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鸦雀无声,安静的近乎死寂。麻贵眼神发亮,背脊却已悄悄挺直;熊廷弼微微急喘,神情亢奋迫切;孙承宗面色沉静,似乎若有所思;唯独叶赫一双眼寒光锐利,看着朱常洛一言不发。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聚在那位少年太子身上,因为所有的不解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来解开。
朱常洛垂着眼睑,阳光射到他的脸上再被他的长睫剪出细碎光影,声音却是如同浸过冰的水:“练兵如同砺刃,只有日练夜练,狠练精练,练得锋芒毕露,练出最精锐的状态,只有到了这个火候,这样的虎狼之师一经放出,才会一战成功,名动九州。”
他的话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慷慨激昂,可入了在场几人的耳中,每个人的心中都象被铁锤狠狠的来了几下,气血如同点燃的火,在胸中不可抑制的翻滚汹涌,就连孙承宗这样的老成持重的人呼吸都变得粗重,麻贵的眼睛从刚才那一刻开始一直就在闪光,最沉不住气的熊廷弼几乎是跳起来道:“……这一天,要什么时候才能来?”
朱常洛扬起脸,眼睛轻轻眯起,几根修长白玉样的手指在案上敲了几下,最后停了下来:“不会等太久,再耐心些罢……”此时在众人眼里,这位少年太子脸上闪着坚定的光,眉宇间藏不住尽是傲意与霸气:“会很快的,快则三月,慢则年底!”
终于吃到定心丸,在座几位一齐轻咝一声,脸上都露出狂喜期待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说完这些话的朱常洛,眼底眉梢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叶赫侧脸看着他,在听到很快两个字时忍不住心中一酸,随即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帐内再度陷入了沉默,各人都在想着心事,麻贵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朱常洛一礼:“殿下请座,微臣要回五军营了。”……用得着这么分秒必争么?熊廷弼愤愤的瞪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几转,有样学样的站起来:“殿下,我也回骁骑营去。”
对于二人的急切,朱常洛没有让他们如愿,而是一挥手:“麻贵将军且慢,一会我还有话讲。”一听太子这样讲,麻贵不敢怠慢,但是人虽然坐下,心却早就飞回了营,不停的盘算着如何再好好练上一练,这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想过了十几个战阵,七八个攻略。
朱常洛转过头,澄如秋水般的目光落在熊廷弼的脸上:“熊大哥,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呢。”
在熊廷弼的心中,朱常洛和天上的神明没有什么不同,听到神居然有事要求他,面目生光之余顿生不敢置信之感,眉开眼笑道:“殿下尽管吩咐,就是要我的命也使得。”
朱常洛笑了一笑:“熊大哥的命金贵的要死,我可要不起。”随即敛起笑容,变得正色:“熊大哥回京之后可曾见过莫大哥?”
这个时候提起莫江城?有引起莫名其妙的熊廷弼挠了挠头:“在到三大营前,我一直在莫府住着呢。”朱常洛嗯了一声,一边伺候的王安从袖子取出一张卷好的纸递了过来,朱常洛伸手接过之后,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后转递给熊廷弼,后者一头雾看着手中卷纸,红绫束腰,封口处有吏部朱印弥封,一看就知这是朝廷调令。
“殿下,这是什么?”暗中稀罕的熊廷弼完全的不知所以。
“这是户部广盈库、军储仓二处六品主事任命文书。”
“给莫江城?”在得到朱常洛肯定的点首示意后,熊廷弼轻声咝了一声,随即惊讶的抬起头来,眼底一派惊喜。
他入官场也不是一年两年,自然知道偌大朝廷庞大的诸多机构中,除了人人仰之弥高的内阁,再往下数就是六部位高权重。而六部之中,自来就以吏部为尊,而户部紧居其二;做为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来说,十年苦读,一朝龙门,穷一生之力只要能够进入六部,这一辈子仕途就算平顺已极。
因为掌握一国钱粮赋税户部与其他部不同,除了尚书侍郎外,特别设立了宝钞提举司、印钞局、广盈库、军储仓四处直隶机构。听名思义,就可知这四处权力之重,远非其他散职可比。事实也证明,但凡接手这四处的官员,无一不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别看眼下这官阶只是一个六品的主事,但历任户部尚书、侍郎,多是从此四处而出。
熊廷弼叹了口气,自已这拿的那里是一份文书,这就是一份前途无限光明的未来户部尚书的委任状啊……莫江城有这种际遇,已经可以用一步登天四个字形容!熊廷弼感叹莫江城的好福缘时,也真心为好友感到高兴,可是心中忽然一动,感到一阵奇怪,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头:“……殿下高看重用他,怎么不直接派人传旨?”
