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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许也是习惯了徐思安不在的时日了,起先两日唠叨了几句,后面也就渐渐的不提了。只是每日午后几个孩子去锦辉阁学针线的时候,会一个人默默的待在松鹤堂后头的一个小佛堂里诵经念佛。一直到孩子们回来,她才从里面出来。出来后便又高高兴兴的和孩子们逗乐,含饴弄孙的,享着天伦之乐。
几日下来,赵菁倒也把侯府的人事关系弄了个明白,除了原先和张妈妈一样本来就是侯府家生子的奴才,侯府另有三四十人,竟是没有卖身契的,这些人大都是孙妈妈的七大姑八大姨,遍布在侯府内院多个重要的岗位上。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管理府上每月的蜡烛、香火并各寺庙香油钱的刘妈妈、针线房管事宋大娘、还有管着侯府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这几个,竟然都不是侯府家生的奴才。
下人们的月银是原先是交给韩妈妈的,只是每月其他这些花销的银子,却都是在账房里挂着的,月月也都有定数,徐思安常年在外征战,压根顾不到这些,赵菁翻看了一下账本,才发现侯府外院每个月拨给内院的花销竟有一千五两之多。
总共五个主子,便是撑死了,也花不到这么些银子的,赵菁拧着眉翻看着这些账本,觉得有些头大了起来。光老太太松鹤堂每个月盆景摆设的银子,就要五两,可赵菁分明瞧得清楚,老太太的松鹤堂这两个月除了那一盆冬青还算是精神的,其他几样盆景,都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
早先年前倒是还供着几盆水仙花的,这一阵子也不见了,这五两银子,当真是打了水漂连个水花也没有瞧见。她原本想着慢慢来,可这再慢下去,等徐思安回来的时候,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出生入死、洒了多少热血才赢来的家业已经被败到了如此的田地。
夜色渐浓,烛光摇曳之下,赵菁放下了笔墨,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一旁的青黛见她停了下来,为她沏了一杯热茶上来,小声道:“先生还不睡吗?我听先生说,明儿要和老太太一起去摄政王府给王妃吊唁,这时候已经不早了……”
青黛年纪小,难免贪睡些个,跟着自己熬到这个时候,已经哈欠连天,赵菁抿了一口热茶,抬起头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把这一本账册看完了便好。”
小丫头听了这话,便睁大了眼睛,一个劲摇头道:“我不亏,我点儿不困……”说着却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来。
赵菁便想到了自己那些年在御前当差的日子,每日里也是不够睡,只有小皇帝上朝的时候,她才能有时间往自己的下处补个觉,却又要赶在小皇帝下朝之前起来,每每都跟乌眼鸡一样的。只是小皇帝性子好,也从不怪罪,见她困了,便打着哈欠说自己也困了,两人就偷个嫌隙,在御书房里的软榻上悄悄的打个盹儿。
每每被摄政王撞见了,小皇帝总要挨一顿的训,什么年纪轻轻不知上进、什么当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只是却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半句,赵菁想到这里却是红了眼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皇帝竟是周熠的儿子。那时候她只当周熠是不喜欢小皇帝的,常教唆着小皇帝明着听周熠的话,暗地里睁一眼闭一眼的捣蛋。
有一回冬天下着大雪,到了丑时任赵菁怎么喊,小皇帝都不肯起来,外头大太监说这么大雪的天气,未必就会上朝,去回了太后让皇帝继续睡了,谁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摄政王来,一把将小皇帝从热被窝中给提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穿戴整齐了去上朝。后来因为这个,小皇帝病了好一场,连累着他们服侍的人一整个月都没睡个好觉。
这些事情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如今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先生……?”看见赵菁愣愣的出神,青黛便喊了她一声,又道:“先生,外头打过三更了,要不然先生还是睡……睡吧!”她的哈欠实在是忍不住了,说一个字就又打了起来,赵菁便笑着道:“那我这就睡了,你也出去睡吧。”
赵菁脱了衣服躺下,外头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点点滴滴似撒在了心上一般。她不过只活了短短二十五年,却已是两世了,可惜王妃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起这些来,不然也好问问她,自己的生母是谁。
翻身睡下,却是一夜无眠。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廊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燕子窝,叽叽喳喳的在那儿叫个不停。赵菁洗漱好了起身,往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去,她今儿特意穿了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下面是同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
徐老太太今儿也打扮的很是庄重,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带着嵌玉抹额,看上去也比平常精神几分。老太太的肤色较深,本就不适合太过穿金戴银,以前韩妈妈一个劲让老太太扮庄重,便把她往繁复里打扮,以乡下婆子的眼光看自然是富贵的,可如何能入的了这些圈贵的势利眼,只越发觉得她像个暴发户,更不屑与她交际。
在松鹤堂用过了早膳,外头周管家派人来传话,说是车马都已经备好了。
无论摄政王妃有过怎样的身世,她是以当今摄政王的原配嫡妻去世的,这一切都是她该享的尊荣。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去往摄政王府的路并不远,赵菁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老太太很少出门,挽了帘子看马路两边做买卖的生意人,倒是有几分兴致勃勃,她转头看见赵菁在出神,想起之前她那倒霉媳妇去世的时候,摄政王妃还亲自来武安侯府吊唁过,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人真是没意思,想当初你在咱侯府操持丧事的时候,摄政王妃还来过,不过也就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怎么好好的,这就没了呢?”
