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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临阳北,于城中半砖酒馆。
静默默中,忽听到一声扇子被展开的轻响。
细碎碎里,多人将纸灯笼挂在了馆内四面。
接着,已断了有一会儿的那道声音,再次续响于堂中。
“书接上回,待到炎十一年六月,杜双年老将军率领的左路援军,终于冲开了阻拦。城中的麒麟王立即统兵反扑,东州总算将那三族联军克退……诸位好汉英豪,且细细想来:这奉元城之围刚解,城下推尸十万,连能承四万斤铁铸城门的门轴都被撞坏。城中人疲马乏,粮草告罄,麒麟军能动者仅仅十之二三。换做我等掌兵,该如何处置?”
台上声音一收,台下紧接响起了一阵悄声嘀咕,大多数人都是面有悸色地摇头。
“却不料!”台上说书那先生猛然出声,扇子一揽一挥,提声道:“见那梁王,走上城头一望,待白氏青龙旗刚在远处不见了踪影,便立即尽发奉元能动兵马,直直对着那二十万退兵,往南追去!而于骑兵最前,跃马抬刀者,乃是——”
堂内二楼一处隔间,正有几人落座于此。
最中的贺长安,提杯浅酌时,听到下面传上来的这句话声,他移开杯,挑眉一笑,抬手指向了自己,对众人讲道:“于最前跃马抬刀者,便是——”
这时,大家听那说书人继续讲道:“方朔大将军!”
楼下顿时一片喝彩,隔间顷刻一片古怪。
“咳……”秋熠晏离几人都抱起小碗喝茶,眼都不由地往中间瞄了一下。
便见贺长安缓拿开手,另一手放了酒杯,脸色霎时一变,拍起了桌子忿然喝道:“这他娘的是谁瞎编的?老子的戏呢!啊?!”
“爹你记错了吧。”贺风烈在旁说道。
“……王爷你记错了。”于鑫与陈哲李铮对视几眼,同声道。
贺长安静了片刻,忽地一笑,落手道:“无妨,这都无妨,就当是我记错了……后面,有得是我的传说!”
下方,夜话还在继续,说书人继续道:“待到取了灌江堑大捷,东州军马仍旧不停,已是近了七月,恰逢这梅雨时节,连绵雨中,亦有天水瓢泼之时。就在七月初二这日,拐子山下暴雨倾盆,大地尽盛黄汤。那东州军士卷了战旗,舍了战车,仍是一路南奔,个个儿在泥水洼中,滚得如同泥猴儿一般……”
哄堂大笑中,说书人惊堂木却猛然重重一拍!
先生左手收折扇,画了个园,扬声喝道:“可就是这两万泥猴儿,硬是在夜里冲进了陈氏军营!阵斩陈家六员大将,惊得那三十里连营人马一路逃窜。随后,东州前锋两日连破四关,就这么,一直杀到了白氏边界,横塘城下!”
“好!”台下群情激昂,立时爆出了一片喝彩。
“而那横塘城里,跑回来的败军挤做了一团,待到麒麟行于门前,皆不战自溃,横塘城门被狐王梁镇阿一剑劈开——”
“……是我劈的。”隔间里,贺长安截口道。
“还有试图顽抗者,狐王过身一合,便叫他身首异处!”说书先生不停。
“就那狐狸?!他得跟在我后面!”贺长安怒声道。
“而之后围上来的三族精锐,尽被云中法王的雷电烧成炭灰!”先生继续。
“……是我和百里干的,纳兰雾早累成狗了!”贺长安不屑道。
“不过半个时辰,城中兵锋便止,梁王入城,将踏云麒麟大旗挂上了横塘城头!”
