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桑拉羽绒服拉链的手,一顿,“盛岳?”
“看来是没有了,”高明德轻叹气,“刚才他家里给我来电话,说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他的消息了。”
“师兄平时独立,应该没事吧?”
“确实也不是什么事都给家里报备,所以才发现大半个月没联系了,电话打不通,所有社交软件都没回复,他家里已经着手查他最近有没有离京。”
大半个月?尹桑怔了,“老师,师兄前阵子去了广西。”
她没想到盛岳连离京都没有跟家人说,也没想到他至今未归,“我前几天还见过他一面。”
“在广西?”
“对,他和我一道去的。”
“那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呢?”
“这,一言难尽。”
“桑桑,”高明德的语气担忧,“盛子家里头,也不是普通来路,若是找上你了,好好说话,清楚没?”
尹桑淡淡“嗯”一声,一边小跑下楼,一边说:“您把师兄家里电话发我。”
挂断电话她到了门前换鞋,夜深了,玄关一片黑,只客厅那边有光,她正要开灯,听见沈母的声音。
“桑桑,这么晚还出门?”
灯一开,见沈母在客厅中间,手里还捧着水杯,笑眯眯看着她。
尹桑点点头,“啊,是啊,有急事得出去一下。”
“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扬了扬手机,只说:“有事。”
“这么晚,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吧?”
尹桑有点怔,眼下只能点头。
“怎么不叫上沈峯陪你,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可不行。”
尹桑下意识说:“不......”
“不就是换衣服,慢了一步,”沈峯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他到了她跟前,抓她的手,同沈母微微笑,“妈你先睡,我们很快就回。”
他拉着她出门了,没有看到沈母一瞬间敛下来的笑脸,尹桑缓了一步,正对上了沈母没来得及收住的探究神色。
深夜,北风刮得劲,温度也低,一上车沈峯捧着尹桑的手暖了一会儿,开足了暖气,车子驶离大院。尹桑躺在椅背上,路灯光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手机亮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
高明德发来盛家的电话,她打算明日再打过去问问情况。这个突发情况,虽然同样令人措手不及,但稍微冲淡了她在房里的烦躁情绪,精力分散在两件事情上,急切和隐忧,冲淡了一丝不爽,她反而平静了些,否则在面对沈母的时候,她很有可能就会应对不力差一点点,就要破功。
她也许会质问她,为什么不经她同意,就动了她的地盘。质问一时爽,那么这么多年的经营,也就白费了。
“你在总结什么,桑桑?”一直安静开车的沈峯忽然说。
总结?尹桑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在总结自己的状态,是否应付对了,是否符合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人格设定。
沈峯没再说话,安静开车,夜里车少,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五道营。
虽然才到街口,尹桑已经添了些近乡情怯的情绪,街口如常,车子慢慢驶入胡同,开始有了变化。
离开不到半月,又有店面盘点出去了,正在装修。这胡同店铺流动大,她的咖啡厅也算是开得久的了。车子停在店门前,已经打烊,里头没开灯,前身没有什么变化,路灯透过整面的落地窗,能看到里头,连摆设都如旧。
她站在店门前,久久没有动静。
沈峯站在车边等,一会儿,尹桑回头,问他:“来这干嘛?”
他走近,“我以为你想来看看。”
尹桑摇头,“不是说装修有味道么,放着呗,散了味再来,”说着就拉车门上车,“啊,腐竹呢?米瑞带去了?”
沈峯点头。
“行,回去吧。”她说,又扒他的中控台,翻了前面的储物框,“沈峯,你没烟了?”
车子刚开出胡同,沈峯看她,“你不嗜烟,戒掉。”
在寨里那么多天,她一只都没抽过,她没有烟瘾,抽烟似乎就只是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还没等她说话,他又说:“别提周官,周官已经很久不放火了。”
尹桑这才想起来,确实很久没有见到沈峯抽烟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就好像,他们想要在她的家里加一个厨房,认为这于她而言是好事,就加了,他们认为她该戒烟,她就该吗?
“噢。”尹桑说。然后她靠在椅背,像是睡着了,很乖巧。
原路返回,进门,换鞋,上楼,换睡衣,一切仿佛只是倒了个带,他没问,如果不是要去五道营,那么她出门要做什么。他搂着她入眠,只是搂着,她难得乖乖呆着,一动不动。半夜他听见她起来,在行李箱里翻了半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倒药丸时颗粒碰撞的声音让沈峯蹙了眉。
尹桑看了眼床上的情况,走到背对沈峯的那一面躺下,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睡去前她感觉沈峯翻了个身,重新把她纳入怀中,她动了一下,他就环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尹桑起得很早,她洗漱化妆完沈峯还在床上,撑着脑袋看她,“今天想去哪?”
尹桑挑眉,“去学校,你不上班?”
“翘了。”
“不错,沈老板潇洒,”她在整理双肩包,“然而我不行。”
“嗯?”
“给导师干苦力去了,你慢慢潇洒。”说着背上包就药出门,到门边转身说,“不用送。”
得,他特意腾出时间来陪她,奈何她并没有他们“新婚”的自觉。
尹桑出门时,不意外地又被沈母叫住了,招呼她吃早餐,她摆摆手,笑得很甜,“妈,来不及了,我路上吃点就行,先走了啊,晚上见。”
说着拉开门就走。
沈母在里头喊:“我让小方来接你啊!”
