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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延才说完这句话,陆九襄的手就被摁在了桌上。
他诧异地抬起眼眸,顾言抒皱着眉头说道:“我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这么别扭的关心让施延也是醉了,他扶额投降,“那个,陆总,您的私人医生被您遣回b市过年去了,所以,我为您在医院先预约了。”
“我没病。”陆九襄沉默一会儿,淡漠地开口。
因为吃火锅的缘故,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脸也在热雾的蒸腾间染上了几缕绯红。只剩眉间的一丝凝重,还能让人想起来风采如昔的陆九襄。
“陆先生,能带我去医院开点药吗?”顾言抒不合时宜地说道,她的目光微微一沉。
陆九襄听得出她的意思,无声地在心底叹息了声,他扯了扯唇,“好。”
只有她的事,陆九襄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顾言抒退烧之后,补了一顿火锅,已经基本恢复元气,但是陆九襄动完手术后本来就该住院观察,不知道怎么没有,再加上工作上劳心劳力,导致身体疲乏不堪,对于如此不配合的病人,医生建议先在医院修养几天。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似乎比往昔要脆弱许多,脸色藏着一丝苍白,他翻身侧过眼眸,窗外的雨淅沥地打在透明玻璃上,米色窗帘摇曳着,屋内纤尘浮动,一切陈设在灯光里沉凝无声。
顾言抒坐到他身边的蓝色软椅上,听到动静,男人盯着她问了句:“施延呢?”
“陆先生,你这是剥削劳动力。”感受他的清寂和落寞,顾言抒的心狠狠一揪,她竟然有兴致陪他打趣。
“他原本就是我的私人助理。”陆先生的口气有点理所当然。
顾言抒漾开唇角,“那好吧。您那个当保姆使唤的私人助理,正在给您打热水,刚才打雷的时候停电了一会儿,他到一楼的员工办公室去了。估计有一会儿,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不期然四目相对。
静谧的光晕流照在她的颊上,粉蜜的光彩,眼光湿漉漉的,但又有点悔意,顾言抒觉得自己又冲动了。
陆九襄压低了声音,“下礼拜一,我在c市有一个招标活动。”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星期五,顾言抒的眉心极快地拧成一道结,来不及思考地脱口而出,“你要住院一周的。”
这是医生的嘱咐,要家属一定劝他。
“只是一点小手术,以后再调理也可以。”陆九襄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又淡淡地移了开,“再晚点应该订不到机票了。”
春运的压力对于金牌助理施延而言,也是很大的。
“陆总您这么拼,底下小的们真是汗颜啊。”施延拿着暖瓶从病房外推门而入,携来门外的一丝冷意,病床上的男人微微不适地凝了凝眉。
施延对顾言抒使了个眼色,顾言抒知道他是要自己劝,但是,她有什么立场?
“哎,陆总,我现在祈祷上帝,票已经卖完了。”施延自知找顾言抒无望,悲惋地掏出手机订票。
陆九襄在这方面很信任他,“你能留到现在,还是有原因的。”
在此之前,他的私人助理换了一茬又一茬,当然这点“前科”施延大约知道。
机票订好之后,施延把手机拿给陆九襄,“周一小年,只订到了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
顾言抒一直旁观他们的互动,等机票的事情解决,顾言抒便拎起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枚红色的包,“陆先生,您早点休息。”
“你去哪儿?”她才起身欲离开,身后的男人口吻突然变得有点差。
顾言抒原本想着,医院这边离她的公寓比较近,回去将就一晚上还算不错,虽然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了,但是陆九襄这么问之后,她却回过头,微笑着摊开手掌,“陆先生难道要我陪吗?”
原本只是刻意的反诘和刁难,但是顾言抒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点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无音节意义的“嗯”。
“也好。”顾言抒指了指外边,“我就在那边躺一晚,陆先生有什么不舒服,晚上也可以叫我。”
是她拉着他去吃火锅,就算出了什么事,她也要负责的。
这一晚过得宁静,对于陆九襄而言,甚至是温馨的。
窗外的雷雨声慢慢地消退,翌日一轮金黄的太阳滚落在窗边,白色的病床上宛如坠上了无数火屑。
男人微微侧过脸,优雅柔和的面部线条被曦光笼在薄薄的影里。
顾言抒绕过隔间,就看到他的床头桌上摆放的一叠档案袋,心想应该是昨晚施延留下来的什么公文,只是这么一想,脸上就浮出了一抹极淡的愠色。
“你还好吗?”
