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即便是沉浸在极度郁闷中,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还是让朱常洛心生警意。
“殿下果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么……”门外的人低低笑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戏谑与邪气:“时间过的真快,当年宁夏初识,你不过是一个不得意的小小睿王,如今风生水起扶摇而上,只差一步就已将是九五至尊了……对于故人,居然这么快就忘之脑后了么?”
故人……宁夏?脑海中一道电光石火般劈下,朱常洛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原来是你。”朱常洛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还真是故人。”
外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耐心已经用尽,只听门栓处细微一声轻响,门扇吱哑一声两边分了开来,幽幽灯火下现出一个人,嘴角微斜,眼神深沉,笑容纯粹灵动却又危机四伏。
一道如雪如电的光芒掠过,脖子一阵冰寒,朱常洛的脸被匕首寒光映得雪白,叹了口气:“哱云,果然是你。”
反手轻劝轻掩上了门了,哱云苍白英俊的脸凑了近来,眼神层次分明,带着些冷酷凉薄的黑色,就象毒蛇盯着即将到嘴的猎物,笑得恣意邪魅:“能让太子殿下记在心上,哱云真是与有荣焉。”
脖子上细嫩的肌肤在冰冷的刀刃生出彻骨的寒气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朱常洛不适的动了动,神色中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真心的疑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哱云嘴角略勾,笑容魅惑又邪气,“哱云只是我众多名字中的一个,不过我若是你,就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对于他的嘲笑朱常洛没有答理,眼神在他身上转了几圈,陡然变得锋利冷酷:“宁夏兵败之后,你即便消失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混到了宫中,果然是神秘莫测。”忽然冷哼一声:“你是锦衣卫的人?是归黄锦管还是刘守有管?”
哱云笑着摇头,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放到朱常洛的眼前,朱常洛只看了一眼,一直没变的脸终于动容:“你是东厂的人?”
哱云不在乎的笑了笑:“给你看这个只是想让知道,东厂密探也只是我诸多身份中一个。”说完啧啧两声,语气古怪道:“说真的这个身份真的不错,若不是它,想靠近你这位太子殿下,我还真的做不到。”
朱常洛默然不语,“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杀了真正的信使,潜来这里想做什么?”
哱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倏然收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你猜?”
不去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朱常洛皱了皱眉:“你今天来,是为了杀我?”
哱云认真的点了下头:“嗯,猜对了一半。不过如果你配合,我眼下不会杀你,先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伸手摸了下朱常洛的头,脸上神色变得既悸脸叹:“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打开你的头看一下,看看你这里到底装着多少古怪东西,妈的,守在你门外的那些神机营手里的燧火枪真是不好惹,若不是朝廷信使这个身份,想要接近你真是不容易。”
朱常洛嫌厌的躲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跟你去见任何人。”
哱云嘿嘿低笑,肆无忌惮的满是轻蔑,一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转视自己,眼底兴奋的火苗不住跳动:“不要这么快就急着拒绝我,好多秘密都等着你来揭开呢,你真的就要这么拒绝掉?”
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朱常洛垂下睫毛。避开他的手:“如你所说,我都是要死的人,知道太多也没有用。”
哱云大怒,带着一抹狰狞的笑意:“什么叫没有用!我们准备了这么久……”说到这里,话声忽然止住,在朱常洛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眼底的火苗瞬间放大,森然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看着他手中雪亮的匕首,朱常洛笑得明月清风一样自然:“你是不敢杀我,如果你要杀我,也不会故意和我说这么一大堆话。”说罢眉毛抬起,嘴角勾起十分的讥讽:“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能让你干冒大险来这里的必定是冲虚真人。”
哱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瞬也不瞬的紧盯着他,霍然站起拊掌笑道:“嗯,你嘴里的冲虚真人,我管他叫爷爷。”
见对方坦然承认,朱常洛心里不见分毫轻松,反倒沉甸甸的难受,沉默片刻:“你都能来,他为什么不来?”
哱云眼底瞬间燃起两撮怒火,就连声音都变得咬牙切齿:“他来不了,都是拜那个杂种所赐!”说完这句话后,哱云忍耐力似乎到了极致,低喝道:“少废话,到底走不走?”
看到哱云说起那个人咬牙切齿的表情,朱常洛的眼底已闪起了光,脸上露出开朗笑容:“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都在你手,你要怎么样我没办法,有本事你就带着我闯出外头的神机营的火枪阵,没本事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哱云大怒:“你自已要寻死,就不要怪我辣手!”
朱常洛理都懒得理他,笑着闭上了脸,淡淡道:“您受累给个痛快,我谢谢你。”
哱云怒不可遏,竖掌如刀,向着朱常洛的后颈便击了下来。
此时屋外好象起了大风,窗棂外微微一响,一道寒光如电般掠进,无声无息的向哱云喉间直射而来。这一招攻敌之自救快的无与伦比,早在窗响之时哱云已经知道不妙,不由得又惊又怒,自已这一掌刀劈实,朱常洛固然是小命无存,可是自已也是毫无悬念要丧生剑下……这一招两式俱伤的打法,到底要怎么破?
