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太子既去,各地诸侯群起称雄,终成鼎立之势。各方势力牵扯,各自不敢妄动,皇权名存实亡。天下贤良莫不各为其主,仕不读,民不耕,诸礼败废,百家争鸣,乱世由此而开。——《国殇;昭明太子》
天佑二十七年,太子姬昭明带旧部三万人北渡,再次击溃意欲南迁的契金族,驱逐几十万契金族众北折千里,直至冰封的乌蛮江畔,粮尽而战死,剑落之处,十数年内蛮族各部不敢近居。
昭明太子战死的那一年,帝都天启下起了好大的风雪,每日里冰雷咆哮,北风嚎叫,叫人心里头惊惧莫名;十二月初六,有星孛(彗星之古称)入于北斗,更是让人们相信姬氏气数已尽,天下将乱的谶纬之言。而在那星孛长天之际,天启城西南角僻静的武耀公府邸上,一名男婴悄然出世。
雕刻着龙纹的镂空门禁被推了开来,“老爷,夫人生了。”带着微丝颤抖的声音回响在了有些昏暗的堂内。
紫檀案几前,郭然拂拭剑锋的手微微抖了抖,“生了吗!”他抬起了头,然后将剑锋纳回了剑鞘,看了一眼满是喜色的老管家,缓缓地走了出去。
“老爷,您还没给少爷定名字呢?”关上藏兵阁大门的时候,管家郭胜看着自家的老爷,出声道。
“就叫郭剑吧!”郭然稍微顿了顿道,然后走向了正院。
古朴素雅的屋宇内,布置得极为精致,四周壁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那紫檀案几则摆放着些青瓷古瓶,在摇曳的烛火里,隐现流光,就连地上那方砖,也有些斑驳古纹,似旧实贵。
在如同薄雾的轻纱屏风后面,是屋宇的里间,宽大的卧床上,武耀公郭然的夫人陈氏正自出神地看着怀中恬睡着的婴孩,陈氏虽已年近三十,但容颜秀美,仪态端庄,此时脸上更是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在那卧床的边上,一位身着绛紫衣衫,配青色淡花里衣的清丽侍女,正端立在陈氏身边。
屋外,风刮得越发大了,整个窗棂都在风雪的咆哮中,颤抖着,发出吱嘎的声响,而在天际深处,更传来隐隐雷声。
“竹儿,去把外厢房的窗户关紧些,不要吵了少爷。”陈氏溺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吩咐道。
竹儿应了一声,便走向外去,不过三两步,屋外门却开了,一时间,整个屋内布满了呼啸的冷寒气流,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老爷。”看到丈夫进来,陈氏的脸上带起了一丝笑意,她二八芳华嫁入武耀公府邸,一直无所出,但是郭然始终不以为意,如今武耀公的血脉有后,她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夫人清减了。”郭然坐在床榻边上,柔声道,然后看向了妻子怀中的婴孩。
“我当爹了呢!”接过儿子,看着熟睡中的那个白玉也似的小家伙,郭然不禁笑道,“夫人,我刚在在藏兵阁拭剑,便给咱们的孩子取名为剑,你觉得如何?”
