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几个人架着沈峯就往尹桑家去了,她反而是最后一个进家门的。阿嬷迎出来,眼神担忧,直问怎么就把一个大男人扔她闺房里了。
尹桑想起来阿嬷对吕落的描述——沈峯家的达配,她在心里翻白眼,决定把这事留给沈峯自己解释,他自己惹的事,凭什么指着她给擦屁股?
尹桑说:“我上去看看。”
她上楼了,没多说别的,阿嬷在下边说:“桑桑啊,下去喊那个姑娘上来咯好不啦?”
“没她什么事。”
阿嬷几乎是趴在栏杆上,“你也是结过婚的啦桑桑啊。”
“咪洛放心。”尹桑回答。
老人家礼教观念很深,定是放心不下的,都是眼前这个祸害整的!不收拾收拾难解恨。
沈峯躺在床上,衣服已经皱皱巴巴,他个子高,横在她的小木床上,半条腿在床边,鞋子还没脱。
这回别指望她再伺候他。尹桑上去拍拍他的脸,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带,大概是闷,又扯衬衫领。
“装上瘾了?”她转身,把沉重的帽子和饰品摘下来,裙子也脱了。
“老婆——”沈峯的声音,气息较往时要弱,这拖沓的语调,与上回是不同的。
真醉了?
她凑近,他的脸色如常,只是呼出来的气炙热,尹桑挑眉,捏他的脸,可恶的是,脸部肌肉也紧实,捏不起什么来。
沈峯在亲热的时候,也从不让她捏脸,有时候亲吻时捧他的脸,他就会蹙眉,虽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转瞬就反客为主。他也不喜欢按摩,她有一手好技术,时常给老爷子按,连沈父都夸赞,可他好像从不感兴趣,刚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后来开始颇有微词。
似乎他的脑袋格外贵重。
大概是被那杯水唬怕了,他从不使唤她。
“沈峯?”她又拍他。
“老婆——”
“......”
他没睁眼,光嘟囔。
她抿抿唇,坐到床沿,扣着他的额头,中指和无名指按在眼明穴,轻揉,再按,往上走,到双眉间,按压攒竹穴,顺着眉骨走,到眉边,揉丝竹穴。
沈峯眉头皱了一下,尹桑停下动作,他又不动了。她扶起他的脑袋,托着后脑勺,从颈后风池穴往上按。
不记得哪本书上提到过,后脑勺也好看的男人,才是真的好看。沈峯就属于,后脑勺都好看的类型,线条感刚刚好。
手底下,他硬挺的发根手感干爽,尹桑却停住了。
本来顺滑的线条,在脑后最凸处顿住了。指腹所及,皮层有一道凸起,左右摸,大概有半指长。尹桑想把他脑袋掰过来看看,但他本就不轻,喝醉了脑袋更沉,抬起来正准备看到了,他一个侧身,往她胸口挪了挪,呆在她胸上,不动了。
尹桑:“......”
沈峯什么时候脑后受过伤?
她脑海里,闪过漆黑的夜色,手指一抖。
或许只是巧合。
她低头,沈峯头发浓密,除了脑袋上的漩,几乎看不到头皮。
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尹桑往里头挪了挪,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只手还在他风池穴后按着。
她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靠着,困意就来了,手底下动作慢慢轻了,手指落在他肩上。
沈峯躺了会儿,耳边她心跳节奏均匀,呼吸绵长,他起了身,动作很轻。扶着她躺好。
糯米酒喝着甜,后劲儿却够足,他甩甩头,勉强能看得清楚她的脸。
沈峯摸摸脑后,在她身边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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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落和路涛大眼瞪小眼,她签给路涛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当时她几乎带动了公司整个的发展节奏,无论是路涛还是别的高层,都得看她三分脸面,虽说他是她得经纪人,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俩之间,她说了算。
此时,路涛显然颇有微词,却隐而不发,在村公所里,抱着手臂走来走去。
吕落说:“涛哥,有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磨磨唧唧,宋雨菲以前就喜欢这么说他,路涛被这么一刺激,一股脑地就吐槽起来,“你说我说你什么好?沈峯什么人,逢场作戏一下你就这个样子,你得掂量掂量场面,好歹不给自己的形象抹黑吧?以后还要合作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在圈内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涵养,今天确实是有失水准。
“你去,给敬酒的姑娘道个歉,还有沈总那边,也该——”
“学长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那姑娘,我认为没有必要。”
“这要是定下来在这拍,以后可是要常来,你不得......”