陆九襄的目光怔了一瞬,继而唇角便被喜悦压弯了一点弧度,“还好。”
顾言抒叹了口气,拉开椅背坐到他身边,规劝了一句:“可是带病工作并不好。”
视线重新落到他身边的档案袋上,陆九襄随之一瞥,才知道她误会了。这个是施延的工作内容,不小心遗落在这儿了。
可他此刻不想否认。
“c市有一片漂亮的海滩,你喜欢贝壳吗?”那双清湛的桃花眼,不动声色地藏了分谨慎,如果她再后退一步,他会立即放弃此刻的试探。
但好在她没有,顾言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其实t市也有不少。不过,听说c市的海贝更精致些,还有很多不错的装饰品。”
“好。”他没头没尾地应承了一句,唇畔的弧度扩散了几分。
之后顾言抒再没有理由一直陪他在医院共度了,施延来之后,她拾掇了一下一夜不归稍显憔悴的自己,搭上了馨园派来的私家车。
陆九襄的私人医生不在,陆思齐建议他暂时在医院休养,因此只接回了顾言抒一人。
昨晚一整晚,和今日上午,顾言抒完全没联系席昭,对方也毫无与她示好的意愿,一度让顾言抒以为,他们之间会这么仓促结束。
“小抒,你姑姑大概会在正月初二的时候回来。”陆思齐的腿有点风湿,雨后初晴,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剪刀,细致地剪着花圃里凋敝的几根残枝。
温和的声音,莫名地透着愉悦和心安。
顾言抒“嗯”了一声,藏得太深太久的心绪,即便想要宣泄,一时也找不到突破口。
“哎。”陆思齐在顾言抒不明所以时悠悠地叹息了下,她愕然地张眼,陆思齐的剪刀下一朵红色山茶坠到地面,她瞬间以为,他是在为一朵花而惋惜。
馨园里种植的花卉很多,沿着清溪,还有一路的深黄磬口的腊梅,和凌寒怒放的娇艳红梅,可惜真正让陆思齐放在心底的,只有花圃里这些温室的花朵。
“小抒,你和九襄……”
陆思齐不期然冒出这句话,但还未完全出口,顾言抒腾地站起了身,手心的一捧碎叶顷刻窸窣地洒落在地,她彷徨地皱了皱眉,“姑父想说什么?”
“小抒,你太犟了,你有些事,你没有看明白。”
顾言抒没有说话,见陆思齐要退轮椅,她上前搭了把手。
这几日,席昭没有主动与顾言抒联系。
倒是住院的陆九襄,享受了她每天送去的一日三餐。
“刘嫂,其实你可以换个人指派的。”
刘嫂将食盒塞进她的手心,一脸的世事洞明,“顾小姐,只有你送去,二少爷他才会吃啊。”
顾言抒一怔。她有这么大的面子么?怎么她自己不知道?
“我准备了两人份的,陆小姐每顿和二少爷一起吃,”刘嫂捂着唇笑道,“看到顾小姐吃饭,没有人会没有食欲的。”
顾言抒:“……”
竟无力反驳。
诚然当只有她和陆九襄在的时候,她的确自如些,因为不必担忧他会因为自己的吃相而讨厌自己,或者她根本就希冀这样,所以大快朵颐无须顾忌。
“小抒。”每逢她出现在病房门口,陆九襄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然后冰凉粉薄的唇接着溢出一丝浅笑。
“吃饭了。”
而每当她故作淡漠的目光落到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时,眉间总是不由自主地爬上一缕褶皱。
食盒打开,照例又是丰盛鲜美的佳肴,给陆九襄的,从来不会少了鱼汤。
不过必须是淡水鱼,他不吃海鲜。
“你下午的飞机吗?”
问完这句,执筷的男人手迅速停顿了下来,他的眼中聚了难言的晦暗,“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哎。”顾言抒叹道,“陆先生,我是你的陪吃,可是却不领工钱,赔劳动力的活,任谁也不愿干。”
病床上的男人认可地“嗯”了声,他想了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哦?”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毫无保留,让顾言抒迟钝的心抽痛了一下,为自己曾经的单恋,为自己曾挥霍的时光,她不怒反笑,“我要你,陆先生也给?”
“不能给了。”陆九襄沉坠了视线,顾言抒早知结果如此,没作讽刺,而他的声音却再度轻渺地盛开在整间空房之中——
“早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