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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君上,北周安定尚不足二十年,若此刻掀起战乱势必会令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然。”宫佳南曦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此刻更好像破空而出,声音回荡在冷寂的大殿之内。
朝堂上,众人皆哑然的看着她。
先帝崩天,贤臣良将惨死,本以为宫宇会将先帝子嗣一并赶尽杀绝。宫佳南曦出现在新帝登基的大典上已是意外,此刻当着朝臣的面,竟然反对宫宇的言论,这无疑是在招惹杀身之祸。
宫宇脸色变了变,然而下一刻宫佳南曦突然话锋一转,口气愈发谦卑。
“南曦不才,却也曾与镇国公唐鸿修习兵法剑术十余载。父皇临终前将虎符交托南曦,自是委以重托。南曦愿意出征,为北周而战。”
她不能将手里最后的王牌都交出去。生在乱世,只有兵马能决定主宰权。这是她父皇和唐鸿用命给她换来的,也是报仇的最后筹码。
“臣以为不妥。”大司仪向前跨出一步,花白的胡须垂在紫色官袍上。
“北周从无女子领兵的先例,长公主殿下长居安乐,且不说从没有上过战场,毫无作战经验。殿下生为天家贵胄,千金贵体,怎么能上战场与青国兵卒拼杀?”
大司仪话音一落,立刻赢得一片附和声。
如今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半数是宫宇的心腹。其余官员也多为自保,不得不对宫宇言听计从。一入宫便知道是什么形式,唐墨暗叹一声,眼底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大司仪此言差矣。”
清朗的声音无疑是南曦的一根救命稻草。众臣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唐墨脸上笑容如常,不见丝毫慌张神色。他右跨一步,从容地朝殿上之人作了一揖。
“微臣以为,长公主聪颖过人,又自幼长于镇国公府,得镇国公亲自授业。兵法修列通读,十八般武艺也是精通的。况且虎符是先帝御赐,器重殿下之心天下人皆可共鉴。岂能因为殿下是女儿身便辜负了先帝。”
明明是温润的腔调,此刻却字字铿锵。南曦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温暖。千军万马之前,也只有唐墨一人愿与她生死与共。
见宫宇依旧不说话,宫佳南曦银牙微咬,单膝跪地。“此战若输,南曦愿意以死谢罪。”
庄严宏伟的宫里渐渐沉淀出一丝冰凉的疲惫,这一刻,究竟是谁的手覆了天下,谁的心割让扶桑。
朝堂里一片寂静。站在她身边的太**珏微微哑然。为了那一片虎符,竟然都不惜拿命来赌了么?他抬头望一眼端坐于龙椅上的父亲,那个本来永远不会属于父亲的位置,如今坐在上面,心里竟没有一丝不安么?
宫珏犹豫片刻,轻撩下摆跪在南曦身侧。“启禀父君,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之中也不乏有才能者。况且南曦贵为北周长公主,理应为北周臣民表率。”
此语一出,朝堂上4的气氛更显古怪。叔侄不同心也便罢了,竟然父子也不能同心。宫宇只觉心口的怒气更盛,测眼朝宫珏看去,面上的阴霾之色毫不遮掩。他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向宫佳南曦。
“你我叔侄,本不必计较这些。只是曦儿,你身为北周长公主,出征之事必须要给北周臣民一个交代。”
“南曦定当不负北周,不负君上。”
宫宇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和煦如同三月的春风。这副君安臣乐的模样,倒也是他愿意见到的。不管宫佳南曦是否真心臣服,也不管她日后能闹出多少事端。至少在朝臣面前,南曦给足了他脸面,承认他是北周新主。
“贵妃在西宫设宴,下朝后你便过去。连同珏儿,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宫佳南曦笑不出,甚至连回头看一眼唐墨的勇气都没有。心口仿佛被碎冰插满。她低下头,只能握紧广袖里的短剑。冰冷坚硬的触感挤压着仅存的骄傲和大义。
北周的冬天很冷,天也凉的早。长廊两旁的草地早已不见了青绿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枯黄。
一队队身着粉色或蓝色裙装的宫娥经过宫佳南曦身边,安分的与南曦低垂着眉眼行礼。她们也正是如花的年纪,腰肢纤纤若扶柳,面容精致胜芙蓉。
长廊尽头,宫佳南曦突然顿住脚。披散在锦袍上的流苏随之一颤,呤叮在冰冷的空气里。她抬起头,银杏树的叶子打着旋落在宫佳南曦肩膀上。树下秋千上的红漆斑驳,自宫佳南曦离宫后秋千架就闲着,也就没有宫人记得翻新上漆。
扮成宫人的梦挽歌突然轻咳了一声,低垂着眉眼愈发恭顺。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宫珏站在南曦身后不远处,张扬显赫的明黄色太子朝服掩不住满身儒雅。
宫珏很高,长相与其生母冯氏极像。只可惜冯氏出身微贱,宫珏长到七岁便被过继给他的嫡母宫于氏。从此母子俩竟然再也没见过面。
“太子。”宫佳南曦转过身,不动声色看着这个温润无争的表兄。
宫珏笑起来,七分苦涩三分嘲弄。
“太子?”他似喃喃自语,“曦儿还是叫我珏哥哥,我……”
“如今早已不是儿时光景。”宫佳南曦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不卑不亢道,“您贵为北周太子,尊卑有别,南曦不敢造次。贵妃娘娘还在西宫等候,请太子殿下恕南曦不敬,先行告退。”
走出去几十米,直到长廊拐角处,梦挽歌突然嗤笑一了声,“你这表兄,倒是比你那弑兄夺位的小叔叔有良心多了。”
宫佳南曦眼帘微垂,仿佛对梦挽歌的话充耳不闻,只顾着走好脚下的路。拐角处侧眸的瞬间,点着大红色胭脂的唇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宫珏张了张口,那一抹似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他苦笑一声,当年那个揪着他的衣角喊他珏哥哥的少女确乎已经消失。手心里攥着绣满莽纹的衣袍一角生硬扎手,金线固然尊贵异常,却未必有寻常绸缎软滑舒适。
父亲说,唯有无情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为了权力,不顾天下非议,不顾骨肉之情弑兄犯上,宁可背上千古骂名也要满足自己的私欲。
枯黄的枝桠将宫墙围起的四角天空分割成支离。他第一次觉得这么难过,也是第一次觉得,这北周皇宫竟如此冰冷。宫变当日,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满身血腥站在宣门殿里,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修罗。出生在宫家,唯有强者才能背负着荣耀生存下去。
这个姓氏,这份血统,或许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光鲜荣耀。宫珏闭上眼睛,心口里满是苦涩。他叹息一声,收了袖摆也往西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