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落脸一黑,去看沈峯,对方面色平静,没什么变化。
“噢,是啊,镇上教学资源不算缺,呆了半个月,我就下乡去了,”吕落淡然说,“学长有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没等沈峯点头,她就离开了。转身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
人走了,沈峯看尹桑,她冲着他笑,用乖巧的语气说:“学长,你还有什么事?”
沈峯皱眉,“别闹。”
“沈峯,你还有什么事?”她正经道。
“还没求到亲,怎么走?”
“别闹。”她用他的话还他。
沈峯只笑。两人和唐老师母女俩道别,沈峯打电话给小林,让他来接。尹桑这才注意到这一整天都没看见小林。
“小林干嘛去了?”她随口问。
沈峯说:“办大事。”
“噢。”她不盘根问底,也不是很关心。
再见到小林,尹桑差点不认识了,他穿着达亨的苗族服装,下巴胡茬没剃,看着憔悴又沧桑。
他给开门,“太太。”
尹桑上下看他,“你这是做苦工去了么?”
小林低头抖抖衣服,“看着是不是有模有样?”
“是倒是,”尹桑说,“不过没有人穿着呕欠上街诶。”
小林是急忙,忘了换,怕说漏嘴,就笑嘻嘻打马虎眼。尹桑钻进车里,沈峯说:“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林接话:“对,没错。”
“什么大事?”尹桑问。
“终身大事。”沈峯说。
“看上我们村的姑娘了?”
小林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没回答了。
回程,时候已经不早了,山里路没路灯,车便开得慢了些。车里也没开灯,尹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沈峯抓着她的手随手把玩。
她脾气很好地,没有抽开。
“什么时候要再换一次药?”沈峯问。
她睁开眼,偏头看他,黑暗里他的眼珠子仿佛也是亮的。尹桑说:“上回换过,大概四五天才要换。”
“嗯,”他摁亮了灯,上下翻看,“感觉疼么?”
“不疼。”她说。确实不疼,只是绑得久了,有时候觉得麻。
“打算好什么时候回京了么?我记得你还有考试。”他问。
“过几天就回吧,”说着一愣,“你还知道我有考试?”
沈峯说:“多的是,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
车厢里,他声音放得很低,落下最后一段声波,就静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她低头看着他。
前方就到了村口,尹桑倾身往前,对小林说:“前边停就好,进了村不好掉头。”
她的手同时抽了出来。沈峯手中一空,沉着声吩咐:“开到芦笙坪再停车。”
“这停!”尹桑坚持。
她语气都硬了些,仿佛是车厢里温度骤降,小林打了个颤,“唰”地一下就刹了车。
尹桑动作很快,车一停就急着开门,车锁还没开,她便拽着门把。
小林被她的动作吓到,赶紧开了车锁,尹桑瞬间就下了车。
“砰”地一声,关门声传来,小林眼皮打跳,透过后视镜去看沈峯。后者支着下巴,看着尹桑的背影,车灯照射下,发着亮。
他没动静。像在等什么。
尹桑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到车边扣车窗,沈峯降下车窗,她弯腰下来,笑脸出现在车窗。
“都忘记了告别了,再见啊,沈峯。”
说完伸手,捏了捏沈峯的鼻子,他笑一下,她才起身离开。
小林:“......”这什么画风?
沈峯这下有了动静,拍拍小林的肩,“车灯关了。”
他乖乖关。沈峯下车,追上尹桑。
关了灯才发觉,月色皎洁,是看得清路的。
月下,沈峯凑近了尹桑,牵她的手,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两道人影往芦笙坪去了,白亮的月下,是起伏的山峦,近了,是层层叠起的吊脚楼,再近,眼前是两道人影,随着步子,分分合合。
像电影的慢镜头,小林忍不住看呆了,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老板讨媳妇,他活成了这模样!
