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贺永宁站在院子里足足看了天地宝鉴半炷香时间,直到那宝鉴重归黯淡,再也没东西出来。
珍宝脑袋里一片空白,懵了会儿,抬头看一眼贺永宁看不清表情的脸,莫名惊慌地按住镜子。
贺永宁仰起头,看了一圈楼上推着窗津津有味望戏看的住户,转身往自己定的房里走,珍宝茫然地跟着他,低着脑袋,亦步亦趋跟进房里。
走进房时,贺永宁忽然看她一眼:“你住隔壁。”
“哦哦哦!”珍宝醒悟过来,赶紧转身,往外踏出去的瞬间,贺永宁忽然一把拉住她手臂将她拖进来,砰地一声关了房门。
然后抓着她的手,垂眸站着。
珍宝也只好慌张地陪站。
过了会儿,他忽然撇嘴,仿佛随意道:“我以为你喜欢过的是安宁日子,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匡扶正义的心啊。”
珍宝茫然地看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些微妙又危险的情绪。
珍宝犹犹豫豫地跺了一下脚,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都是弄错了……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这神仙的东西,也不见得就不打盹的……”
贺永宁偏过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树,还有无知无觉仍在树上啄叶子的悬风,盯着它漆黑的鸦羽,道:“我一向厌恶命运,可如今,也有点厌恶天道了。若真有天道这东西的话。”
珍宝不解地看他。
他转过头来:“宗正是谁。”
珍宝不安地挪了一步:“我不认识。”
“同心同德是什么意思,”他不自觉地抵近她,“我不明白。”
“我……”珍宝有些想躲开他山一样的压迫,“我也……”
“那为什么?”他捉紧她的手臂。
珍宝却是一片茫然:“什么,什么为什么……”他到底在质问什么,她好委屈啊。
“什么是求娶,什么是联手讨伐?”他将她按在门边:“我都像条狗一样跟着你了还不行?”
珍宝被他熟悉又陌生的浓烈眼神吓到了,努力想拧开自己的手,却根本不可能与他抗衡,她红着眼睛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又在说什么?”他呼吸急促道,“你在想什么?看了那些你不与我说点什么吗?”
“我要说什么……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做了什么?”
“你没有做什么!”贺永宁深呼吸,道:“若没有什么,你我怎不在一起?我们若在一起,你怎还会有旁人?将来怎会有别人来娶你!!!”他忽然一拳砸在门边,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骇然。
“我没有啊!!”珍宝被他吓得“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贺永宁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把珍宝紧紧按回怀里。
珍宝想抵开他的胸膛,无济于事地推拒,哭道:“你怎能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问她为什么,其实她也想问他为什么啊,可她一直都不敢当真问,因为或许那未来的真相是,他不要她了。
他可知她曾想到过什么?他是修行有境界的大修士,他的寿数要比她长很多很多,而她只是一个天资驽钝,连引气入体也做不成的凡胎,等她老病蹒跚,他还年轻力壮,等她发白齿落,他还英俊威武,等她一生糊里糊涂过完了,他只是弹指一挥,对着她的坟头叹口气,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离开她了,身边有能陪他长久的人……这样噩梦般的境况,有一天晚上她忽然想到了,吓得睡都睡不好,第二天偷偷看了他许久许久,可就算这样丑陋的将来,她也不想跟他分开。
就算是这样可怜的将来。
贺永宁发觉珍宝轻轻发抖,在哭,哭得极伤心,他捉着她的腰,紧紧抱住她,开始后悔,他方才忽然被片面的想象夺走了冷静,明明在她身上什么也问不到,却来欺负她,他心里愿意为她做尽世间的任何事情,只要能逗她笑一笑,可他总是让她哭。
他不顾珍宝反抗,用力抱紧她,将头埋在她肩窝,哽咽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没人眷顾,天地间就我一个了,报完仇后,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没有什么很想做的,我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周围人,都只有指着我说怪物孽障的……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像跟你在一起这样快活过……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跟你去哪都行。你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珍宝落泪,埋在他胸口哭,伸手环住他的腰:“我一直陪着你。”
只要你不走。
珍宝纵情抽噎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颈窝耳畔有点凉意,她仰起头,伸手摸摸贺永宁的面颊,抬起他刀削斧刻般的脸,见他垂着眼睫,黑沉肃杀的脸上有一滴泪迹,又凛然,又可怜。
她轻轻摸摸他,心疼地看着他,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羞涩了许久,找到他棱角分明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贺永宁呆呆地看她。
珍宝徐徐红成了一只果子,缩回大红脸背靠在门上,反手抠门。
贺永宁蓦地低头追过来想亲她,被珍宝眼明手快地用手挡住嘴。
珍宝羞得热气腾腾道:“你方才对我凶,我还要生气的呢。”
贺永宁紧紧盯着她:“我道歉。”
珍宝低头:“我,我也还是生气,等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再过来跟你发脾气,要,要发好大的脾气。”
贺永宁喉头动了一下:“……好,那你一会儿,过来发脾气。”
珍宝点点头。
两人约定好了一会儿过来发脾气,贺永宁把珍宝送回屋,在她门外呆呆地等了两个时辰,意识到她应当是已经睡了后,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游回自己屋里,躺在床上发呆。
翌日天刚亮,悬风从外面浪荡回来,扑棱棱飞进贺永宁屋里落在床边,歪头看床上的两个人。
它正要张嘴吵贺永宁一嗓子,被他一把捉住鸟嘴,一个脑崩弹到地上,他严肃地指一指它,禁止它吵嚷。
悬风只好白他一眼,又飞出屋去别处玩耍。
贺永宁躺着,静静地看怀里的珍宝。
他一夜没睡,睁着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是如何突然出现的。他脖子上的玉豕龙依旧青白莹润,古朴精致,静谧无声,而她竟是从这里头跑出来的……那么她应当是睡着后,不知为何进了这玉里头,其后又不知为何从这玉里头出来,便自然而然趴在了他身上。
她为何跑进这玉豕龙里面?又是怎么进去的?这玉对她有什么特别么?