“不用了妈,来不及了我打车就好了。”她一边后头说,一边出了院子。
到路边打车,“五道营。”
“好嘞!”司机开始聊天,“这么早您上五道营干嘛去,那儿得晚上才热闹呢。”
尹桑没回复,司机从后视镜里,她冷淡的眼神,还有淡淡的敌意,司机摸摸鼻子,立马就关了话匣,等她在胡同口下了车,司机咒骂,“毛病!不唠嗑也不能眼神挤兑人呐,现在这些小年轻!”
尹桑听到了那句,毛病!
店面还没营业,她开了门,穿过吧台,穿过店面,打开了通往院子的门。
她慢慢推开门。
三十来坪的院子,被小径分作四格,已经整饬一新,东边种着绿植,还有高树,下边挂着吊椅,吊椅上放着毛垫。边上还有藤桌,配一张藤编的凳子。
西厢往院子里扩建了,木质柱子打结构,配上全景落地玻璃,通透感让院子看起来反而变大了,她就站在门边,能看见里头的全景。
那是个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上整齐摆放着厨具,角落里的餐桌上,铺着白灰色条纹桌布,椅子也是木质的。
日系原木装潢,和她的咖啡厅风格一致。
“老板你回来了啊,”身后传来米瑞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咖啡厅的灯被开启,暖光打在尹桑脸上。她凝神半秒,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店里都还好?”
米瑞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开始营业,一边聊:“都好啊,大兵最近有长进了,拉的花越来越好看了,连客人都夸他,啊就是那个万元会员邵先生,不过也有些时日没来了,后厨最近有个采购的克扣,好在被及时发现了,回头我把账单给你看看,还有啊......”
米瑞越来越有店长的样子了,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端茶倒水的服务生了,似乎一切都在变化,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尹桑打断她,“腐竹呢?”
“啊?”米瑞转过头,有点迷糊,“老夫人接走了啊。”
“老夫人。”
“啊,您,婆婆啊。”
“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吧,我还问了您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快了,所以要先接走。”
尹桑起了身,说话有些着急,“不是说因为装修味道重,腐竹抱到你那里去了么?”
“没怎么施工,都是软装,没有什么味道呀。”米瑞说。
尹桑怔怔地,坐回沙发上。
她该怎么做呢,她得想想她该怎么做。沈母这是要做什么呢,她带走腐竹,却没有告诉她,还说是为她得身体着想,那么她现在希望她装作不知道呢,还是知道了接受这个事实,还是去问她?
在沈母心里,她乖巧大方,逆来顺受,只要是她的安排,她从不反对。
慈眉善目的沈母,面目全非的院子,被抱走的腐竹......
尹桑离开了五道营,重新打车回沈家。
路上下起了雪,天压得沉沉的,雪花越来越大。
早晨的北京呈现一种忙碌的状态,车子走一步停两步,下了雪,司机在自言自语,“下雪咯,又该堵死了,姑娘您不着急吧?”
“不着急。”她恨不得路上就走个半生。
她望着窗外的高楼,想自己当年刚到北京时,这条街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都是高楼,那时她不曾见过,便觉得什么都新鲜,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当年的高楼,不是现在的高楼。
沈家呢,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沈家,没有增减什么人,又似乎什么都变了,这些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她想不起来,第一次见沈母的场景了。
但关于沈母的影像,还是不断在她脑海里播放。
她问她是喜欢叫她妈妈还是阿姨,都可以,尹桑笑说,她也觉得都好。
她给她买了新的衣裳,记错了尺码,抱歉地问她是否要更换,尹桑说大一点也是可以穿的。
她问她要不要报兴趣班,和大院里的小姑娘一起学学跳舞,尹桑说都行。
她说大学就呆在北京吧,要不就学经济吧出来门路多,尹桑说好。
她说你如果不想嫁给沈峯,我会帮你。
......
她做了作为母亲应该做的一切,她什么都问过她的意见,也知道她从未有过反对意见。
她以一种宽宥的姿态,掌控着尹桑的成长。
尹桑敲开了门,沈母开的门,对她的去而复返,她讶然,“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不是去学校了么?”
“赶紧进来,都下雪了。看你淋得啊,要洗个热水澡吗?”
尹桑淡淡地看着她,喊:“妈。”
“怎么了?”
“腐竹呢?”
“啊?”
“我的猫呢?”
沈母一怔,进门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佣人,“给桑桑泡点热茶来。”
尹桑换鞋进门,从头到尾低着头。
两人对面而坐。
沈母喝着茶,“这花茶是你喜欢的,今年多备了些,否则这季节还真买不着了。”
尹桑吹吹,喝了一口,“妈妈,这是您爱喝的。”
沈母一怔。
尹桑说:“这是您爱喝的,我并不喜欢花茶,我喜欢咖啡。”
沈母说:“你看,这么多年你都不说,我以为你爱喝呐,不过咖啡对身体不好,少喝啊以后。”
尹桑说:“我的猫呢?”
语调有点高了,边上的佣人,眼神都瞪直了。尹桑从未这样和沈母说话,不,她在这个家里,从未这样说过话。
沈母说:“桑桑啊,你该要孩子了,这么多年,妈妈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是时候了,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养宠物了。”
“您怎么又希望我生了呢,您不是不希望我生么?”
沈母一怔,“这是什么话?”
“妈妈,把我的猫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