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淡淡道:“王妃的身子一向都不太好,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听太医院的太医提起过,大约是终究熬不下去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道:“上回王爷亲自往我们府上来接你,难道是让你见她最后一面,难得你在宫里当差,和王妃的关系也那么好?”
若是别人问起这话,或许赵菁还要疑心一下,可像徐老太太这样心无城府的人,赵菁只觉得是她的一片关心,然而有些事情却注定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那一天她经历过什么,赵菁已经不想提起了。
“以前每年过年宫宴的时候,倒是经常遇上王妃,说不上关系好,却也能说上几句话,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她还记挂着我吧。”赵菁说完这句话眼底有些闪烁,她转过头去,挽起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摄政王府已经就在不远的前头。
王府门前挂满了白幡,看见有马车前来,早有迎客的小厮过来牵着马引路。赵菁和徐老太太应迟了几日过来,倒是没有遇上太多的人。只是有句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们下车的时候,却正瞧见景国公夫人带着她家的一个姑娘,也正往摄政王府而来。
赵菁眯着眸子看了那姑娘一眼,忽然就想了起来,上回太后娘娘闹着给小皇帝选妃立后的时候,那如意馆呈上来的画卷中,便有这位姑娘,若是赵菁没记错的话,这大约就是景国公府的四姑娘。
景国公夫人也很快发现了徐老太太,那张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顿时又拉长了几分,她侧着身子跟身边的姑娘说了几句,两人走在徐老太太的跟前。
好在徐老太太心宽,愣是没有认出景国公夫人来。赵菁转过头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她正四处打量这个宅子,大概是想比比看和武安侯府哪个更大一点。
等婆子们领了老太太进门,赵菁便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徐老太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怎么瞧着,这摄政王府还没有咱武安侯府气派呢!”
赵菁差点儿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便也小声的凑到她耳边道:“老太太,这摄政王府原是周家的祖宅,后来先帝入主皇宫,摄政王便住在了原来的祖居,只是把周府改成了摄政王府而已。”
徐老太太恍然大悟,点着头道:“这么说来,这摄政王还挺清廉的。”
摄政王府不缺管事的女人,周熠的几个侧妃论身份也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王妃身子一向病弱,如今在王府掌管中馈的是户部侍郎龚大人家的嫡次女,上次她也跟着王妃一起去的武安侯府,因此赵菁对她还有些印象。
瞧见景国公夫人前来,龚侧妃自是迎了上去,至于徐老太太这边,不过就是喊了一个老婆子前来招呼。好在那婆子也算热络,徐老太太又不是一个眉高眼低的人,瞧见婆子来招呼,她也很高兴,倒是赵菁心里略有些不顺心,只是这满京城的人谁没有一双富贵眼,龚侧妃再怎样,也不可能得罪了景国公夫人来招待武安侯老夫人的。
不过这个时候徐老太太却是已经把景国公夫人给认了出来,只连连拉了拉赵菁的袖子,她如何能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上熟人。赵菁知道徐老太太吃过景国公夫人的亏,心里毕竟忌惮她,便上前小声的安抚了一句,替她端了一盏茶道:“老太太就当不认识她变好了,没什么关系的,将来若是去别的场合,总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老太太放心,有我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安定了几分,便接了茶喝了一口,这时候外面的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龚侧妃招呼完了景国公夫人,把那个领着徐老太太进厅的婆子叫到了门口,小声训斥道:“你怎么把武安侯老夫人也带到正厅来了,外面多少小花厅坐不得,你不知道她们两家是有过过节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门口笑着道:“两位老封君都在厅里坐着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两位不是亲家吗?”
