自己的做法与她不同,还特意来问她原因,季荔宁很愿意如实相告,只是话不能和盘托出,告诉她道理也就罢了。
“你让丫头给你买吃的、玩的是为什么呢?”
贺阮答道:“是为了新鲜啊,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呢,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还能送给表妹表弟们,我可好几年没有见他们了,就当见面礼好了。”
季荔宁抱紧了怀里的抱枕,循循善诱:“可是小阮啊,小孩子喜欢这些心思精巧的小玩意,那大人关注什么呢?”
贺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大人喜欢什么还需要想吗。“钱吗?”
季荔宁微笑:“有一种东西,比钱还重要,那就是权势。有了权势,可以招来钱,而有钱,未必能买来权势。”
贺阮眼睛亮了:“所以你派人去府衙了?!”
季荔宁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官老爷,去府衙干什么!”
贺阮不好意思地嘟嘟囔囔,只听季荔宁道:“我六岁离开京城,如今再回去,已经没多少印象了。京中波谲云诡我不必多说,所以我回去,要先知道京中宫中的所有人和事。”
贺阮疑惑:“所以你去大街上询问京城、宫里出了什么事?这儿离京城还老远呢,这些平头百姓怎么知道贵人们的事?”
季荔宁笑笑:“对老百姓来说,京城宫中遥不可及,但是越神秘就让人越向往,所以坊间流传的故事是最多的,真真假假,仔细分辨还是分得出来的。再者,一个城镇的人这么说不一定真,十个城镇的人也这么说,你就不得不重视了。所谓三人成虎,即使是假的,你也得弄明白谣言的起因是什么。我们现在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坊间故事会越来越多,真实性却越来越高,当然得让人出去打探了,不然你以为我娘为什么总是让走走停停的?她老人家也得打探消息呢。”
贺阮在荔宁说到所谓三人成虎的时候就已经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季荔宁听到身后细细的呼吸声,暖暖的呼气喷在脖颈上,忽然倦意也袭来了。
出广宁卫,入永平府,这一日郡主一行刚下了官道,正准备在驿站歇息一晚。季荔宁和贺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看丫头们收拾东西。
贺阮正在那儿盘算自己一路来买的小玩意儿呢,泥人儿给表弟们,风筝给表妹们,秀气的绳编给表姐们玩吧,至于表哥们,随便给点什么吧。
她拿起一管竹箫给荔宁看:“这支箫好看吧?我准备给十六表哥,哎我跟你说过我十六哥哥没有?他可厉害啦……”
耳朵里都是茧子的季荔宁忙打断她:“说啦说啦。厉害厉害,文武双全,才子嘛。”说罢撇撇嘴,“我也有哥哥嘛,只不过没怎么见过就是了。”
贺阮一想,也是,这家伙哥哥可不比自己少,可是十六哥哥就是那么厉害啊,小时候她跟着母亲回山西,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有十六哥哥那么温和那么好看,她一直觉得,十六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了。
过一时丫头进来回禀:“贺夫人娘家来人接了,夫人让贺姑娘去见见。”
贺阮问:“来的是谁?”
“说是贺夫人兄长家的十六公子。”
贺阮“腾”地站起来,拖着季荔宁就往外走。
季荔宁忙道:“叫你去,拉着我干嘛。”
贺阮耍赖:“你一起去看嘛,看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
季荔宁也耍赖:“我是女子,怎么能擅见外男。”
贺阮不知怎么办了:“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嘛,好几年不见,我还有点紧张哩。”
季荔宁吐舌头:“见你哥哥紧张什么,快去!”说罢把她半推半送地送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季荔宁去郡主那里吃饭,一出来就遇到贺阮正送她的“石榴哥哥”出门。驿站就这么点大,碰见外男也是避不开的事,更何况季荔宁还未及笄,头上还扎两个丫髻呢,也就不很在意这些事了。
贺阮急忙显摆自己家哥哥,季荔宁退后一步,敛衽一福:“见过十六公子。”
云十六听说永淳郡主有个女儿,只是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此时遇到更是慌乱,也急忙退后一步,拱手道:“姑娘好。”
贺阮问道:“你去哪里呀?”
荔宁回道:“去母亲那里。”
二人说话间,云十六就站在一旁,呆呆地也不知道退下去。
红纹打岔道:“郡主还等着姑娘呢。”
荔宁也觉得有人这么盯着自己怪难受的,便借机辞了二人转身去了郡主那里。
贺阮看着哥哥那呆样,还嘻嘻地笑哩:“你看我没说错吧,小荔枝可厉害了,她可是我最好的伙伴,”说罢想到另一个人,急忙加了一句,“之一。”
云十六回过神来跟着妹妹出去了,自去前院找了间房住下,吃饭时也心不在焉。随从没有跟着去后院,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小少爷白天赶多了路累着了,忙收拾收拾让他歇下了。
云十六躺在床上,还在回想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那就是郡主的女儿啊,跟别的小女孩子不太一样。
云十六是贺夫人云氏的亲侄子。云家树大根深,分家不分居,所以他在这一辈的男孩子里排行十六,单名一个霆字。云霆在这一辈里算是很优秀的子弟,年纪不大,文韬武略都拿的出手,也不像书呆子那样不通庶务。
云家的女孩子有不少,平时自己家或是隔房的姐姐妹妹们也常见,只是从没有见过一个这么独特的小姑娘。
不能说长的多精致柔美,准确的说,得用英气来形容她。她的眼神真亮,看的人心里颤巍巍的,两道眉毛挑得很高,一点朱唇也抿着,仿佛一直在考量眼前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本性和目的。
想到她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的那一福,云霆心道,果然不是一般贵女,单看这份沉稳,像他这么大的普通男子都不一定能做到。对比一下自己傻乎乎的小表妹,真是一人一个样啊。
长这么大,云霆还从没有这么研究过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一夜辗转难眠,他竟然在想——要是她能笑一下就好了。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云霆大骇,天呐,我在想什么,简直疯了,赶快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