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一打开,几个人提着酒瓶子就奔沈峯来了,“总算是等来了,瞅瞅,这一进来姑娘们的眼神儿都直了!”
他爽快干了几杯,气氛就闹起来了,几个人推着他往里头走。邵锦骁拽他坐下,“这回真扎根了?”
“不走了。”沈峯说,“你叔呢?”
邵锦骁瞪他,“嘿,刚到就找我叔,好家伙,你瞧这一屋人,可都照你的名儿来的,前面你说不来,兄弟我的面儿差点就丢光了,我正打算赶明儿抄家伙上你家去。”
沈峯环视一圈,淡淡道:“就你清闲。”
大院里一块长大的几个人里,就数邵锦骁心性最闹,上头有小叔和两个哥哥顶着,没什么压力,搞些小投资,够花就成,悠闲自在。别人年底都忙得很,就他过得最滋润,大大小小的局排着队等,酒肉朋友满京城。
沈峯回来前,风声就传开了,少不了有要巴结的,直接约不到,就拐弯抹角地约。几个发小烦不胜烦,思忖着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就约好了过年再组个局给他接风,避开这些上赶子拍马屁的人。
只邵锦骁,不长心眼,最不擅长拒绝,这不,别人一个激将法激他,他就忙不迭给人约沈峯去了。
听出沈峯话里头的意思,邵锦骁立马歇菜,脸上堆起笑讨好说:“来都来了,喝两杯,我叔在路上呢,很快就到了。”
沈峯说归说,既然来了,就不会驳了邵锦骁的面子。有人上来敬酒,他该喝喝,该聊聊,挺好说话的模样。
但等邵均推开门,站在门口叫他,他即刻起身告辞,挽留声里,他说:“玩儿好,记我账上。”抬脚就走。
众人这会儿才留意到,他连大衣都没脱,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可他在的时候,没人觉着他有丝毫的不耐烦,但仔细想来,他似乎也没有把这里头的任何人当回事。他让你拍马屁的时候拍得很舒服,等你幡然醒悟,才发现他并未应允你任何事。
成熟而可怕的交际技巧。
京城里头,又添了一个厉害角色。
有女人问:“沈少刚回国,是独身呢吧?”
“少不了人前仆后继的,别肖想,沈家什么门庭,想进就进的?”
“谁肖想着进沈家了......”撇开沈家不谈,沈峯这个人,就够让人肖想的了,就是贪欢一夜,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
“那也甭想,沉鱼落雁也没用!”邵锦骁说,“人有老婆了。”
“老婆?”这下子无论男女都来了兴趣,“真的假的,谁啊?”
“不能吧,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对啊,沈家娶媳妇,还不得轰烈一阵儿的?”
“是联姻?没感情?”
“小哨子,给个准话,嘿!”
“别叫我小哨子!”邵锦骁烦都烦死了,这下子后悔了,难怪大伙都躲着,这沈峯,招蜂引蝶,男女通吃,祸害!
有人嘀咕:“有离婚的可能吗?”
“你看我有机会吗?”
邵锦骁嗖地一声站起来:“没有没有没有!起开!”他套上外套,也拍门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沈峯那个不算慎重的婚事,是个错误,都等着它被纠正的那一天。邵锦骁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去年他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他在美国,沈峯的公寓里,看到了成排的女性情感读物——
那全是尹桑写的书,每一本,都有反复翻阅的痕迹。
尹桑这个人,在他们圈子里,像是一根刺,提不得,如鲠在喉。
倒不全是因为她的出身,毕竟沈老爷子收养了她,她便是沈家的人了,就算不是真心对待,也该做做样子。所以即便她性格诡异、口音奇怪、穿着土气,有吃的有玩的,他们也还是会叫上她。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也许他们还能和尹桑成为朋友。想起来那事,邵锦骁就觉得慎得慌。
那天大院里相熟的几家人搞野炊,春天到处都是绿的,老老少少心情都不错,老人在晒太阳唠嗑,他们哥几个负责烤东西,小孩子都在放风筝。
没一会儿就有人喊:“风筝挂树上了!”