赵菁听见了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只瞧见一位穿着棕黄色对襟立领绸缎褙子、约莫三十五六的年轻妇人从门外进来,她虽然打扮素雅,仪容举止却透出几分高贵优雅来,只是脸上的妆容过于浓厚,将原本姣好的容貌都遮盖的大打了几分折扣,神情中更有几分沧桑倦态。只是这个人,赵菁并不认识。可那人却在看见赵菁的那一瞬间陡然变了颜色,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中就僵硬了几分。
徐老太太已经被这话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了,景国公夫人却只清了清嗓子,朝那人瞥了一眼道:“孝宜长公主什么时候回的京城,难得也赶上了这次热闹。”
赵菁一听这话心下却已经了然了,原来这一位就是传闻中跟着驸马一起镇守海疆的孝宜长公主。她未出宫之前曾听说驸马已经病故,孝宜长公主上书回京,想来小皇帝已是准了她回京,因此她才会在京中出现了。
赵菁虽然对十年前那次政变不慎了解,但也从摄政王妃临终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猫腻来。小皇帝是周熠的亲子,他不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么十年前的那一次政变,必定就是摄政王妃一手策划的。当时虽然死了不少人,但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保住了性命,这位驸马爷,便是在那一场政变之后,才远赴海疆的。
海疆南蛮之地,民风尚未开化,瞧这位长公主如今未老先衰的模样,便知道必定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然而她却并没有理会景国公夫人的话语,转而将实现移到了赵菁的面前,问道:“这位是?”
徐老太太却是见过孝宜长公主的,方才听景国公夫人提起来,这才反应了过来,便先开口道:“这是赵先生,是侯爷替我们家几位姑娘请的女先生。”
赵菁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孝宜长公主的视线却还落在她自己的身上,让赵菁觉得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好在片刻之后,长公主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侯爷的眼光很好。”
即使龚侧妃再长袖善舞,这大厅里坐着这样几个人,终究也是气氛尴尬。赵菁便先开口道:“老太太,我们去给王妃上了香,也好先回去了。”
徐老太太正有此意,便点头应了,龚侧妃总算松了一口气,还让方才那个婆子领着徐老太太和赵菁去往王妃的灵堂去。
孝宜长公主坐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开口问道:“方才武安侯夫人身边的女子,当真只是她们府上的一个女先生?”
景国公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她倒的确只是一个女先生,不过在去武安侯府之前,可是皇上身边的当红宫女,一个大大的能人呢!”
景国公夫人因太后下旨让顾小姐葬入顾家祖坟一事耿耿于怀,看见赵菁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忍不住添油加醋道:“长公主初来乍到的,倒是对别人家的家事了解的很,听说你那闺女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景国公夫人说着,只扭过头去,往顾四姑娘那边递了一个眼神,那姑娘便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母亲在这儿跟长公主叙旧,女儿先去祭拜王妃。”
只等顾四姑娘离去了,景国公夫人才继续对孝宜长公主道:“难道,你也是听说了皇上要选妃立后的事情,才回来的吗?只是当初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太后娘娘却未必会忘的一干二净,长公主又何必凑这个热闹呢?”
孝宜长公主听了这话,却不怒反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眸淡扫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冷笑道:“夫人提醒我,为何不提醒提醒你自己,你家三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四姑娘入宫的事情,也打了水漂吧?”
这一句话把景国公夫人逼得个原形毕露,脸上的神色顿时就难看了几分,孝宜长公主没等她回话,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咱们两个谁也别笑话谁,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吧!”