她打断他,“不至于。”说完就离开了,裙摆消失在门边,路涛扶额,她这骄傲的个性迟早得吃亏。
吕落在芦笙坪,看姑娘们在整理衣着,汉子在检查芦笙,摄制组也在挑点安装设备,人们忙忙碌碌,她闲着张望,没瞧见沈峯。
打听了一下,说是在伊妹家休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老人家见她来,有些惊讶,最终还是领她上楼。吕落踌躇了一会儿,轻声敲门。
“学长,你醒了么?”
听到声音的尹桑,正在和沈峯的手斗智斗勇,她是憋醒的,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刚睁开眼,就看到沈峯的手,横在她胸前。她不知何时睡下了,背对着他,还枕在他肩窝里。他那只手,她刚挪开没等她起身,又勾住了她。
听到了叩门声,她当是阿嬷,正要出声,外头传来普通话——
门又被叩了几声。
尹桑无语地抿抿嘴,甩开沈峯的手就起身。
木头房子隔音不好,外头的吕落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又叫了声,“学长?”
尹桑听这个称呼就不舒爽,爬起来穿衣服。
“学长我知道你醒了,早上的事真是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应当要入乡随俗,我也是,担心你,一时着急......”
还是得不到回应,里面却分明有声音,吕落咬咬牙,“踩堂要开始了,学长同我一起下去么?”
尹桑穿鞋之前,踹了一脚还在睡梦中的沈峯,正要走过去开门,就听见阿嬷的声音,“我帮你叫叫看。”
阿嬷大概是担心,她和吕落打伤上照面。
尹桑已经不耐烦,趴到床边,摇他手臂,没反应,低头一口咬住他,沈峯下意识搂住她,翻了个身。床架吱呀响,尹桑重新倒在床上,撞着木质床头,“嗷”地轻呼了一声。
房间外没声了,沈峯是听到她呼痛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酒劲儿没过,脑袋沉沉的,睡了会儿,没睡足时辰,更甚了,他闷哼一声,拧了拧眉看她,抚着她的后脑勺,问:“疼不疼?”
尹桑:“......”疼他大爷啊!
“去开门!”她咬他耳朵,“你达配找你!”
又踹他。
沈峯忽略了后面一句,下床开了门。
吕落站得僵直,直勾勾看着沈峯。他早上梳得妥帖的头发有些乱,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微皱,此时眼神迷离地看着外头,眼神略过她,在看到阿嬷的时候,清醒了。
他往房间里头说了句,“衣服穿好了么?”
吕落:“你们?”
沈峯拎了拎袖口,“你在这做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
你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我们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吕落格外嫌弃自己,对于文字延伸的敏感性。她眼皮不自觉打着颤,门背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视线移到沈峯脸上,怔两秒,转身就冲下楼,高跟鞋不算高,她还是崴了一下。
阿嬷扶在房门口,一脸严肃看着沈峯,尹桑穿好衣服,从沈峯身后冒出头,好整以暇看戏。
她说:“咪洛,这是我.....”
“我知道,”阿嬷说,“别个跟我讲了。”
尹桑挑眉,行,那就没她什么事了,阿嬷对沈峯,印象并不好,不过这就不干她的事了。沈峯吃瘪,令她身心舒畅。
沈峯即便听不懂,也大概能猜到状况,正要说话,阿嬷瞪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身后尹桑轻哼一声,“走吧沈老板?”说着已经走在前面。沈峯提着她的银冠,弯一弯唇,也下了楼。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出所料,界面上躺着小林的短信。
“已经向老人家说明情况,阿嬷不理解,但答应配合。”
南方的下午太阳艳烈,冬日里也风头不减。芦笙坪上,满目的银饰在阳光下粼粼闪着光,芦笙乐交错,此起彼伏,达配们手里拿着花束,列队从芦笙坪一直到了村口。
“知道这在干嘛么?”两人还走在半山腰,尹桑兴致不错,还转头问沈峯。
他不说话,她说:“你要是知道那该奇怪了,这是隔壁寨子来打同年了,列队欢迎呢。”
沈峯说:“噢?村花不需要去迎?”