“就梁千河那身板儿?拿上块儿手绢走一里都得歇三回!还升旗?!”贺长安冷笑道。
“纵然边追边打,待到这时,东州前部就已经把步兵和运粮队伍甩出了近七百里!那之后,是等大军皆至,还是继续前进?梁王当夜便做出了决定!次日一早,西门一开,横塘东州军倾巢而出,直扑白氏、界、内!”说书人止言,扇木同落。
在楼下鼓起的叫好人声中,贺长安却是没再跟话,只是渐收去了脸上神情,提壶倒酒。
“王爷,莫非这回,他说对了?”李铮笑问道。
“当然也是错了……”贺长安回道,再抬眼瞧去,见座上人都还在等着下文,又接着说道:“因为梁千河虽算无遗策,但也不是全无疏漏。”
“哪儿漏了?把你漏了?”贺风烈撇嘴。
“当然了!”贺长安立刻道。
看看无言众人,他哈哈一笑,说道:“怎么,觉得我是自负自夸?哈,想我贺长安,何时有过半句虚狂言语?梁千河错就错在,他本身不能修行,因此,总是会有人,能超出他的预计。我等,明着是两万人,但若加上百里,那就是五万人!加上我与贺绌,就会是六万人!再加上纳兰雾,方朔,梁镇阿等,那就能变成八万人!”
贺长安笑了笑,靠住椅背悠然回想道:“此等强兵,别说打穿白氏领土,就是一路推到云中大鹰城,都是有极大机会的……百里同梁千河谈论一个时辰,方才做出了决定。于最前跃马抬刀者,仍是,贺绌与我。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了我们的信心,不只是空想。”
“可是,现在的故事里,您与黑王,炎王,都已经消失了。”在沉默下去的隔间里,秋熠忽然开口说道。
“看来是这样了……”贺长安含笑点头,“这其中,想必是有不少的手段。”
“手段?”贺风烈不解,又转向了另一边,“晏离大哥,这里边儿还有事儿呗?”
晏离颔首,说道:“应是多方势力的掌权者,在这些年里,对民间的言论施加了影响,渐渐把一些内容给抹去了。”
“这又为啥?”贺风烈问。
“因为天上的太阳一多,自然会闪到眼睛,就射下来几个咯。”甄陶笑道。
“于是乎,我爹就不幸中箭了?”贺风烈左指。
“看来,你老子我依然是神州之上最大的靶子。”贺长安自傲摆手,复又看向晏离几人,笑道:“秦魏两将军留下了好弟子,你们能赶来西陆,足可令昔日神武,与我等白虎旗下将士,备感庆慰。”
“王爷言重了,我们人微力薄,能安身西陆,是我们的幸运。”晏离忙回礼道。
“不言重不言重,来!预备,走~”贺长安手一扬一落。
“西陆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众人立马齐唱一句,声落了,大家相对瞅瞅。
“……好!唱的好!哈哈哈……唱得好唱得好,哈哈,鼓掌鼓掌……”
“呵呵呵……好久没唱了,好配合,好配合啊!呵呵……尽兴,尽兴!”
陈哲与李铮,和于鑫与贺风烈勾起肩搭上背,一顿互相称赞,气氛一时融洽不已。
此间,甄陶眨了眨眼,与晏离游云对视一番,便一起看向了秋熠。
秋熠正呵呵笑着从李铮臂弯里挣脱出来,瞥见三人目光,板起了脸,轻咳一声,纂了纂词儿,对正自得饮酒的贺长安讲道:“王爷,我还一直有个疑问,您来到阳北,不单是为了……接我们吧?”
于鑫随即也正了脸色,续道:“王爷,是不是沉沙界的危情,已经解了?”
“对的,没有。”贺长安分别回道。
“……我靠,这么说,爹你撂挑子自个儿跑路了?!”贺风烈忽然大喊。
“你竟然潜逃?!”于鑫一拍桌子,喊道。
“有你这么耍的么!”陈哲一拍桌子,喊道。
“你把沉沙界六十万战士置于何地?!”李铮一拍桌子,喊道。
“……呀嗬?一个个儿的,反了是不?”贺长安眼一瞪,翘手对着自己,“我是老大,我要去哪,我说了算!”
“好气魄!”
“好手段!”
“好胆色!”
“好不要脸!”