孝宜长公主不紧不慢的起身离去,景国公夫人却早已经气得鼻子冒烟了。
赵菁扶着徐老太太在摄政王妃的灵位前敬了香,引她往偏厅里稍坐一会儿,嘱咐张妈妈看着徐老太太,她还要回一趟灵堂。不管怎么说,摄政王妃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虽然她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可一旦人死了,那些事情似乎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般。她原本是恨她的,可现在连个可以恨的人也没了。
赵菁跪在王妃的棺椁前,她没有办法想象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的王妃是否还放不下那些仇恨,也许对她来说,国仇家恨是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倘若她不是享受过那样的无上荣耀又失去,又怎么会在恨海中沉浮一生不能自拔。赵菁只是庆幸,在她的仇恨毁掉自己之前,她死了……也许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哀乐声沉重而又哀婉,可赵菁的心里没有悲伤,她只是静静的跪在王妃的灵前,闭上眼为她默念了一遍地藏经。听说地藏经能除厄祟,能将一个人的仇恨和哀怨全部带走,她希望王妃可以平平静静的离去,从此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喜乐。
“赵姑娘,我家侧妃请你过去。”
赵菁阖眸念完一遍地藏经,还没睁开眸子,便听见耳边有小丫鬟开口说话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方才跟在龚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赵菁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灵堂里跪着众多王府的下人,这边说话并不方便,她走到了门外的廊檐下问那丫鬟道:“你家侧妃请我过去做什么?”
那丫鬟只笑着开口道:“我家侧妃听说王爷喜欢你沏的茶,想问问你是怎么沏的。”
赵菁这才想了起来,那日龚侧妃一行人去往武安侯府的时候,王妃曾提起过梅蕊碧螺春,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说,这位龚侧妃却已经记下了。
赵菁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独门的秘方,便是告诉了她也无妨,倒还难为她记挂着。她去偏厅里头跟徐老太太说了一声,便跟着这小丫鬟往后院去了。
摄政王府是原先周家的私宅,虽然规制不大,却曲径通幽,后院的几个院落都错落有致,赵菁跟着那丫鬟走了一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龚侧妃如今正料理王妃的丧事,在外头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可能有空躲到这后院里来,专门请教她沏茶的事情。
赵菁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等再抬起头看时,却哪里还能瞧见那丫鬟的人影了。近处只有一片假山林立,她正陷在这乱石丛中。赵菁虽然心下一惊,但到底没有乱了方寸,她顺着山道往假山上爬上去,等登得高了,自然可以看的远一些。
半山腰上正巧有一个赏月的凉亭,赵菁扶着山石上去,到了亭中四下一看,却被远处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眸光。小皇帝周旭正一路和景国公府的四姑娘说说笑笑的,正往湖边这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周旭会在这边,只是这景国公府的四姑娘分明就在外院的厅中,怎么一眨眼就跑到了这里来?赵菁的脑子迅速的转了起来,景国公府是想把这四姑娘送入宫给小皇帝当妃子的,只是那时顾三姑娘的事情东窗事发,太后娘娘一气之下,便将这四姑娘的容像剔了出去,按这么说的话,这四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进宫的。
赵菁这时候却已是反应了过来,看着那两个身影正往远处而去,她急忙就朝着周旭招手喊道:“皇上!”
周旭猛然听见声音,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可惜赵菁在远处的假山上,他扫了一周没有看见,便又转身和顾四姑娘说起了话来。两人便顺势走到了湖边的太湖石边上。
顾四娘天真烂漫,眨着眼对小皇帝道:“皇上走累了吗?不如在这块石头上歇息一会儿。”
周旭倒是没有走累,他难得出宫,这摄政王府也来的不多,他还想要多看看,只是眼前娇滴滴的姑娘说要歇一会儿,他也不好意思说拒绝。再说了,景国公府虽然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情来,可景国公夫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姨母,眼前的这一位也是自己的亲表姐。
周旭负手站在湖边上,一览湖面的胜景,转身对顾四娘道:“表姐若是累了,就坐一会儿吧!”
顾四娘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娇柔,娇滴滴的开口:“皇上不坐,那四娘也不坐。”
周旭情志未开,哪里懂这里头的花花肠子,见她这么说,便几步上前,揽起了衣袍往哪太湖石上坐下去。
赵菁站在假山上喊了几声,也没见周旭听见,心中略有些着急,她怕景国公夫人使坏,也怕小皇帝中了她们的套子,可看着他们两人不过就是散散步,她又告诉自己不需要这般紧张。
赵菁正想离去,却听见远处传来了顾四娘的呼救声。她抬起头往那湖边看了一眼,小皇帝周旭落水了!
赵菁吓的手脚都颤抖了起来,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小皇帝周旭从小生活在宫中,压根不会水,就算这摄政王府的湖水不深,可这样冷的天掉进下去,肯定也要被冻坏的。
顾四娘的喊声一起来,王府的后院也跑出几个人来,可不是年老的婆子,就是年少的小丫鬟。
顾四娘瞧见人群围了过来,咬了咬牙道:“皇上,我来救你!”她说着便跳下水去,一边挣扎一边去拉小皇帝手。不管这一次能不能成,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顾家的姑娘早已经没有的闺誉,她不想随便嫁个人终老,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也要奋力的拼搏一次。
“快去外头喊几个会水的小厮进来!”