珍宝松开在梦中微微纠缠的眉头,在贺永宁胸口动了动脑袋,睁眼醒过来。
她看到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身侧缓缓敲击,无声地落在被子上。顺着好看的手指,又看到好看的臂膀,还有好看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贺永宁见她呆呆的,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起来么?卯正一刻了。”
珍宝红着脸爬起来,抓抓头,愣愣地看着他:“……昨天,扑在床上,就睡着了。”
贺永宁看着她道:“是啊,还没来跟我发脾气呢。”
珍宝嘟起嘴,又笑了一下:“一会儿给你补上。”
贺永宁挑眉:“啧啧。要打我吗?”
“打!”
“打得疼么?”
“特别疼!”
“摔东西么?”
“摔!”
贺永宁拉着她的手,一边说一边牵她下来,跟她洗洗漱漱,珍宝看一眼他不然就是拉着她的手、不然就是落在她身上的毛手,扭一扭晃开他道:“我娘说了,不许你这样随意碰我。”
贺永宁故意捉她的手道:“你娘还说要把你嫁给我,先把这事办了。”
珍宝抿嘴踢他,贺永宁捏捏她的手,道:“再说,我也是为了固定住你。”
“固定住我?”珍宝不解,狐疑看他。
“是啊,”他凛然道:“你看你,每说一句话就能向我猴近三寸,走着走着就能黏到我身上来,晚上还要爬过来睡我,我若不这样坚持固定住你,保持一段距离,你岂不是要……”
“啊啊啊武高大!!”珍宝扑过去拼命。
贺永宁一把搂住她抱个满怀,得意道:“你看吧。”
珍宝气咻咻地打了他一番,作为晨起的锻炼早课,而后叫店家随意送了点东西来吃,吃着吃着贺永宁忽然搁下筷子道:“寻珍宝。”
“嗯?”
他一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那什么狐妖是谁了。”
“什么呀……”珍宝不怎么想听,但又好奇,“是谁?”
贺永宁戳戳她的脑门,道:“你。”
珍宝愣了一下,只觉得他又发病了,摇头不理。
贺永宁将她昨夜进了他的扶仙玉豕龙,又从玉佩里冒出来的事说了,道:“我与你说过,这扶仙玉豕龙乃是姜子牙亲手所制,有蕴养生灵的灵意,就是自那回我将玉佩从乾坤袋里拿出来戴上,你才总往我身上跑。”
珍宝喝着羹回忆,又气呼呼道:“那与……与那个狐狸精什么关系!”
“我这玉佩是姜子牙做的啊,你与姜子牙的玉佩关系叵测,还能刺溜往玉里钻,定然不是人,是狐妖。”他把珍宝拉起来,转过来倒过去看:“我看看,你把尾巴藏哪儿了?”
珍宝愣愣地被他转来转去,心里也觉得这事很是怪哉,可她有爹有娘有弟弟还有祖祖辈辈,皆是有名有姓的人,哪能是什么狐妖啊。
她忽然想到了,家里那一线传承甲木之精的血脉……这甲木之精若是在体内,或许就不同于普通之人了?那扶仙玉豕龙是蕴养生灵的,甲木之精在仙魔动荡后遭受重创,所化的人参果树枯败,要靠道体血脉的千百年供养传承才能修复,难道这玉豕龙的蕴养能力对甲木之精有吸引力?
那么说,难道,难道她真的是……
珍宝紧张地揪住衣襟。
她忽然又想到,如果她继承了甲木之精,只要不急着诞育下一代……她是可以延寿三个甲子的。
贺永宁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看她,看她一会儿揪心,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表情丰富、精彩纷呈,看得津津有味。
“太好了。”珍宝忽然抬头,扑过来钻进他怀里抱住他,愣愣地看他,三个甲子,那么长,她有更多的时间,有更多的可能了。
贺永宁愣了一下,以为她发觉狐狸精是她自己,醋劲散了竟高兴成这样,勾唇“嗤”笑了一下。
“你若真的是妖不是人,那你之前的修炼法门就全错了,你应该修炼妖修法门,而那颗妖兽内丹,也更适合你用了。”
珍宝靠在他怀里,呆呆地点头,她或许真的练错了,她不该练师门传承的《天地吐纳法》,而应该练那本,《甲木参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