尹桑答:“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已婚妇女了,这么迎?”
沈峯说:“这样不好?”
“跳舞的时候不能给达亨抛媚眼,斗马也不能当头注了,你说好不好?”尹桑挑眉,“况且,你家达配,大概得伤心难过一阵的了。”
“我家达配?”沈峯把她的银冠稳稳当当戴好,仔细在后头系了个结,随口问:“当头注是什么?”
尹桑扶了扶银冠,还挺稳,戴得有模有样的,她解释说:“这个头注和上头注香的头注不是一回事,是指头号赌注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寨子里最漂亮的达配的手绣,就是头注,斗马拿到第一的达亨可以得到手绣,凭手绣可以到达配家做客,如果双方有意,就可以提亲了。”
“这么简单?”
“斗马不仅仅考验汉子的勇猛,还考验和马的默契,哪有那么简单的?”
“苗族不是马背上的民族,怎么也对马,情有独钟?”
“别人我不知道。”
“你怎么看?”
“力量感,是最原始的性.感。”说完她转头睨一眼沈峯,再上下打量他,“城市里少见。”
芦笙坪上,此刻两个寨子的两只芦笙队已经分立两侧,尹桑说:“我得走了,开始踩堂了,城市人,赶紧跟上!”
说着她就往下跑。
“慢一点。”
听见他提醒,她果真就慢了一点。
沈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领带,一边拨邵均电话一边往下走。
邵均凭一声简单的“喂”,就判断出他心情不错,“看起来比昨天顺利。”
“事实证明,万事得多做功课。”
邵均说:“怎么看?”
沈峯叹口气,“如你所述。”
尹桑在山里,和在外头,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她和寨子里的姐妹处得很好,即便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没有冷漠脸。尹桑这个人,淡到极致,但只要她给个笑脸,就让人招架不住想要亲近。
而他一出现她就开始乱了套,在两种模式之间切换。仿佛被入侵,一下子就立起屏障,树起一面墙,中间有一扇门,她来回穿梭。
这个时候就需要入侵者呈现一种弱势状态,让她感觉,或者下意识认为自己仍旧处于上风,那么也会因为这样的心理状态,疏于防备,展现更真实的状态,也更乐意让对方接近。
她喜欢看他吃瘪,那他便再吃几回。
或许她自己没有发现,她今日,话都多了一些。
“你的耐心,超出我的想象。”邵均难得夸人。
沈峯轻笑了声,“欠她的。”
尹桑到达芦笙坪的时候,几个姐妹拽她入列,塞给她花束,有人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已经不见沈峯的影子。
“可能还没清醒。”她说着,又在思考,沈峯到底醉没醉?
一分神,就踩错了步子。
踩堂是参与度最广的活动了,除非表演性质的,其它时候,都是男女老幼来者不拒的,大伙围着芦笙柱,里头是吹芦笙的后生仔,外边层层围着盛装的女人们,再外头,就是穿着便衣的游客还有精力还足的老人。
此时镇上的领导和影视公司一行人、还有县城立慕名而来的、过路围观的,也围起了圈,手拉手跟着跳,没几个踩对步子的,都在有模有样的瞎转,乐呵呵的。
“师妹!”
尹桑回头。
盛岳胸前挂着相机,左右手都牵着苗妹,围着圈在跳,芦笙洪亮,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我真的是路过!听到热闹声,师傅就把车开进来了!上次灌我酒那姑娘,还在村口灌别人呢!我喝了一碗才进来的!”