邵锦骁拉上沈峯,过去看看情况。走到半,就看到尹桑爬到了树杈上,使劲儿伸长了胳膊够风筝。
“诶,你们家姑娘还真有点本事啊,山里娃就是......”他话还没说完沈峯就跑过去了。
“嘿,倒是积极。”他边说,也走快了些。
到了树下,沈峯喊,“你下来,我给你拿。”
尹桑没应声,往树枝前头又挪了挪,还真够着了,一拿到手,她预备返回,身体一直,重心一集中,下头的他们,就眼看着树枝“咔吱”,应声折断。
那下头可是水泥地。
小娃都尖叫,邵锦骁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的时候,见沈峯半跪在地,怀里搂着眼睛紧闭的尹桑。
有惊无险,本该高兴。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尹桑的项链,跌落在沈峯脚边。
那串银项链,下头挂着水滴状吊坠,做工细致,但足有三寸长,半球部分直径少说有五公分,像个容器。这种尺寸的饰品对尹桑来说,太大了些,但她一直戴在胸前。邵锦骁一直挺好奇那是什么。
那一天他知道了。
那吊坠下部,竟有个活扣,平日扣得紧,几乎看不出来可以打开。尹桑掉下来时,重力太大,活扣被上头的树枝勾开,水滴里头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大伙都凑上去看,女孩都被吓哭了,纷纷跑开,邵锦骁脊背一凉,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连向来沉稳的沈峯,都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滩血水,中间有一团看起来白嫩嫩软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瞧,分明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半拳大的婴儿!有手有脚有脑袋,血水浸着,面目模糊。
尹桑也哭了,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盯着那团东西,眼泪汹涌。
以前就听人说,尹桑的外婆,是山沟苗寨里的蛊婆,邵锦骁听了觉着有意思,但从未当回事,那一天,他开始相信,养蛊这事儿,真的存在。
他和大院里绝大多数人一样,看到尹桑,绕道走了。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人真的不信邪。
沈家人对尹桑却始终如初,尤其沈峯,他送她上学,给她补习,打了骂她的小男生,他最后还娶了她。
可他分明在他们面前说过——他沈峯,不喜欢尹桑这样的女孩。
沈峯只做有把握的事,也只说有把握的话。说不喜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了。他们都觉得沈峯是被下蛊了,他是身不由己。所以他娶了她,却跑得够远。
但他们都忘记了,沈峯这个人,做事从不让自己后悔,会后悔的事,绝对不做。既然结了婚,即便这个婚是错的,他也会让它变成对的。
现在他回来,也许就是为了他的婚姻?邵锦骁猜不透,也不敢问。他紧了紧大衣,打开隔壁包厢的门。
静谧的空间,与隔壁天壤之别,昏黄灯光里,坐着沈峯和邵均。
邵均问:“你就是为这事回国的吧?”
沈峯回答前,先把邵锦骁赶走,“哨子,出去。”
语气又急又凶。
等邵锦骁不情不愿地阖上门,沈峯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包厢里响起:“她这样,是个什么情况?”
邵均想了会儿,皱眉说:“沈老爷子也找我说过尹小姐的情况,他怀疑尹小姐患有抑郁症,事实上,她情绪低落、不合群、离群、睡眠障碍等情况,确实符合轻度抑郁症的症状,但她只有在独处时情绪低落,只要有人在,她完全正常,而按照你的描述,她人前人后、不同人之间、同个人不同时间段之间表现不一致并且反差极强,伴随夸张言论和行为,又有些表演癖的端倪,结合尹小姐的人生经历,我有理由怀疑,她有人格障碍。”
“人格障碍?”
邵均:“这是比较复杂的心理学概念,一般认为是精神疾病发生的素质因素之一,比如精神分裂症患者很多在病前就有分裂性人格的表现,偏执性人格容易发展成为偏执性精神障碍。”
沈峯两肘撑在大腿上坐着,握拳抵着额头,一直低着头听,闻言抬起头,“严重么?能不能治?有什么办法?”
在一众晚辈里,邵均最欣赏沈峯,沉稳、内敛、能抗事。
邵均说:“到现在为止,人格障碍患病率极低,临床病例也少,目前我也不确定尹小姐的情况,如果她能够主动接受治疗,我想我能更好的帮助她。”
沈峯迟疑:“这需要时间。”
邵均说:“至少我能够先接触到她。”
“当然,这个我来安排,”沈峯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似乎恢复了逻辑能力,问题层层递进。邵均说:“不要急切地打破她原先的生活状态,慢慢来,潜移默化是最好。”
沈峯答应:“好。”语气沉沉,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抱歉,打个电话。”
“请便。”
沈峯拨通了小林的电话,“林子,我的行李,还是先送到我那里去。”
小林快哭了,“老板,已经送到太太那里去了。”
沈峯:“她收下了?”
“收了。”
“没说什么?”
小林:“呃,太太说,她会收好,毕竟是,祖宗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