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无殇想错了。
大臣们倒是想进去,无奈的是,当郑凛进入帝陵滴血验证皇族身份后,沉重的巨石大门自动降落,封住了入口。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束手无策,又不敢轻举妄动。这里可是帝陵,南轩皇朝历代君王的最终归宿点,一个不慎出了差错谁负得起责任?
好在郑凛进去以后及时报了平安,让大家耐心等待,才不至于造成轰乱。
“我该怎么进去?”
帝陵已经封闭,没有皇室嫡系血脉的血,别说救人,就连进去恐怕都有困难。
“闭上眼睛。”
无殇听话地闭上眼,将身体的控制权全权交给半尔。
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凶猛之势不亚于沙漠里狂野的沙尘暴,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个个晕头转向。无殇趁乱混入人群,慢慢靠近帝陵,身体渐化成透明的光点,消失在巨石大门之外。
地面上的是外门,帝陵真正的入口在距离地面二十丈深的地底。檀玄木制成的大门敞开着,有人经过的痕迹。
“不要放开神识,这里设有多重禁制,从千年前流传至今,不容小觑,你走慢一些。”半尔慵懒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这里这么大,我该从何找起?”无殇小心翼翼地问道。
帝陵是南轩千年以来所有帝王的长眠之地,几千年的底蕴,难以想象眼前的这片陵墓群面积究竟大到了何种地步。还要在这片陵墓群中找一个人,难度真的很大。
“沿着神道找,他没来得及走远。”半尔语气笃定。
神道直通帝王陵园,郑凛若要为容和皇帝入殓,必定先经过此地。
虽然是在二十丈深的地底深处,墓室上空镶嵌着长年不灭的夜明珠,神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会点上一盏以人鱼膏为灯芯的油灯,即使没有地面的宫舍那般灯火通明,但也算明亮,方圆五丈内可以看得清晰无误。
无殇走在蜿蜒曲折的神道上,四周寂静无声,连空气都在克制地流动,心底的某个疑惑在此时生根发芽,攀上了心尖。
她仍然记得,傀妖闯入仪和殿攻击郑凛时,半尔表现得有多淡漠,那时的他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念头。
就他这种冷漠乖僻、不把任何人生死放在心上的性格,怎么会主动来找她救郑凛呢?她是不是答应得太爽快了?
“各取所需。”半尔的语气像他的性子一样冷冽。
“各取所需?”无殇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理解为我需要你帮我救郑凛,那你呢?从祭祀神殿来到帝陵,不惜附身在我体内,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半尔沉默了许久,就在无殇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少年微微带着青涩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脑海,“找一样东西。”
他为了这样东西,找寻了很久很久,几乎付出了一切。
“什么东西?在这里能找到吗?”能让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一定极其珍贵吧。
半尔再度陷入沉默,并未回答无殇的问题。
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无殇已经逐渐摸透了和半尔的相处模式。你该知道的事,不问他也会说;不该知道的事,往死里问他也不会说,只会给你一段漫长的沉默。
无殇也不是多话的人,一边留心四周的环境变化一边搜寻着郑凛的踪迹。
“这里的两行脚印比较深,看起来像是在搬运某种重物。”无殇在神道的拐弯口一盏人鱼灯下发现了蛛丝马迹。
“棺椁。”半尔一眼下结论。
