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人群外围,一道人影远远越众而出,落在场中,一脚将李三踹出丈许远,疼得他倒在地上直哼哼。
“聂蛮子!”人群中有人惊呼。
李三吓得魂不附体,正要讨饶,却看到站在旁边的两名打手,顿时有了底气,大声嚷道:“这妖女害死我父亲,我这是为父报仇!乡亲们给评评理,他凭什么拦我?”
人群中无人应和,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让出场子。
两名打手对视一眼,明白该轮到自己上场,便揎拳掳袖上前道:“聂蛮子,你也忒不讲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无端阻拦苦主,安的什么心?”
聂猛说:“来战。”
两名打手闻言,同时一愣。
“都是习武之人,能用拳头解决,就别多说废话。”聂猛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打倒我,你们说了算。”
两名打手脸上挂不住,却慑于聂猛的威势,不敢动手。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夹杂着嘲讽和讥笑,羞得他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吱呀一声,醉月楼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胖老鸨。
“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回去!”胖老鸨快步走到两名打手跟前,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两人如遇大赦,低着头溜进门里。胖老鸨冲着聂猛转过身,堆起一脸肥腻的笑容。“聂家兄弟,这叫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喊打喊杀,真真吓死奴家了。”
“谁是你兄弟!”聂猛不耐烦地打断她,“人,你收还是不收?”
“不是奴家不肯收,实在是不能收。这臭婊子肚皮上可躺着一条人命哪!晦气得紧,要是让她进这个门,奴家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胖老鸨说着,偷眼观察聂猛的脸色,心中暗暗叫苦。
王狗儿把女人送回来,着实让她气炸了肺,当即不由分说,让人把王狗儿一顿好打,打完才知道,是聂猛让王狗儿干的。
谁都知道,聂猛是城里出名的混世魔王,一身好武艺,父母双亡,光棍一条,平日里最喜欢管闲事,惹上了大小是个麻烦。
至于那个女人,处处透着邪性,明明已经打死,连夜扔到了乱葬岗,竟又鬼使神差回转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门。
她想出一条计策,马上派人去找李三,使了几吊钱,想要借他的手把这女人解决在醉月楼大门外,这样一来,聂猛也没话说。
谁能想到,李三动作太慢,出了岔子。
如今之计,也只能陪着小心说好话,希望凶名赫赫的聂蛮子不要犯浑。虽说醉月楼背后颇有几分势力,真要撕破脸,一个毛头小子哪是对手。但醉月楼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犯不着跟一条光棍较劲。
“生意没法做,那就别做。”
聂猛丝毫不给她面子,迈步上前,抬头看看醉月楼烫金的招牌,大喝一声,壮硕的身躯腾空而起,一探手,将金字牌匾取下,就在半空中抬手劈作两段,随手扔在门前。
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胖老鸨也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聂猛竟然这么大胆,做得这么绝!一丝怨毒的神色浮现在她圆滚滚的脸上,眼神变得阴冷无比。
“我再问一遍:人,你收也不收?”聂猛抬头看天,问。
“收、我收。”
胖老鸨咬牙堆起一丝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头命令门里道:“都聋了还是傻了,还不出来抬人!?”
醉月楼里钻出两个龟公,作势要抬人。
聂猛大手一伸,止住他们。
“大郎还有何吩咐?”胖老鸨心惊肉跳。
“不用抬了,我只要你们一句话,人,我带走。”聂猛说着,用目光把人群里的王狗儿拎了出来,“拉回去。”
王狗儿愕然点头,不太明白聂猛的意思,正待多问一句,聂猛却已来到李三跟前。
李三这时还躺在地上,先见那两名打手根本不敢跟聂猛动手,又见胖老鸨在聂猛面前低声下气赔小心,早就吓得心胆欲裂,见聂猛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顿时湿了裤裆。
聂猛冷哼一声,喝道:“看在你死了老子的份上,饶你这一遭,滚!”斥退李三,聂猛再不看别个,两眼朝天,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径出人群,往城东而去。
胖老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已非怨毒可以形容,简直似要把聂猛生吞活剥。当着众人的面,砸匾在前,翻覆在后,混没把醉月楼放在眼里,聂猛这已经不是在打她的脸,而是把她的脸摁在地上踩。
看着围观众人讥诮的神色,胖老鸨知道,经此一事,醉月楼的面子算是彻底没了。只要他聂猛还活着一日,醉月楼就一日不得翻身。
“聂蛮子,你给我等着!”胖老鸨咬牙切齿道。
眼看聂猛走远,王狗儿急忙招呼老张头把女人抬到驴车上,一路拉回聂家。他跟在驴车后边,昂首挺胸,从城南到城东不到二里路,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充分享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载誉归来的英雄,仿佛这次挑战醉月楼事件的主角是他,而不是那个聂蛮子。
他想象自己一脚踢开醉月楼大门,吓得老鸨狼狈鼠窜,然后抱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共赴巫山,不禁飘飘然起来。
“吁——”老张头在聂宅外勒住笼头,回头说,“到了。”
“背进来。”王狗儿挺胸凸肚,像个大人物似的发号施令。看着老张头嘟嘟囔囔一脸不情愿地干活的样子,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得意的冷哼,旋即矮了身子,踏进门去。刚一进门,就见一块亮闪闪的东西迎面飞来,伸手一接,心里乐开了花——好家伙,足足有二两银子!