“剑者,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也贴合夫君祖家,是个好名字。”
“夫人,剑儿醒了,他朝我笑了。”陈氏低语间,郭然却是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抱给了妻子看,陈氏低头看去,只见郭剑那小脸上,一双乌黑的瞳仁正自盯着自己,嘴角半弯,噙着笑意,说不出的机灵聪慧。
“夫君,剑儿真是天生灵秀。”对于孩子,陈氏毫不吝惜赞美之辞。
“夫人说的是,剑儿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宝物啊!”郭然大笑着将儿子高举了起来。
“小心点,别把剑儿摔着了。”陈氏见丈夫如此,急声道。
“夫人莫急,我这便放剑儿下来。”郭然见妻子埋怨,忙不迭地把郭剑放了下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马蹄兵戈之声,郭然的眉头皱了起来,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出府外来的是皇城禁卫骑军,郭然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将郭剑交给了妻子,“我出去看下。”说完,郭然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丈夫的身影,陈氏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星孛入北斗,是不详之兆,对于帝王家而言,此日出生的男婴皆为灾星,必除之。
郭然没有直接去府门前,而是径直到了后院供奉郭家历代先祖灵位的祠堂内,肃穆的祠堂内,郭然面沉似水,举香齐眉叩拜道,“历代祖先在上,请庇佑剑儿!”祷词简短而利落。然后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祠堂中供奉的那柄黑色战枪之上。
那是一杆七尺九寸长的战枪,散发着寒气的锋刃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淡淡的乌金色,像是暗夜的星辰。黑色的枪刺边缘,乌金色的刃极为流畅的汇成一点寒星。没有枪缨,暗紫镏金的龙头吐出了长达九寸的枪锋。精炼的玉钢一直包裹了枪杆前方近两尺五寸,余下的枪身方才露出枪杆本身的紫檀色。这是一柄带着杀气的战枪,凝重,森严,仿佛一条沉睡的苍龙。
龙牙,这是它传世的名字,历代武耀公在战场上用无数鲜血磨砺而成的武器,钢质,长度和重心都配合得完美无缺,枪刃精密的弧度足以保证它可以轻易刺穿三重寒铁铠。无数的杀戮,也为这把战枪凝聚出了无比深邃的杀机。
武耀公府邸的大门被撞开了,禁卫骑军们闯了进来,身上暗红色的铠甲在漆黑的夜里看上去似乎带着血腥的味道。
被积雪覆盖的院子里,郭胜冷眼看着这些闯入的禁卫,寒声道,“夏指挥使,你好大的威风!”
“胜伯,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夏衍苦笑道,若非皇命压身,他是万不敢如此来这武耀公府邸的,更何况这次他所为之事便连他也觉得太过分了些,为了钦天监的那群星相师的话,就要武耀公交出他刚诞的子嗣,实在是,思量间,夏衍摇了摇头。
“哼,我不管你什么皇命不皇命的,你要是再不带着这些小崽子滚出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郭胜显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夏衍这个武殿都指挥使,竟是冷声哼道。
“你这个老匹夫,活腻了吗?竟敢对指挥使大人不敬。”夏衍周围的禁卫士兵们怒声道,腰间的长刀已然出鞘,寒气逼人。
“住手。“夏衍大声喝道,虽然此时正是午夜风雪肆虐之时,但是看着郭胜苍老脸庞上的那抹讥笑,他的额头却沁出了汗珠。
虽然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为何如此迁就这个老头,但是禁卫们还是将刀子纳入了刀鞘,没了声音,不过脸上却带着不甘和愤恨。看着郭胜指缝间消失的模糊银丝,夏衍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就算他们全部人一起出手,都不是这个老人的三合之敌。
“胜伯,不得无礼。”平稳的声音响起,郭然缓缓地步入了院子里,手上,提着‘龙牙’。
“是,老爷。”郭胜低眉垂目地站到了郭然身后。
“拜见武耀公大人。”夏衍单膝跪了下来,左手撑地,右手握拳放在胸膛前,低头道。
“起来吧,我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你以后不必再向我行这战礼。”郭然淡淡道。
看着自己的指挥使大人缓缓站起来,所有的禁卫都是惊愕莫名,在他们的印象里,武耀郭家不过是一个古老却破落的家族,虽然有着天下间为数不多的世袭公爵爵位,但是除此之外,武耀郭家浑然没有半分势力,近百年来更是寂寂无名,如此破败的世家家主,竟然能够使得他们骄傲的指挥使甘心下跪,行那最庄重的战礼,让他们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谢过武耀公。”夏衍站直了身子,然后他看到了郭然手上的‘龙牙’,脸色猛地变得一片死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连身子都开始微微抖了起来。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静得可怕,终于夏衍平静了下来,他的身子不再颤抖,而郭然也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星孛之事,我不为难你,我陪你进宫。”
“武耀公!”夏衍喉咙像被堵住了,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胜伯,去把少爷抱出来,跟夫人说,我带剑儿出去逛逛。”郭然转过头,轻声道。
“可是,老爷。”看着郭然冰冷的眼神,郭胜跺了一下脚,还是转头去了。
不多时,他便抱着郭剑奔了出来,递给了郭然。接过儿子,郭然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将那襁褓绑缚在了胸前,提着‘龙牙’走到了夏衍面前,“我们走吧!”
长街上,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惊破了寂夜。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得了!”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院子,郭胜转过头,却看见了陈氏正自站在堂前,脸色担忧地看着洞开的大门,一步也不肯离开,直到那马蹄声再也听不到半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