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送你的礼物

上午艳阳高照，樱花树在阳光的沐浴下伸展得分外婀娜多姿，树下的青石桌犹如一面光滑的明镜，时而折射树缝间洒落的细碎光线。

无殇正在树下晒药，有些药需要经受光照才能使药效更为持久，而有的药为了延长药效一旦摘下便再也无法曝光。小符一大早把药一股脑儿地铺在桌上就不见了踪影，无殇怕他粗心混淆了药性，又重新把药过了一遍。

“无殇姑娘，我打听到了！”小符活像一只手舞足蹈的猴子，连跑带跳窜进后院。为了保持神秘感，他的手刻意拢在嘴边压低声线。然而无殇觉得这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全后院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大嗓门。

“你打听到了什么？”无殇一边翻整药材，一边随口问道。

“我听说，”小符坐到无殇身边，靠近她耳畔，用自认为低到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昨天来的那群家伙，是在找一个人。”

“废话，全镇的人都知道。”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吗？！”小符很委屈地瞪了一眼无殇。

“好吧。他们在找什么人？”无殇立即配合地问道。

“我跟你说啊，他们要找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小符不自觉地瞥向对面的屋子，眼神中多了一抹敬畏。

“那是什么人？”

“你猜猜看。”

“……我猜你月俸不想要了。”无殇笑眯眯说道。

“不要这样，无殇姑娘。”提到和钱有关的事，小符就正经得宛若变了一个人，“据我打听了一上午的消息分析，他们在找的人是——当今太子殿下。”最后六个字，他是真的说得轻若鸿毛。

“小道消息，不足为信。”虽说如此，无殇拿捏药材的手还是略微停顿了一下。

“看好药，我出去复诊，大概傍晚回来。”无殇洗净手，换了一件月白色外衫，提上医药箱准备出门，徒留小符一人坐在樱花树下风中凌乱。

无殇姑娘不信就算了，可是他信啊！她这一离开，中午送药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要怎么面对那个人啊？！

正午，南轩皇室正式发出讣告，容和皇帝驾崩的消息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南轩大陆。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朝代更迭，这本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国事。但是怪就怪在，容和皇帝的去世是好几天之前的事，而当今太子，却迟迟未曾现身，新帝登基仪式更是无从说起。

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不得不令人生疑。

黄昏时分下起了零星小雨，无殇撑着油纸伞缓缓而归。

“真神了！无殇姑娘，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啊？”小符帮她收了伞，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猜的。”无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有些事儿，她没法和别人多说，也不能说。占星律的第一层要义，就是掌握气候变化。

“这会儿你就猜得准了。”小符默默翻了个白眼。

“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这么热闹？”她回来的路上才发现，街道上的行人莫名变多了。小镇不大，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基本把镇上的人都认熟了。可当她一路走回来，突然感觉遇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现在你真的得相信我说的话了。”小符把她拉进后院，指指樱花树正对的那间屋子，“皇宫传出消息，皇上驾崩了，就在你来这儿的那天凌晨。”

无殇眼底滑过一抹异色。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接近她的预测了……

小符又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是皇室嫡长子，由他继任毫无异议，那他为什么没有登基呢？因为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差不多就是皇上驾崩的那段时间。你再想一想玉凛公子出现的时机，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看不出来你打探消息还挺有一手啊。”听完小符的话，无殇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悠悠倒了两杯茶。

这套白底蓝纹的釉瓷茶具，是她重新买的，色彩均匀细腻，杯盘交碰，叠音悦耳，茶杯的杯身刻着一圈幽蓝花纹，捧在掌心并不影响质感，茶托用特殊材料制成，不仅具有恒温作用，还能最大限度锁住茶的醇香。

“……”小符一口茶水咽在嗓子眼里，险些喷出来。

无殇姑娘，为什么你总能成功避开我话语的重点呢？

“如果我没记错，南轩的国姓，似乎是郑？”无殇手握茶杯，喃喃自语。

玉凛，估计只是个化名。

当晚，无殇一反常态，没有亲自去给玉凛送药。平时都是她和小符一起去的，结果小符在得知玉凛很有可能就是当今太子后突然就失去了见他的勇气，所以给玉凛送药的任务安排给了别的伙计。

