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领了任务,立马安排人去见李沂,约定了第二日在合家欢见面。时间很急,之所以急,因为李沂是带兵的人,留京不得过久,错过了这次,下次是什么时候能再面谈可就不得而知了。
李沂很惊讶,明面上他与世子已经七八年没有往来了,暗地里也不过是暗卫互通情报。因着皇帝对宪王的猜忌,李家与王府的交际变少了,忠勇侯夫人更是因为儿子苦于“情事”对宪王府十分不满。
这一回世子约他相见,照李沂看来,还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天未亮,仍然住在忠勇侯府的李沂便起床,只着单衣去校场上打了半个时辰木桩,才碰见刚刚起床的忠勇侯和两个侄子。
两个侄子都是二弟李水所出,今年已经将近十岁了,按李家的规矩,男儿十二岁就要送到前线去,从亲兵干起,熟悉实战。故此忠勇侯见两个孙子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样子,淡道:
“懒骨头在战场上就是敌人的刀下魂,你们是要做别人立军功的垫脚石么?”
两个小孙子抖了一抖,立马一人找了一个矮矮的木桩开始哼哧哼哧地打了起来。
李沂笑了笑:“幸亏二弟没回来,不然看见小子们被您这样训还不心疼死。”
李敬瞥了长子一眼:“那他也有的心疼,你呢?这么早就起来打桩,可见是没媳妇疼的呀。”
李沂的脸慢慢地青了。
李敬嘿嘿一笑:“来,跟爹过过招,看看有媳妇疼的是不是强一些。”
李沂的脸终于变成了黑色,随手从兵器架子上拿过一杆长枪,也没多让,父子俩便对打起来。
李敬一边舞着刀抵挡,心里都快吐血了,这臭小子,下狠手啊。
李家的小少爷在旁边瞅着,悄悄地对身边的弟弟说:“我怎么看爷爷有点顶不住大伯了?”
弟弟揉着小手:“就你话多,快打吧,一会儿就来收拾咱们了。”
顶不住的李敬收了刀,把胸口的老血死命咽了下去,又扯着老脸训了儿子几句,便朝小孙子走去,儿子大了,那就只能收拾孙子了。
跟父亲过完招之后,李沂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不少,小厮连忙给披上外衣,伺候着回屋吃早饭。
李沂吃早饭跟行军打仗似的,别人刚喝碗粥的功夫他就已经吃完了。这让李夫人十分闹心,也不勉强他跟大家一起吃,省得他吃饱了不便离席,坐在一边盯着别人吃饭盯得人浑身发毛。
草草地吃过饭,李沂站在窗前呆立半晌,干点啥呢,离出门还早了些,练会儿字?不好,万一墨汁弄到身上脸上就麻烦了。再去打会儿拳?刚出了一身汗,可不想弄得乱糟糟汗啧啧的了。
对了,刚刚出汗了。
“来人。”
小厮束手:“少爷。”
“打水沐浴。”
啥?沐浴?
其实沐浴也没啥,早上刚运动过嘛,可是沐浴也就罢了,还要滴香露是怎么回事?
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让李沂洗个香喷喷的澡也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换了身石青色长袍,腰间坠一枚山玄玉,头戴四方巾,乍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公子。
小厮忙忙碌碌跑前跑后总算把少爷打扮满意了,刚想喘口气,只听少爷道:
“咱们去街上转转。”
小厮下巴都要掉了,又,又去哪儿?
李沂未骑马,身后换了个小厮跟着,沿着铜雀大街逛荡。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街上这样闲逛了,两侧的铺子差不多都换了门脸,原来迟霏喜欢去听书喝茶的静轩楼也换了东家,改成了一家金银楼。
他叹了口气,拐进了一条胡同,七拐八拐就到了合家欢门前。
合家欢还没开门,几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擦着门窗,一个眼尖的远远看到李沂晃悠过来,忙不迭请了掌柜出来。
在京城做生意,做的还是贵人们的生意,没颗七窍玲珑心是不成的,掌柜见永毅伯这么早就来了,想必是十分重视这次会面,连忙请进了奇巧阁。
奇巧阁没什么别的特点,美景也无,美人也无,就跟各人家里的藏宝楼一般:进门就是一层层的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式玩意儿,西洋来的、西域来的、东洋来的,小到孩子玩的提线木偶,大到海上用的檀木巨舵。
或许里面的东西你见过一些,但琳琅满目总有你没见过的,而且人家合家欢每日都往里添东西,也许您今日把玩意儿都瞧完了,明日便又来新的了。奇巧阁之新奇,便在于此。
重重多宝格中围着一间茅草小屋,一间屋中之屋。屋子很小,只能容纳两到三人,屋不设窗,从内可以洞察外面,这样恰恰可以避免偷听偷窥,实在是密谈的绝佳之所。
李沂来回看了一圈,皱眉吩咐道:“这里不好,换一间吧。”
掌柜有些苦恼:“这是昨天世子派人来亲自定下的,您要换,这……”
话未完,只听一人朗声道:“谁要换?”