朱常洛摇了摇头,脸色有些沉重:“我不想勉强他。想来想去,这事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勉强,这是什么话?熊廷弼顿时有些愕然,做为莫江城的好兄弟好朋友,彼此了解极深。别看他家大家业,但身为商贾之人,即便是穿金戴银,却是地位低下屡受人欺,走那都没有人看得起。这道任命对于莫江城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鱼跃龙门的好机会,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怎么太子就用上了勉强二字?
眼睛转得几转,熊廷弼脸色变得严肃,上前一步:“殿下,如果有什么事,您可直接对我讲。”
其实他不说,朱常洛也要说,也没避讳孙承宗与麻贵,就将莫江城入宫觐见,正好自已病发,后来见到苏映雪后,莫江城回去一场大病这件事淡淡说了一遍,他说的很快,说白了就是简单将那件事叙述了一遍,然后就住了口。
麻贵听得一头雾水,完全的不知东南西北;孙承宗极富智计,但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对于他来讲,堪比用擀面杖吹火,实实的一窍不通;他们两个不知头尾,可熊廷弼已是听得明明白白,嘴里不知不觉竟然有了丝淡淡苦味……眼前不由自主浮起那一抹俏丽倩影,原来对她有意的不独自已一个,熊廷弼心头不乏失落之意,却是一闪即过,转眼就是云开月明般的清爽。
“殿下用意深厚,熊飞白替兄弟先谢过。明天我就出营找他,他要是还敢犯糊涂,我打也打醒了他!大丈夫立身于天地,当以建功立业为要,儿女情长,那也得看缘份,强求无益。”只有他自个心里清楚,话虽然说的莫江城,实际上无异于自解。
说罢后大踏步扬长出去,只是步伐匆匆,难免有些局促凌乱。看着熊廷弼的背影,好象有点明白过来的孙承宗一笑道:“殿下春风化雨,无论是熊兄弟还是莫兄弟都是屡承恩泽,只望他们能够理解殿下的用心良苦就好。”
朱常洛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老师你不要夸我了,熊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多说,就说莫江城确实是个不何多得的人材,咱们能够有今天种种,他出力甚多。我所做所为就是在为国选材,力求不使黄金入土,明珠蒙尘,他日就算我不在时,大明朝廷有你们在,那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地方了。”这几句话由心感叹,居然不知不觉中说了几分真相。
听前边的那几句话时,孙承宗一直在连连点头,深有同感,可后边这一句一经入耳,孙承宗霍然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殿下……为何做此不祥之语?”这才意识到自已一不小心失言了,心里先警告自已句,抬头见孙承宗一脸惊慌,连忙开朗一笑:“开玩笑啦,老师不要当真。”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悲伤和怒气,随即低下头。孙承宗惊疑不定,看了一眼朱常洛,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时候王安恰好进帐来,笑眯眯道:“殿下,工部赵大人带人将东西都送过来了。”
朱常洛站起身来,眼神变得迫切热烈,“说了这么多闲话,终于到了办正事的时候啦。”
一听说要办正事,顿时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力,朱常洛心情看来极好,一脸春风当先就走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校场之上,果然见来自工部的车马人夫溜须源源不断的自营门涌入,每人肩杠马挑着尽是大木箱,看着甚是沉重,不知里边是什么玄虚,赵士桢正在不停的呼喝指挥,要人夫轻拿轻放,小心磕碰。
见太子来了,赵士桢一脸红光的迎了上来纳头就拜,道:“老臣姿质弩钝,不堪大用,所幸这次没有误了太子大事。”见他比之前清瘦了不少,朱常洛有些心痛,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老大人劳心戮力,于朝廷有大功,常洛心里记下了。”
这次赵士桢没有客套,二人相视一笑。群臣如股肱,贵在知心,客套话不必多说,彼此心中有数,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在看到赵士桢的时候,孙承宗已经隐隐的猜到这里边是什么了。人的名树的影,赵士桢善做火器之名他久有耳闻,联想到前些天朱常洛来大营时的惊人之举,孙承宗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狂喜,眼睛已经开始发光:“微臣斗胆猜上一猜,这里边莫不是上次说的燧火枪?”
朱常洛哈哈一拍手:“果然不愧是老师,见微知著明察秋毫。”
孙承宗大喜!虽然朱常洛上次探营时已经向他展示了燧火枪的威力和用法,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快的做出这么多的枪,看着那几百口大木箱,由此可以看出来,太子在这方面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这时赵士桢已经命人将一口箱子打开,孙际宗实在忍不住急步上前,拿出一把比划一下,入手份量不轻不重,上了生漆的木质枪托拿在手里,说不出的舒服自然。比他认识的火绳枪相比起来,后者枪身明显要长,这样设计的更适合于作战,射程远,杀伤力大,在看到扳机处那个小巧的特殊装置后,孙承宗已经是爱不释手,眼底全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狂热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