“比上回还热闹啊!”盛岳说。
尹桑笑笑点头。
每一圈转的速度不同,方向也不同,很快尹桑耳边就没了盛岳的声音。
乐曲演奏过一轮,可以休息,还有精力也可以跟着继续跳,尹桑踏着舞步退出圈子,感觉撞上了人,她赶忙回头。
沈峯手臂上挂着外套,就穿一件衬衫,另一只手搂她的腰,“你慢一点。”说着往下探去够她的手。
尹桑手里拿着花束,没有牵回去,走到边上,靠在柱子旁休息。
沈峯拉她坐下,她摆摆手,“这裙子,不能坐。”
手工轧的裙子,褶子的条数都是吉利的,这一坐,压坏了,就不吉利了。
他站起来,把她手里的花拿过去攥在一边手,另一只胳膊搂着她,让她靠着自己,“靠着我会不会舒服一些?”
边上都是人,山里人见拉个小手都得看半天,何况被围观对象是沈峯。意外地,她没有挣脱,反而转过身来,抱着他的手臂靠着,免得银冠碍事儿。
一直到第二轮结束,她还一动不动地靠着。身边有围圈的人经过,调侃他。
“沈总这趟来啊,就围着村花转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说起来,咱们可是面都没见着!”
“就是转过来了也看不上咱啊哈哈哈。”
圈子转过去了,声音又远了。
尹桑终于动了一下,沈峯勾勾她的指头,“回去休......”
“沈峯你干嘛来了?”她打断他。
沈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说你就信?”
尹桑摇头,银铃摇曳,声音清脆。沈峯说:“你信了我再说。”
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很乏,她说:“回去睡了。”
说完就放开他的手臂,绕过人群往村上走了。沈峯没有跟上。
尹桑一回到家,就把脑袋伸过去,“咪洛,帮我摘帽子。”
她自己也一边脱着百鸟裙、百褶裙,上衣没脱就上楼了。阿嬷喊她,她说了句困,头也没回。
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夕阳渐矮,群山包围下,芦笙坪下欢喜热闹,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间,她似乎还能看见一抹纯白色。沈峯衬衫的颜色。
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但睡得不好,许多画面堆砌起来,颜色浓得化不开,视野浑浊一片,慢慢的一帧一帧绵延开。
第一帧,是那滩血水,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或许说,最亲的东西。然而她从未见过它,只是知道,它在她胸前,从未离开过。
她很难去界定它算什么,即便一样不值钱无意义的东西在身边久了,也会有感情,即使她知道,那个血婴,说白了就是这广袤世界里,任意小分子的聚集,她仍旧无法摆脱,曾经与它日夜独守的依存感。
依赖又畏惧。
第二帧,是大院里那些人的面孔,他们绕着她走。
在那之前她几乎从未与人交往,所以她当自己不在意,事实上她的表现也恰恰是如此,然而梦魇里一声声“怪胎”,提醒她,她介意,正因为介意所以佯装不介意,以更顽固的姿态去对抗那些攻击。
第三帧,是沈母忧心忡忡的面孔,希望她生,又害怕她生。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如此,她的孩子不能重蹈覆辙,那不算微小的遗传率,意味着她的孩子胎死腹中的可能性,并不小。而嫁给沈峯,不生孩子的几率几乎为零,除非他自己不愿意。
第四帧,沈峯对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愣了神。
她忍不住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她喜欢他的全部,她迫不及待占有他,但是她却不能负责任。负责任无非结婚,结婚就意味着生孩子,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重复那两轮的恐惧。爱而不得或许会令人掏心挠肺,爱而不敢得,才是为最纠结。
第五帧,沈峯又坐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下一次一夜情要第二年。
她没料到她谎称自己身体不干净,沈峯仍坚持要结婚,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没办法演得过分了。那就拖着,原本计划工作,改主意考了研,还在学校,总不能要求她生孩子。
好在,沈峯并不上心,每年回来两次,聚少离多,婚姻形同虚设。而她又暗自庆幸,如此,于他而言,她的身体始终算是新鲜的,而他对她同样有兴趣。
这样简单的关系,让她满足,又在每一次送他走的时候,有一瞬间怅然。
最后一帧,沈峯说:“我回来,不走了。”
左心房雀跃,右心房收紧。尹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醒不来。
芦笙乐声弱了下去,天光也暗下来。欢欢喜喜踩堂过后,芦笙坪上架起了篝火,边上就是“百米长桌”,百家宴正开席。
苗家特色菜肴铺满了桌,尝过鲜之后,也没几个人动筷了。主桌上坐着的,都是贵客,气氛却不是很融洽,路涛不再是发言人,村支书那点交际技巧都败在蹩脚的普通话上了,招架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就奔着下边桌去了。
沈峯与往常一样,没人拉话题就不会主动搭话,于是就剩几个不明情况的影视公司的,在扯着八卦,扯来扯去,又扯回沈峯身上。
“沈总,你的村花呢,怎么没见着?”