贺长安眯眼瞅儿子(补充:暴漫里莱昂纳多的眼神)。
“……爹!您随意,随意!唉……天天叫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该给您老人家放个假了,你们说,是不是啊?”贺风烈呵呵道,看向众人。
“……是啊是啊是啊!”其余人纷纷点头呵呵。
“唔,你们理解我就好……”贺长安颌首。
“那在这之后,王爷,你还有什么打算?”于鑫肃容道。
“……就不告诉你~”贺长安看着他,突然放声歌唱。
“老大!”于鑫等人在一瞬间面如土色,把脑袋磕到了桌子上,“请高抬贵口!”
贺长安目光冷冷一扫,探身对秋熠晏离几人说道:“呵呵,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如此了……”
“……受教,受教了王爷!”秋熠眉毛一抖,抱拳道。
“哈哈,举口之劳,举口之劳罢了!”贺长安谦逊摇手,再道:“下午在路上时,听了你们的陈述,到现在,心里生出了许多地想法,一时情难自已啊!”
“呃……王爷,那您看清了,当今的天下大势了么?”甄陶犹豫一下,还是出言问道。
“大势?哈哈,以个人眼光,如何能看清大势。”贺长安立即回道,而后,他抬手示意下晏离,“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晏离思索一阵,说道:“我见识愚钝,目前亦没有太多头绪,想来,只能等到青野原的消息传出,以及北荒的战事了解,才能看清一些吧?”
“很不错……”贺长安颔首,笑道:“目前,沉沙界军马,皆由大夏王肖凤火统帅,到时,你可站在他的身边。肖老爷子颇有远见,且胸有烈火,你除了能增长才干,更可添上多分豪情,甩去一些陈腐气!至于甄陶和游云,你们两个可按自己意愿决定留处,战王军与女皇卫各处分部,皆可入得。”
“多谢王爷!”晏离三人欣喜拜道。
“哎?爹啊……难道,你还要在外面留一段时间?”贺风烈问道。
“好不容易出了西陆,自然是要走一走的。”贺长安道。
“走一走……王爷,难道您……”秋熠说着,将手指向了北方。
“北荒,自然是要去一下的。”贺长安脸上现出抹笑意。
听言,于鑫与秋熠都露出了惊容。
“王爷,你是打算着,为老师……”于鑫血气涌到了眼中。
“呵,行江湖事,只是其一……”贺长安一转酒杯,“但若只是杀人越货,我无须在这个时刻,才从门口回到院子……便是为了,天下大势吧。”
“王爷是想,让北荒和暗王军之间,尽快出一个结果?”秋熠问道。
“我在有限的时间里,也只能顾得上这一件事了。”贺长安道。
“这样看来,西陆这一次面临的虫族势力……王爷,您觉得需要增援?”游云握拳道。
“此为族战。”贺长安点了点头,眼中厉芒闪过,他再对于鑫讲道:“据你说,梁镇阿在对抗那些所谓黑臣的怪物时,也下过这样的断语?”
“是!”于鑫立刻回道。
“大裂隙中的异族……哈,好在后院暂未失火,梁镇阿与静希蓝若做了件漂亮事。”贺长安的脸上瞬时多出了一些玩味,“这其中,还冒出了极多关窍。它们极有可能,会让我重新找到过去的东西……”
“哦?王爷,这些对你来说,算是一件好事了?”于鑫道。
“哈哈,当然是坏事,天下的坏事!”贺长安摇头大笑,再缓声道:“但这总算让我觉得,神州之内,开始多出了有趣的东西……我就更应该,再到潮头,走上一回了。”
“王爷,您该引导天下大势的走向,而不是由中州。”秋熠冷然道。
贺长安与他对视片刻,笑道:“你希望我做一些事么?你们,也曾希望过吧?”
“是!”于鑫等人安静少许,同时出声道。
“但你们,都想错了……”贺长安看着在做的人,轻声道:“你们都觉得,只有站在天柱山上,才能看尽天下的风景,才能引导天下大势?”
“……王爷。”于鑫正想说什么,却被贺长安拦手截断。
“在黄沙海征战这么多个日夜,在东州看到了那支新的异族,你还没有真切地意识到么?天下大势,不只是由人族引导的!而且,我们极有可能,是会被吞掉的那一个……但话多说无益,一切皆于足下始。我人族春秋,自有代代人续,我等一辈,只管开春,任他后人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