“去找个婆子,替她收拾收拾。”
“好叻!”王狗儿答应着,忙不迭去了。
聂猛从屋里翻出一卷草席,让老张头把女人安置在水井边,取出一吊钱把他打发了。这时已近正午,太阳高挂空中,院子里铺满斑驳的树影,一阵风吹过,女人脏兮兮的身体明暗闪烁,像是一截老朽的木雕,了无生气,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仍旧圆睁着,无神地望着天空。
聂猛远远站着,有些发愁。
他之所以让王狗儿把人拉回来,是因为他知道,这女人只要进了醉月楼的门,横竖就是个死,绝无其他可能。
人是他硬要送回去的,死了,就是他的责任。
不管这女人如何轻贱,都不该因为他一时的意气之争,枉送性命。
现在的问题是,这女人该如何处置?
如果是个神志正常的女人,大可赏几个盘缠,远远打发了就是。可这女人痴痴傻傻,还是个瘫子,这就有些难办,总得给她找个安身之地。
正思虑时,王狗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那些平时见钱眼开的婆子们,一听是要伺候“那个女人”,吓得连连摆手,只差落荒而逃——发生在醉月楼的事,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人人都知道城东聂蛮子救下一个妖女,跟醉月楼结下死仇。
“要不,我来?”王狗儿迟疑道。
说这话,他并不情愿。这女人的邪门,他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不管是醉月楼还是聂猛,抑或是他,只要沾上这女人,无不惹下一身骚。
如果可能,他想拔腿就走,能离多远离多远,可腰间沉甸甸的银子在提醒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还没办妥,他就不能一走了之。
“左右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又不是贞节烈妇,早就千人骑万人压了,有什么妨碍?要是就这么把她放着,弄得一院子臭气熏天,不是给大郎添堵么。”王狗儿小心地说。
“也罢。”聂猛转身回房。
王狗儿笑了。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聂蛮子,竟也有脸嫩的时候,说不准,跟他一样是个童子鸡呢。
他去井里打起一桶水,先舀了几瓢,兜头浇在女子脸上,冲去凝结的泥垢,然后沾湿汗巾,强忍着恶心,先从脸擦起。这臭婊子还真是有福气,他长这么大,对自己老子娘都没这么好过!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
秽物渐渐拭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如同白玉雕成的精致脸庞,明眸皓齿,瑶鼻樱唇,脸颊淡染红晕,秀眉遥入远山,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一千倍、一万倍!
除了美,他想不出其它词汇来形容。
这美,不是那种让人远远观赏一眼就心满意足的美,而是永无餍足的渴望,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去占有,与之融为一体,揉成一处,永生永世沉醉其中,即便毁灭也在所不惜。
王狗儿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这绝美的脸庞。
他的眼中再无其它,只剩下无穷的欲念,想要去亲吻、去舔舐、去撕咬、去吞噬,他要占有这眼前唯一的美丽,不顾一切,独自一人。
“你干什么!”
屋里的聂猛发现异状,一声断喝,掀开帘子冲了出来,一脚将王狗儿踢倒,瞪眼骂道:“敢在这里撒野,狗东西!”
王狗儿一骨碌爬起,手往腰间一探,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聂猛不由一愣。
王狗儿身上藏有兵刃,聂猛并不意外,街上的泼皮无赖身怀利刃的多得是,打架斗殴时好拿出来吓唬人。但王狗儿竟敢在他面前动刀子,这就让聂猛想不通了。往常,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聂猛注意到,王狗儿神色有异,双目通红,脸上尽是癫狂之色。
“把刀放下!”聂猛命令道。
“我要她,谁也别想跟我抢!”王狗儿咆哮一声,朝聂猛扑了过来,一副搏命的架势,“我要她,谁拦,谁就死!”
“干你娘。”聂猛侧身让过匕首,抬手砍在王狗儿颈后,立刻将他放倒。“疯了。”
他刚才在屋里看得真切,起初王狗儿规规矩矩,给这女人擦脸,可突然就变了一副狰狞模样,从一条癞皮狗变成了一条大恶狼。王狗儿的异常,一定与那女人有关。
聂猛想着,朝那女人望去。
只一眼,呼吸,瞬间暂停。
眼面前、脑海中、心头上,都只剩下这张绝世的容颜。细长的双眉,像是夜晚随着月亮缓缓浮动的薄雾。紧闭的小嘴,让他想起童年记忆里偷摘的红樱桃。丰润的双颊,透出一抹晕红,恍如城外那片连绵十里的桃花林。
美。
看到这美,聂猛突然觉得饿。
非常饿。
饿得抓耳挠心。
他恍恍惚惚朝女人走去,撕扯着身上的衣物,呼吸越来越粗重。他觉得自己饿得快要发狂了,饥饿感牢牢攫住了他,让他再没有别的想法,只有把眼前的美丽彻底吞噬,他才能得到满足。
正在此时,院墙外突然响起一阵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