“无殇怎么没来？”玉凛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实际上，自从这次受伤后，他对于陌生人的抗拒心理不减反增。

伙计早就听说后院住进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废人，虽然来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清玉凛的脸后还是吓得不轻。

“她、她进城去了。”

“现在？”玉凛皱眉，这么晚了她进城做什么？

“是、是啊，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匆忙出门了。”

无殇为何匆匆进城？谁都不知道原因，直到第二天天亮，早起的人无意中发现后院多了一样东西，惊呼之下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轮椅？”

没错，后院凭空停放着一辆轮椅，晨光氤氲中两只钢圈闪烁着冷冷的清辉。

不用想，它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无殇的杰作了。

果然，等到无殇过来，大家耐不住好奇，纷纷上前将她围住。

“无殇姑娘，这里怎么会有辆轮椅？”

“无殇姑娘，轮椅是给谁安置的呀？”

“无殇姑娘，这轮椅……好像和我们见过的不太一样啊。”

“……”

面对求知欲爆棚的一群围观群众，无殇只是笑笑，不打算解释。

“都去干自己的活，堵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医馆，就该清静一些。”小符打着呵欠走出来，语气略带一丝不满。

名义上他是一名伙计，实质上他却是向大夫的徒弟，地位比医馆里的其他人要高一点，自然就有命令他人的话语权。

大家伙都散开了，小符凑过来，眨巴几下惺忪的睡眼，回了神，嬉皮笑脸地问无殇，“轮椅用来干吗的啊？”

众人：“……”

无殇：“给你坐的。”

“……”小符因为打哈欠而张开的嘴惊得没合上，待他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无殇在逗他。

“清醒点，把那间屋子里的病人带出来。记住，带到门口就够了。”无殇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交代完任务，她走到樱花树下的青石桌旁，随意地坐下。神情淡然，坐姿优雅。

玉凛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这几天在天行医馆他的睡眠质量得到明显改善，不知是因为屋角沉香炉里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总之，脱离乱七八糟的梦境困扰，他的睡眠一直处于安静平和的状态。

他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屋外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

“叩叩”两声响起，小符敲门而入。

“今天你来得很早。”以往除非和无殇一起，如果是小符一个人来，势必得等到日上三竿。

小符尴尬地红了脸，服侍他起床洗漱。

玉凛起身的动作顿了顿，问道，“无殇呢？”

小符推开窗，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玉凛一眼便看见对面樱花树下白衣少女端直的背影。

喝完药，小符并未同往常一般扶他回床上休息，而是一路搀扶着他走到门口，轻轻把门推开，清新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殇姑娘说了，今天的阳光不错，所以特意邀请你出来晒太阳。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小符慢慢放开对他的搀扶。

玉凛扶着门框，抬头望向天色，灰意朦胧，哪来的阳光？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无殇转身面向他，浅笑倩兮。

“走过来。”

玉凛闻言，似是愣了一愣，随即薄唇紧抿，双手握拳，当真听话地朝无殇走来。从上次逞强下床走动，结果后背伤口裂开差点被蒙城发现后，他便再也没有走出过那间屋子。他的外伤都在结痂阶段，内伤也在靠药物疗养，照理还不宜走动。无殇究竟是何用意？

脚下坚硬的地面向他证明最真实有力的存在感，他放下困惑，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缓慢而坚定。失去支撑，他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没有重心的人偶。然而在场的所有人目睹了这一幕，谁都笑不出来，不约而同向他投去鼓励的眼神。

明明是一段再短不过的距离，他却生生走出了恍惚如隔世的错觉。终于走到无殇面前，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就在这时，厚重的云层散开，大片阳光肆意洒下，照亮了他的脸庞。

“看，太阳出来了。”无殇笑了笑，推来那辆轮椅，“送你的礼物，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