吕落低头吃着,动作一滞。
“今天累了,休息了。”
几个男人的眼神就开始不怀好意,“今天那酒怎么样,今晚是不是再来点儿?”
沈峯说:“我尝过了,几位可以尝试尝试,非常不错。”
有人问小林,“小林,村花好看吗?”
小林故作神秘,“好不好看,明天不就见着了?”
“明天斗马,村花的绣工要当彩头的。”
“是嘛,那可得再来一趟了。”
“今晚我们得回镇上,沈总是不是就住这了?”调侃的意味更明显了。
沈峯答得正经:“对,住这了,内人娘家,就在上边。”
“哟呵!沈总下手够快的,这就娘家上了。”
“是啊。”一群人没啥事干,又跟着起哄。
这边一热闹起来,就有达配达亨端着大缸酒和敞口大碗上来敬酒了。沈峯以尝过鲜了得让着为由,把人都引向别处去了。
他自己拿着一个碗,仔仔细细看了遍菜色,挑了几份夹了一些,又问在管事的人,米饭在哪里。
“沈老板要多少,我给你舀去。”
沈峯想了想,表情认真,手比划着,“大概半碗多一些。”
等饭送来了,他端着两个碗就要离席。
路涛这下子喝了几杯,晕乎乎地拽沈峯,“沈总,上哪去?”
“送饭。”
说完不着痕迹地扯出胳膊,提步离开。
等他走了,喝开了的一群人又在开玩笑了。
“沈总不是被下蛊了吧这五迷三道的。”
“哈哈好奇村花长啥样。”
“小林啊,沈总是准妻奴?”
“不,不是,”小林说,“我们老板,就是妻奴,如假包换。”
“人不可貌相!”
莫名的,吕落想起来,那晚在会所里,他说,要保温好别弄错地址,也是送饭。
**
尹桑再醒过来的时候,搞明白了自己为何困乏,她来例假了。
平时倒还算准,如果南北跑,就不见得了,这下子提前了一周,倒不怎么疼,只是乏得慌,浑身没劲儿。
“桑桑,起来吃点。”
她听见沈峯的声音,有些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睁开眼睛辨别。沈峯俯着身,左右看她,“不舒服?”
没回答。
他摸她的脸,觉得有些凉,“感冒?”
尹桑感觉身下濡湿,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出去一下,我不吃。”
沈峯皱眉,“不行,不舒服先吃点,我带你上去看医生。”
“你出去!我等会吃还不行么?”
她突然就凶起来,他偏头想了想,轻笑,“又不是没见过,”关门出去了,在外头说,“有需要叫我。”
还真就需要了。回来得急,她没带卫生巾,家里更是没有,她喊:“沈峯。”
“嗯?”
“芦笙坪往村口走十米有一家小卖部。”
“嗯,嗯?”
“你去那找个叫荣芬的姑娘,说我买东西。”
“买什么?”声调上扬,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卫生巾!现在去,”尹桑淡淡说,末了添一句,“谢了。”
谢了?
哥们儿?
外头没了声,尹桑喊:“哎——”
“我不叫哎,桑桑。”
“沈——”
“我是你老公。”
尹桑:“.....”
“饭放楼下了,你记得吃。”说着,脚步声渐远。
尹桑掀开被子,血迹已经染红床单。
“老!公!”又低声加了一个“公”。
“嗯,叫我什么事?”
“村口小卖部买包卫!生!巾!”咬牙切齿。
“林子,听见了么,太太交代的事情。”沈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尹桑:“......”
小林这边人声嘈杂,他捂着另一边耳朵,使劲儿喊,“啥?太太要买卫生巾?”