李沂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者是谁,深吸一口气,还是回身一礼:“世子。”
世子摆了摆手让掌柜下去:“你我还用多礼么?”
李沂直起身来:“这屋内太过机密,咱们所谈之事需要这般掩人耳目吗?”
世子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掩人耳目的目的太明确反而会让人知晓,只怕他二人今日入茅屋中一叙,明日半城人便知道他们密谈了。
可是世子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人却不蠢,他笑道:“今日之事,出我口,入你耳,无人再晓。”
李沂也笑:“你从小就是这样,自以为是!”
二人相视而笑,纵然多年未曾面谈,曾经的情分也不能磨灭。
掌柜的亲自上茶,二人坐于茅屋之中,随从皆退至奇巧阁门外。
李沂喝着茶,世子则拿了只梨开始吃,二人皆不语。世子本就想摆摆谱,故意抻着他,更专心致志吃着梨。
李沂哼哧半天,方道:“今日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李沂一拍桌子:“你吃饱了撑得?”
世子瞪眼:“对啊,不愿意待着你便走吧。”
李沂欲走,又不舍得,心里纠结半天,还是拿过一杯茶,仰头灌下去:“阿霏还好么?”
世子笑眯眯:“这不就对了,瞎别扭个什么劲,别扭了这么多年还没改过来。”
李沂瞪眼。
世子忙道:“她好得很,今日我便是为着她来的。”往前探了身,故作神秘道,“太后昨日召她进宫,你猜所为何事?”
李沂拉着张脸:“我哪里知道。”你爱说不说……不说就揍你啊。
“太后要给她指婚啦。”
世子满意地看着小伙伴的脸变黑了,才擦擦手把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李沂的脸又慢慢变红了:“是,是阿霏让你来问我的?”
世子咂咂嘴:“你这当将军的脸皮怎么这么薄?是她让我来问你的啊,问问看你们家有没有其他打算,有便罢了,这种事不好强人所难。”
李沂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我家小妹可是二嫁,你倒是愿意,你爹你娘可愿意否?听说李夫人恨死阿霏了。”
李沂急道:“那不是做给人家看的么,王爷王妃都知道的呀。”
世子不敢拍板:“你还是回去问问吧,此事你也不能自己做主。”
李沂生怕迟霏跑了,满口答应下来。
世子方道:“皇上与太后都看中了你的兵权,阿霏与兵权,你可得好好掂量一下孰轻孰重。”
李沂笑道:“王爷有话对我说?”
世子道:“是阿霏。要是照我老子看,你能娶阿霏是积了德了,还想着阿霏与兵权兼得,美得你。”撇撇嘴方道,“可是我们家阿霏是个好姑娘啊,她让你固辞不受。”
李沂道:“阿霏当然是好姑娘,她对我好,我却不能陷她于困境。”
“是,这样做当然是好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了兵权,还怎么护得住阿霏?”
“可若是为了兵权把阿霏的脸面踩下去,我就算护着她了?”
世子敲敲脑袋:“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今后阿霏的脸面是靠你撑起来的,若是你一心向着她,她怎么能立不起来?”
“你错了,”李沂肃着张脸,“阿霏就是阿霏,她不需要靠任何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她就是她。”
世子无言,顿了半晌:“你说得对,阿霏就是阿霏。你若是这样想,我也放心把她交给你。只是,你还是回去问问再说吧。万一侯爷夫人不同意,一切都要从头再议。”
其实世子这完全是白担心,李沂回家跟他爹他娘关屋里一说,忠勇侯夫人的眼泪当下就流下来了,趴在忠勇侯怀里一边哭一边道:“我明日就去庙里还愿!我的儿啊,终于要成家了,我儿不易呀……”
李沂哭笑不得,还得跟他们说好,此事知道便罢,可千万不能说出去,皇上太后这都还没争明白呢,咱们就大张旗鼓地准备开了,这不是妄度圣意是什么?
忠勇侯夫人这一听,得,庙里也甭去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只是这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下一半了,脸上自然就带了喜悦,把跟前伺候的二儿媳妇三儿媳妇给吓得够呛。
两位少奶奶怕得很呀,这婆婆不是得了啥癔症吧,怎么总是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