赵菁站在岸上一边吩咐,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袍跳入水中。她前世是学过游泳的,只是已有十多年没有用过这项技能,可看着小皇帝在水中沉浮,她也完全不顾上这些了。
赵菁跳入了水中才发现这水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一些,好在小皇帝就落在湖边上,她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襟,开口道:“皇上别怕,不要挣扎,这水底不深,皇上先站直身体。”
小皇帝原先只紧张的四下乱蹬,听了这话却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见赵菁游过来的时候,周旭几乎是在水中扑腾着赵菁这边过来,只是淤泥太深,还有底下莲藕的根茎缠住了脚,他怎么挣扎却挣扎不出。
“姑姑,下面有东西绊住了我的脚!”周旭越是用力,就陷得越深,眨眼见只剩下头还露在水面上。
可这时候顾四娘却在挣扎中拉住了赵菁的衣服,赵菁身子一个踉跄,勉力推开了顾四娘,往小皇帝那边游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蒙头到水底去拔周旭的脚。靴子被藕根卡住了,赵菁用力拽了几下,小皇帝的腿还是纹丝不动。她从水底冒出头来吸了一口气,瞧见湖边已经有人找了大竹竿过来,伸到水里拉人。
顾四娘被众人拉着上了岸,赵菁喘了一口气,再次闷到水底,脚实在拔不出来,她只好拉着小皇帝的腿从靴子里□□。
恍惚间听见小皇帝在喊她:“姑姑,你快起来,这水不深,朕还淹不死!”
可赵菁就是不想松手,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小皇帝的腿往水面上顶去。水底的藕根终于松开了,赵菁欣喜的张开嘴,随机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那一瞬间眼耳口鼻所有的地方被冷水侵袭,赵菁猛烈的咳了几声,身子慢慢的变轻,然而外界的声音她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她听见小皇帝焦急的喊道:“皇叔,快救救姑姑,她还在水里!”
“咳咳咳……”身体陡然一轻,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赵菁有些昏昏沉沉的睁开眸子,又昏昏沉沉的阖上,意识消失之前,她只听见周熠猛烈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喊着她的名字。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赵先生为了救驾落水了,皇上带着她回宫去了。”徐老太太还坐在偏厅里头喝着茶,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喃喃自语道:“怎么皇上也在摄政王府吗?张妈妈,那……那我们怎么办?”
张妈妈听了这消息脸色却凝重了起来,虽然徐思安已有了迎娶赵菁的心思,可那也只有武安侯府上的人知道,如今赵菁又被皇帝带入了宫中,这到底让人有些不放心。
赵菁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还好睁开眸子的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周熠。她有些疲惫的挤出一丝笑容来,看见小皇帝正靠在她的床沿上睡着了。
酱紫色的纱帐,红木雕花牙床,不远处放着落地三足的狻猊香炉,看样子像是宫里的程设。
“皇上怎么把我带宫里来了。”赵菁悠悠的开口,想要伸手摸一把小皇帝的脸颊,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来,抬眸的时候看见周旭已经睡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姑姑今天怎么会在王府,今日的事情太危险了,朕不愿意姑姑为了朕涉险。”
赵菁没有回答周旭的话,反倒笑着道:“那皇上怎么会在王府,奴婢也想知道,皇上若是不胡乱出宫,又怎么会遇上今日的事情。”
周旭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宇来,拧眉道:“母后说王妃去世了,皇叔很伤心,让朕过去和皇叔说说话。”
赵菁扶着床沿起身,小皇帝年岁尚小,尚且稚气未脱,可他的眉宇之中确实有几分摄政王的英气,赵菁在引枕上靠了下来,对周旭道:“太后说的对,皇上是要多关心关心王爷,他为了大雍、为了你确实付出了不少。”
周旭有些好奇的看着赵菁,开口道:“可姑姑以前不是不让我和皇叔走的太近,宫里的好些人还说皇叔十年前差点要害死……”
周旭的这句话没说完,赵菁连忙就按住了他的唇瓣,神色肃然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怎么能听别人的片面之言,若是奴婢以前说过了这样的话,那奴婢向皇上请罪。”
赵菁说着就要在床上向周旭磕头,周旭只连忙扶住了她,有些失落道:“朕想留姑姑在宫里多住几日,可太医说姑姑并无大碍,皇叔就说等姑姑醒了,就要把姑姑带出去。”
“王爷还没走吗?”赵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问周旭,周旭便摇了摇头道:“皇叔去了母后的永寿宫,一会儿再过来。”
永寿宫中,魏太后正逗着廊下的一只八哥鸟,那只鸟她养了很久,有时候觉得比人还乖巧听话,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且总是能逗得自己开怀大笑。
八哥吃了粟米,一个劲的重复着“太后千岁、太后千岁”四个字。魏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更甚了,吩咐了一旁的宫女,让她通知内服,给这只八哥换一只簇新的金鸟笼。
周熠便站在魏太后的身后,看着她做完了这些,冷冷道:“难道换一个金鸟笼,它就不是在笼子里了?”