“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人下来的,”无殇略感欣慰,还好不是一个人,要是单独待在这地下陵墓,就算没有危险,也会因为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而产生深重的心理负担。
神道真的很长,周围的景物在不断变换脚下的石砖却始终一成不变。
渐渐,半尔也感到不耐,“这里没有对空禁制,我们飞过去。”
……
郑凛在神道的后半段,藏在其中一尊石像生的背后,内心快要堕入绝望的边缘。
这里一共有二十四尊石像生,分别列于神道两侧。十二尊傀妖,闯入仪和殿的两只被无殇斩杀,剩下的十只,统统在他经过的那一刻打破石像,从沉睡中苏醒,一醒来便对他发动了迅猛的攻击。若不是搬运棺椁的六名哑奴身怀绝技,将这十只傀妖困于阵中,恐怕此时他已尸首分离。
“陛下,你快走!我留下还能撑一段时间。”随他一同进入帝陵的祭司不止一遍地劝他先行离开。
“我不走!就算死,也要陪你们一起!”郑凛岂肯独自离去?何况,它们的目标是他,注定躲不过。
圣级强者的实力本就属于登峰造极,再加上傀妖自身的千年修为,哑奴的合阵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住终将到来的危机。
傀妖一只接一只冲开阵法,张开遍及鳞片的巨掌一巴掌把六名哑奴扇出神道,然后便大步流星朝郑凛奔去。
祭司咬牙挡在郑凛面前,被他一把推开。此时此刻,他突然庆幸起帝陵对于契约的限制,血契开启不了,烈焰魔猿出不来,否则,也是送死。
可是,他也难逃一死。
可惜了无殇在他身上倾注的努力和期望。
郑凛放弃抵抗,闭上双眼,认命等待死亡的降临。
谁知,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无殇的一句怒斥。
“待在原地受死吗?还不闪开!”
郑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看见了终身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无殇一袭白衣凌空而立,墨发飞舞,清丽的面容即使被十只傀妖包围也无一丝惧意。
“你疯了吗?你不是它们的对手!”郑凛从巨大的惊喜中清醒过来,又是一阵比绝望更甚的惊恐。
无殇轻抬皓腕,一股劲风把郑凛吹离神道,吹到距打斗现场很远的安全区域内。
现在的她,只有意识还属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早已握于半尔手中。
十只傀妖仿佛进入了狂化阶段,发了疯似的向她咆哮着扑去。
无殇平静的黑眸深处浮现一抹殷红,周身气场陡然上升,淡漠的神色使她如同主神睥睨天下苍生一般高傲超脱。双手掐诀,一朵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红莲自她掌心飘出,飘移时所经过的空间被割开成若干道裂缝,形成极不稳定的气流漩涡,将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尽数吸入空间裂缝。
这朵红莲流露出毁天灭地的气息,傀妖疯狂的眼神中终于表现出一丝惧意。
然而已经晚了。
无殇向前一推,灭世红莲散落成数十片赤红色花瓣,燃着倾覆天下的火光洒向傀妖。
每一只傀妖至少被两片花瓣包围,一片焚身,一片燃魂。
地面是无尽的黑夜,地底是滔天的烈焰。火海照亮了整座帝陵,傀妖痛苦挣扎的嘶吼打破了陵墓群尘封千年的沉寂。
从傀妖第一片鳞片的脱落到最后一缕灵魂的消逝,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郑凛目睹了无殇虐杀傀妖的全程,目瞪口呆。
如果说,上一次杀死傀妖是出于侥幸,那这一次凭一人之力令十只傀妖神魂俱灭,又说明了什么?
十六岁的少女,就已经踏入圣级领域了么?
无殇不知道郑凛的内心想法,知道了估计会不客气地嘲笑他想象夸张。
红莲花瓣掉落火海,无殇扬手一挥将火海熄灭,降落地面。双脚踩在地上,感受到脚下那份坚硬真实,似乎还没从那道通天彻地的威能中缓过来。
这里的任意一只傀妖都能致她于死地,可她却在半尔的操控之下发挥出远超自己水平的力量,仅用一招便将它们覆灭。
这就是上位面强者的实力?