大晚上的,芦笙坪还有老人聚在一起聊天,见两个年轻人,都往这边看,尹桑走得快了些,沈峯弯着唇角,默默跟进适应她的步伐。
尹桑越走越快,没一会儿就快到了自家楼下,她几乎是拽着沈峯在走,忽然感觉力道沉了,她回头——沈峯停了下来。
正要说话,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她落入他的怀抱里,下巴被轻捏了一下,他的唇印下来。
尹桑睁了眼睛。他不算浓密的睫毛,离得太近模糊成一片,剑眉上,他的额发,根根分明。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频率,不寻常。
今天她说了很多话,他也是,很寻常的话,却不寻常。
一个吻,在她和沈峯相处的日子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个月下的吻,莫名让她,不寻常。
一直到他放开她,她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忘了。沈峯退了一步,笑了笑,“好了,今天一直想做的事,圆满了。”
她不说话。
沈峯说:“我走了。”
“噢,好。”
走了几步他回头,“快回去。”
她便转身上楼,在栏杆上,见他又笑了一下才走。
尹桑“蹬蹬蹬”就上了楼,阿嬷喊她她也没听见,进屋里把自己扔床上,眼神淡淡看着天花板。
发呆。
吃饭,牵手,送回家,接吻。
尹桑在自己的作品里写过的,最庸俗的约会套路,哄哄小少女可以,如果是成熟的女性,请直接上商场,或者请上床。
她是成熟的女性,认为人生有两大哲理绝对错不了,一是,钱买不到快乐的人,只是走错店了;二是,只有性冷淡的人,会相信灵魂至上。
她躺了多久自己也不清楚,其实脑子里没有清晰的脉络,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得出了什么结论。她只是突然想发微博。
于是登录,书写,发送。
——自古深情留不住,只有套路得人心。
**
此后几天,沈峯却没有联系尹桑,她也没出门,就在家里练绣工,手不方便,绣一会儿歇一会儿,歇的时间,全用来玩手机了。
大概是她看手机的频率有些高,阿嬷问:“有这么好看?”
“啊,”尹桑说,“微博有粉丝,就会想看。”
“粉丝?”
她解释不清,索性埋头绣花,眼睛不时瞥手机。
晚上她想了想,还是给沈峯发了一条语音。
“你回去了?”
刚退出微信界面,沈峯的电话就打进来,她等响了几声才接起来。
那边沈峯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想念我?”
“不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比我早回去,我有东西要带给爷爷,你方便的话先帮我带回去。”
沈峯说:“很急的东西?”
“还好,早些带回去也是好的。”
“是什么?”
“呃,”尹桑掰着布框,“扶阳茶!”
沈峯笑起来,“好,确实很急?”
调笑的语气已经不屑于掩藏。尹桑说:“所以是走没走?”
“没。”
“噢。”
两厢静默,电流似乎导出来了,尹桑感觉耳朵有些红。
“那挂了。”
“等等,”沈峯叫住她,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想去见你,但据说你们的风俗是筹备婚礼期间不能联系,这下好了,你一个电话,我崩了那么多天,前功尽弃。”
“婚礼?”
“桑桑,”沈峯说,“今晚我就要去抢亲了,夫人可要手下留情。”
**
尹桑只在城市里会失眠,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自家吊脚楼的木床上,失眠了。
她冲天花板翻白眼,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脱胎换骨了,这矫情劲儿她该换画风去写清新小言情。
楼下一有动静她几乎是瞬间就起了身。
刚穿好衣服,阿嬷带着一众姐妹就冲进她房间,后头跟着一群姑婆,个个穿红戴银。
“阿桑,起来打扮了。”
“没想到沈老板真的要请几桌,可憋死我了还不让说。”荣芬几人,架起尹桑到梳妆台前,“你自己化,肯定比我们画得好。”
姑婆端了银盆来,尹桑洗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拍东西。
房间里乱作一团,姑婆们在整理她的百鸟衣,阿嬷在找所有的银饰,达配们都围在她身边,看她化妆,还叽叽喳喳地议论。
“没想到可以看到阿桑在我们这结婚。”
“阿桑阿,那时你们在北京,请了多少人阿?”
“嫁给沈老板那样的人,这辈子睡觉都要笑醒了吧。”
“阿桑不管穿汉人的婚纱,还是穿嘎几希,都是最好看的新娘吧。”
“比电视里的人好看!”
她耳边听着人声、银器碰撞的声音,梳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镜子里她还素面朝天,脸色红润,熬了夜眼睛有些无神。
她不曾想过有一天,“婚礼”这个词,属于她。
她动作太慢,一直被催着。化好妆,自己不是很满意,姐妹们却欣赏得不行,赶紧叫阿嬷上来给尹桑穿嘎几希。
姑婆端着折叠好的嘎几希,阿嬷拿起最上头的小肚兜,到尹桑跟前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我还能给我的阿桑,真的穿一次。”
说着,老人家眼泪就淌上了脸颊。
尹桑看着她的眼泪,流入皮肤的沟壑里。
每一步,阿嬷都穿得仔仔细细,最后给她插上飞凤的时候,端详了许久。
“咪洛?”尹桑喊她。
阿嬷回神,“嫁了人,就和郎仔好好过日子,日头总会越来越红火,知道了吗?”
尹桑点着头,握着她的手,“会的咪洛。”
达配扶她在床上坐好了,警告说:“人要来抢亲了,不许心软,我们给你守着!”
“对,不许说话,不许喊。”
“该打还得打,是大老板也不例外!”
“你还说呢荣芬,我还怕你下不去手,你昨天还说沈老板细皮嫩肉的。”
“哪有,我看他一定很壮实!”
满室皆笑。这时候楼下传来鞭炮声,都静了。
“来了来了,扫把呢,加长了吗!”
“好了好了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