魏太后便笑着道:“那可怎么办呢?放它走,本宫又不舍得,只能让它住的好一些,就当是本宫对它的亏欠了。”魏太后说完抬起头看了周熠一眼,问道:“王爷今儿说的话可真奇怪,难道喜欢的东西,不应该自己留着吗?”
“皇上喜欢赵菁,太后怎么不让他留着?”周熠随口说了一句,却见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已然便的严肃了起来。
“他懂什么叫喜欢吗?不过就是胡闹!”魏太后冷哼了一句,又继续道:“早知道皇上对赵菁还念念不忘,本宫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赐给明箴做妾……”
魏太后说到这里却又顿了顿,叹息道:“算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不提也罢。”
周熠在魏太后的身侧摩拳擦掌了良久,最终却还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
出宫的马车上,赵菁和周熠对面而坐,她穿着藕粉色的宫装,梳着宫女统一的鬏儿,就像自己初识她时候的模样。周熠双手撑着膝盖,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开口道:“今日在王府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派人查清楚,不过王府耳目众多,你被我所救之事,想必也瞒不过去,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让太后下旨赐婚,摄政王妃之位为你虚空,这也是她的遗愿。”
赵菁猛然抬起头看着周熠,一向温婉的脸颊上透出几分倔强,撇过头道:“王爷的这份厚爱,赵菁实在当不起。”
周熠苦笑,忽然问她道:“那你喜欢徐思安吗?”
赵菁被问的愣住了,她靠到马车的车厢上,阖上眸子回想了一下她和徐思安之间的点点滴滴,两人也说不上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只是潜移默化之中,忽然就进了彼此的心一样。
赵菁睁开眸子,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和周熠对视道:“我喜欢他,我喜欢徐思安。”
入了夜的武安侯府门口格外的冷清,赵菁站在台阶上目送周熠的马车远去,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散下一层银霜,赵菁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孤零零的寒风中,她转过身,叩响武安侯府的大门。
“什么?你说要认赵菁做义妹?王爷,你这不是开玩笑的吧?”看见周熠去而复返,魏太后的心是有一阵窃喜的,她以为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在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会留给自己和小皇帝多一点点的位置,却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件事。
“赵菁救驾有功,理应有赏,她既然不爱钱财富贵,那就赏她一个身份,也好方便她日后在宫外生存。”周熠冷着脸开口,他一贯的面无表情,这世上仿佛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了。
“王爷不是在说笑吧,她原本就是宫里的奴婢,救驾不是分内的事情吗?这论功行赏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吧?”
“皇嫂,她出了宫就是庶人,并不是宫里的奴才,皇嫂难道连这些都不懂吗?本王不是来跟皇嫂商量这件事情的,本王只是来告诉皇嫂一声,本王想认这个义妹,就这么简单,皇嫂若是方便,就替本王下一道懿旨,若是不便,那本王也会自行安排。”周熠负手而战,走到永寿宫大殿的门口,略回头看了魏太后一眼。
“什么叫自行安排?王爷你……”魏太后气急,几步上前道:“王爷你是大雍皇室,是堂堂摄政王,你要认一个义妹,是何等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草率,皇嫂若是这样说,那我只能让皇上亲自下这道圣旨了。”
周熠回过头来,眼神中透出几分冷冽,他的视线从魏太后保养得宜的脸颊上扫过,淡淡道:“皇嫂是知道的,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的人了,倘若皇嫂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那本王也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做出一些让皇嫂预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