和半尔相比,差距真的太大了。
“无殇,你……”郑凛欲言又止。
半尔不允许无殇暴露他的存在,无殇只好默默把这份救人的功劳独自揽下。
她来得还算及时,郑凛、祭司以及六名哑奴都没有遭到致命重击,一行人带着装有先帝遗体的棺椁重新踏上神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又是怎么进来的?”郑凛走在最前面带路,想起两个关键问题,回头询问无殇。
“我记得你说过傀妖是帝陵产物,担心你在帝陵还会遇到同样袭击,所以进来看看。至于进来的办法……你觉得外面那扇门拦得住我吗?”无殇不自然地眨眨眼,找了个貌似合理的借口应付过去。
郑凛不以为疑。
……
容和皇帝生前已经把自己入葬的地址选好,郑凛所要做的,就是把他的遗体安放进指定位置。
地底没有计时工具,无殇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悠长曲折的神道走完,迎面是一座弯曲的拱桥,桥身全部用汉白玉石拱砌而成,选料奇特,顺栏板敲击会听到五种音阶金玉般的声响,因此又被称为五音桥。
无殇起初是抱着帮半尔寻找东西的念头左顾右盼,郑凛看她对帝陵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就在一旁做起了详细介绍。结果不知不觉,无殇的注意力都被帝陵恢宏壮观的设计所吸引,全然忘记了还要帮半尔找东西。
过了五音桥,跨进一个院子,院子虽小,红墙迤逦,肃穆典雅。
“这里也有一条神道。”院子上空只有一颗夜明珠,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昏暗,脚下的路并不明朗,但无殇还是看出了不同之处。
“当心脚下。”郑凛把她护在身后,提醒道。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团阴影,是夜明珠照不到的盲区。等到他们走进,才发现阴影之下是一条通往地下更深处的石阶路。
“这里就是通往地宫的路。”
院中的琉璃影壁正好遮挡着地宫的入口,下面就是进入地宫的斜坡墓道,棺椁从这里运进去。
光是这墓道里就设置了四重门,每重门由两扇整雕的清白玉石合成,若是只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开启任意一重。
“到了。”
郑凛带领众人进入地宫最里面的一间墓室。一路走来无殇留意到,地宫的其他几间墓室均为金砖铺地,而只有这一间的地面采用紫花石铺墁,高贵而不失典雅。
最奇怪的是,这间墓室里,早已安置了一副棺椁。
“这副棺椁里,是我的母后。”正当众人疑惑之时,郑凛给出了解释。
原来,南轩皇室的前皇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已经长眠了十多年。
“父皇临终前告诉我,他这一生感到最遗憾的事,是母后未能陪他走到最后。不过没关系,生同衾,死同穴,以后他们永远不会再分离。”
六名哑奴按照郑凛的指示将先帝的棺椁与先后合葬在一起。
“开棺。”
哑奴依言打开先帝的棺椁,露出一张威严俊逸的面孔。
这个男人,曾经站在南轩的最高端,而今,躺在香气馥郁的楠木棺中,一睡不起。
郑凛从怀中取出一颗碧绿通透的丹药,放进先帝紧闭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
“这是什么药?”明明散发着清香,无殇却嗅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
“重华丹,可以令过世的人容颜永驻,身体永不腐烂,母后死后服用过一颗。”
无殇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先帝的脸。
“耳后。”沉默许久的半尔忽然出声道。
无殇把手伸进棺木拨开先帝耳边的头发,探向耳后。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无殇清清楚楚地看见,先帝耳后的皮肤,正在由正常肤色变成绿色!
“这药有毒!”无殇大惊失色,试图逼出他体内的毒素。
“没用的,这不是毒,是一种同化手段。”半尔语气冷漠。
“不!重华丹怎么可能有毒?!”看到这一幕郑凛几欲崩溃,颤抖地跪倒在棺木边。
无殇突然大胆地去扒开先帝的眼皮,不出她所料,连眼珠都变成了幽绿色。
“我收回那句话,”无殇面向郑凛,神色严峻,“根本不是中毒,先帝被同化成了异族。”
郑凛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不敢低头去看躺在棺中的父皇,只能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无殇,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棺木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咯咯作响。
“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背靠着楠木棺椁,郑凛的眼神一片死寂。
呵呵,他竟然亲手,把自己过世的父皇,变成了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