心中恨极怒极,却也惊恐至极,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炽热疯狂,不管不顾的掌刀继续下压,他不相信他会罔顾朱常洛的性命,明明是自己胜券在握,掌握生死,怎么也不会甘心形式逆转,他想要赌一次!自已精研的控心七术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制人要巧,巧在制不可制之人。
可惜他的控心术在这个人面前再一次失去了作用,他已经能够感觉自已掌缘在朱常洛的颈上传来的淡淡微温,可是那矢若神龙的剑光并没有半分的停滞,雷霆万钧的一往无前,直奔他的喉间而来。剑光映亮了两个人的眼,一个是哱云因为恐惧瞪大的血红的眼,一个是朱常洛墨如深潭,无渊无底的眼。
在最后一瞬终于放弃了试探,哱云终于无可奈何的做了选择……因为他已经清楚明白的确定,叶赫这一剑确确实实并没有半分顾及朱常洛的生死,而他自已却还不想死,所以他只能放弃。
挥手将朱常洛向着剑光一送,哱云如同狡兔翻身一样快捷无伦的迅速后退,尽管退得极快,可喉间还是一阵剧痛,热热的血顺着喉头滴了一身,站在屋角,哱云惊怒交迸:“叶赫,你居然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久已不见的叶赫挺拔站立,整个人就象一柄出了鞘的剑一样锐利锋芒毕露,眼眸冷如寒星,剑尖指着哱云一语不发,可是手背上青筋突起,明显是在全神贯注,蓄势待发,可以预见下一击暴起之时,必是石破天惊的无可抵挡。
哱云脸色倏变,眼前这个叶赫似乎的以前大不一样,同样是面对一柄剑的感觉,不过现在的他更象一柄没有感情的剑,这样的剑有多可怕,只有面对他的人最有感受。转过头望着倒在地上的朱常洛,哱云语气是全然的不敢置信:“他居然完全不在乎你的死活?”
面无表情的叶赫静静站着,带来的无形的沉重压迫,气氛紧绷如弓弦
倒在地上的朱常洛慢慢爬了起来,呵呵笑了几声:“你以为他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哱云惊讶的看着叶赫,一脸全然不可置信:“你们……你们?”
朱常洛眸光流转,脸上表情在这一刻空洞而冰冷,苦笑道:“你真蠢,居然到现在还看不穿。他救我,不是因为你要杀我而救,而是因为他不想看着我死在别人的手里而救,你懂了么?”
看了看一脸苦笑的朱常洛,又看了一眼亘立如山不为所动的叶赫,哱云今晚此刻心头第一次有了凛然寒意:“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叶赫皱了下眉头,低声喝道:“少废话,带我去见他!”
哱云脸上肌肉扭曲,咬牙狞笑:“要见他,先让我用剑刺穿你的气海,我或许可以答应。”
叶赫二话不话,剑光发虹,干净俐落的刺了过去,哱云早就蓄式待发,身形如鬼魅游走,二人如同困兽之间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每一招一式都是不见血的狠厉。朱常洛老实的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身影如鬼似魅似飘忽来去,转眼两人已拆了十七八招。
哱云的掌指交换,每一招一式都不重复,如同穿花蛱蝶一样目不暇接,朱常洛先是看得目眩神驰,再看得几眼居然就有种烦闷欲呕的感觉,连忙扭过头不敢再看。而叶赫却始终以最简单的招式应对,颇有种任你千条妙计,我只一剑相迎的坚定,却是奇怪的有效果。几十招之后,一声惨喝中,哱云胸口血花四溅,叶赫长眉微扬,黑发飘散,有如天神下凡,剑锋入肉三寸却不下刺,声音冷肃:“说,冲虚现在那里?”
此刻屋外人声熙攘,不用看就知道,屋外已经是围得水泄不通。低头望着插入体内的剑尖,又看了一眼向着自已发问的叶赫,哱云绝望得笑了一笑:“……你不配叫他的名字,他教了一大堆的弟子,可你们一个个全都背叛了他,午夜梦回之时,你们愧也不愧?”
哱云忽然笑起来,一伸手抓住刺在胸口的剑锋。叶赫冰山一样的脸终于动容,低喝道:“你要做什么?”感受到剑上传来的诡异力道,叶赫眼眸静静变大:“你想死?”
哱云大笑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你们一样,他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一只手狠狠捏着剑锋,鲜血沿着剑身急迅奔流,另一只手指着朱常洛,扭曲着脸笑的诡异:“你记着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
他的话刚完,叶赫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自剑身上传来……剑身已经贯穿了哱云整个身躯,朱常洛情不自禁的惊呼一声,叶赫皱眉撤手放剑,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挡在了朱常洛的眼前。
哱云的眸光里有毫不掩饰的疯狂、失落和慌乱,如同疯了一样狂笑道:“不要以为你们胜了,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在黄泉路口一个个等着你们来。”身子在地上扭了几扭,就此不动。
浓重的血腥气中人欲呕,但是好象没有人在乎这个。屋内瞬间变得出奇的安静,是那种连呼吸都停止的安静,转过头正好对上朱常洛的眼,叶赫忽然别过了脸,对方看不见的眼底深处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犹豫与痛苦,声音却是异常的沙哑干涩:“……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