好了,场面静了。只他捂着耳朵觉得小声。
挂断电话他掏钱包,边上,好事者凑近了,这回正了色,问:“太太?都这么快了?”
小林喝得也不少了,正愁着刚才没听清上哪儿买,哪里有空应付这些人,“早就是了,”起身逮着人就问,“哪里买得到卫生巾?”
小林也遭到了围观,他解释:“不是我买,是我老板买,不对,是老板的太太要买!没错,是这样。”
**
第二天尹桑到斗马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一来事就很能睡,阿嬷叫了好几遍才管用。
说是斗马场,也就是比较宽敞的一块田,在上边搭了个小棚,就是主席台了,田埂就是观众席,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大概是因为领导在,还整了个小音箱,搞起了现场解说,普通话听了仍旧令人捉急。
见她来了,村支书跑过来,“阿桑阿,你普通话标准,你来讲解,你看过这么多次,都懂了吧?”
尹桑可不喜欢掺和这些热闹事,当即就打算摆手,村支书忙说:“我讲的,北京来的听不明白,我们的人也听不懂!”
这腔调,听着都快哭了。
“是不是你身体不方便啊?”支书突然凑近她问。
“啊?”尹桑怔半秒,拿过话筒应下来,“方便。”
她今天没穿苗族服装,穿着便服,运动鞋,走在田埂上倒也算轻快,穿过人群钻进主席台。
这会儿正有两匹马腾起在踢腿,厉声嘶鸣,一只已经明显处于败势,这场比赛已将近尾声,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说,索性开始介绍斗马的历史。
“相传,斗马源于一项婚姻裁决。据说,500年前,最能赢得姑娘爱情的是斗马能手,因此,每有情敌相争时,苗王就组织斗马赛,获胜者便最有权利娶他所喜欢的姑娘......”
人群传来欢呼声,其中一匹马成功将对手驱逐出场,赢得胜利,尹桑停止了介绍,祝贺印着数字的马和斗士。
这时支书过来,把名单递给她,还笑盈盈地拍她的肩,“这是下一个挑战的选手,临时加的。”
尹桑点头,瞥一眼名单,挑眉。
“下面挑战的马主,应该是位业余选手,不知道会不会被我们大苗山的气势吓跑,请斗士沈峯沈先生和他的爱马入场。”
她这时才注意到,沈峯已经在场边候场已久,他穿着西装,和整个画面格格不入,尹桑想,那匹现在他牵着有些费劲的马,恐怕也是昨天才认识的吧?
那马倔得很,沈峯安抚了好半晌,才把马顺利牵入场。对面他的对手,刚赢过一场比赛,这时候兴致勃勃,斗性正起,那斗士见他人高马大的,牵马却不像样,已经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他分明当这是跑马场了,但这些马,可不是那些娇贵的名马,都是在山里头拉木头干活的马,脾性都是不同的。
尹桑突然有些好奇,他到底会不会被吓跑。
昨晚他回去之前,盯着她把饭吃完了,还给她换好了干净的床单,临走前捞过她,一个绵长的吻,亲得她晕晕乎乎了才放开。
她还是叫他,“哎,”末了又添,“沈峯。”
他在下边,仰头看她,她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哟呵,你不住啊?”
沈峯低笑,“你知道你打破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幽会的意境么?”
尹桑挑眉,楼上楼下,月光皎洁,还真有点意思。
他说:“你等着,明天来接你。”
“明天啊,”尹桑仔仔细细算数的模样,“明天才第二天啊?”
“......”沈峯睨她一眼,这回头也没回。
她在栏杆上,看他从蜿蜒的山路,踏着光往下走。回到房间里,对着干净的床单,瘪了瘪嘴。
尹桑对着手里的名单,也瘪了瘪嘴。
敢情是拉着一只驼木头的马,来接她?
沈峯朝主席台致意。用手中的马鞭。他显然毫无准备,连马鞭看着都是临时找的,细竹上绑着红布——
很乡土。
她笑了。
如此一来两人像是相视而笑。
主席台上坐着一众贵宾。
“支书说,这是村花?”
“是花,但不村呐?”
“你觉不觉得,她的口音,像个老北京?”
吕落在主席台,最中央,看着边上的尹桑,目光已经没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