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前脚刚进村子,后脚那几个坐在村头松树下的中年妇女就纷纷放下了手头的草绳,一窝蜂地跟了上去。
穿着一身碎花棉袄的张婶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她有些神情紧张地跟在后面,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裤边。
一旁的王婶见到张婶的反应,便禁不住奇怪地问道:“张姐,你这是干嘛呢?”
张婶惊了一下,这才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很小声的声音说道:“我们家大贵前两天刚从城里回来,我问他城里面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他……他说他们酒楼的大掌柜的女儿已经偷偷跟他好上了,这两天就会来村子里见我们……”
“噗……”看着张婶扭扭捏捏,却又满怀期待的模样,年轻时曾在玄武城中一家珠宝行做过活的刘婶就一口气没憋住,当场笑出声来了。
张婶抬头望了望前面轻车熟路的,美得跟仙女儿似的何琼,有些气恼地瞪了刘婶一眼,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就不许我家大贵有出息,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回家了?”
“张姐,这可真不是我想笑的……”刘婶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她强忍住笑意说道:“实在是忍不住了……您就算没看见那姑娘裙子上嵌着的珠子,也该看到她额头上的那枚宝石了吧?别的不多说,就那枚宝石,买下十家酒楼都不成问题,哪个酒楼掌柜家的闺女儿能戴地起?”
“有没有那么值银子哦……”张婶还真就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一脸狐疑地说道:“你说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独自一个人跑到城外来,还把这么贵重的宝石戴在头上?就不怕让人抢了啊!”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的……”刘婶也点点头表示认可,但她们又哪里知道,何琼额头上的那枚宝石别说是十家酒楼了,在玄武城中买下一整条大街都不成问题,价值根本不是她们敢去计算的!
村子上的人都喜欢凑热闹,村子里来了这么一位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富家千金,自然会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
结果,何琼才在村子里走了没几步,身后就跟了二十多个满脸好奇的村妇,甚至其中好几个还拿着草绳,一边看热闹一边打着绳,两不误。
很快,满心期待的张婶就彻底失望了,因为何琼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连停都没有停一下,就飞奔向了她家院子斜对面的老何家。
老何以前是村上出了名的修补匠,就是死得早,许多人都挺为这个家庭感到惋惜的。
还好老何的几个兄弟还能出手帮衬一下何家寡妇及老何死后留下的几个孩子,否则这么些年下来,这个家该散早就散了,哪能挺到现在?
当何琼推开何家院子的木栅栏,直定定杵在何家院子内的时候,围观的村妇们便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傻眼了。
何家的大女儿何琼在三年多前被一个年纪轻轻的,该挨千刀的人贩子拐跑了,至今没有半点音讯传来,何家寡妇拖着三个儿子进城找过何琼,据说回来的时候大哭了三天,如果不是放不下那三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恐怕这会儿都已经在村头投河自尽了。
而何家的三个儿子,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去年临近年关的时候进了城,听说是在一家皮草行当伙计,好赖也能养活自己了。
但那小子村上人都知道,细胳膊细腿的,还黑的跟一块木炭似的,虽然个子高点,但也无论如何也骗不来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啊!
除了这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二儿子之外,剩下的两个小儿子一个才十岁出头,另一个只有九岁不到,就更加不可能了……
可是村上也没听谁说过老何家在城里还有什么亲戚啊,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富贵人家,顶多就是城里普通的老百姓而已。
但何琼偏偏走进了何家的院子……众人相互间猜疑了一阵后,便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小姑娘怕是走错门了!
有几个听到动静凑过来看热闹的小年轻望着何琼那曼妙的身段,就忍不住躁动了起来,在人群中跃跃欲试,想要上去吹几声口哨,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希望能引起这位小姐的注意。
就在这个时候,在家里收拾碗筷的何琼母亲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就围着一条满是油污的围裙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手里面还端着一只黑色陶盆的何琼母亲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听到院子里边传来一阵‘噗通’地声响,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所有人就都同时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望着比三年前更加苍老的母亲,何琼眼含热泪,失声喊道:“娘!!”
“……”老儿庄的上空不断回荡着这一声深情的呼喊,可聚集在老何家院子外面的村民却都同时傻眼了。
空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完全凝固了,只留下母女之间那满含激动、困惑、怀疑和不敢相信的复杂眼神。
“咣当”一声,何琼母亲手中端着的黑色陶盆瞬间落在地上,摔地粉身碎骨。
平日里哪怕打碎了一口旧碗都要心疼数天的她,此时此刻却连头都没有低一下,只是愣愣的望着跪在院子内看着自己的何琼,大脑一片浆糊,也不知自己此时该作何反应了。
三年前就已经认定被人贩子拐走之后杳无音讯的女儿突然回来了……而且当年离家时瘦瘦小小的黑丫头,如今却出落得如此美丽!
两行浊泪不经意间就流淌了下来,何琼的母亲像是一只牵线的木偶,很木讷地扯着脸皮笑了笑,呆呆道:“大……大丫头……你……你回来了……我……我不是又在做梦了吧?”
说着就抬手想要在自己的脸上掐一把,看看自己能否感到疼痛,或是从这场美梦当中苏醒过来!
见到母亲的反应,何琼的眼泪也是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如一阵清风拂过,转瞬间就到了她母亲的面前,伸手拉住了她那粗糙的手掌。
何琼哽咽道:“娘,我回来了……您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拉着何琼抹着眼泪,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你看看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提前叫人打声招呼……吃饭了没有?锅里面还有几碗粥,那都是你以前最爱喝的浓粥,娘整整加了半瓢米呢……”
“娘,我吃过了,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何琼掺着几乎快要站不住的母亲往屋子里面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您闺女儿现在的身子可壮实了,一口气能吃三碗干饭,连师尊都讲我太能吃了……”
说话间,母女二人进了屋,那扇漏风的破败木门也就被轻轻地关上了。
聚集在何家院子外看热闹的老儿庄村民们一下子就炸开锅了,谁都没想到这个长得如此漂亮的少女,居然就是老何家三年多前据说已经被人贩子拐跑的大女儿何琼!
村东的杨婶说道:“我就说嘛,老何家已经够倒霉了,不可能再倒霉到下一代去的……你们瞧瞧这何家的闺女儿,三年多时间不见,整个都变了一副模样了,要不是何婶还能认得自己的女儿,恐怕咱们庄上谁也不认识了!”
“好家伙……这何琼八成是老何在外面捡来的吧?咋就生了一个这么祸……祸……对了,那叫啥来着?”
“祸国殃民?”
“哎!对对对,就是祸国殃民……这小丫头片子长的也太漂亮了吧!”
“不过她不是说被人贩子拐跑了吗?”
“可能是又逃回来了吧……”
“瞧她身上穿的那些衣裳,恐怕穷苦人家攒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上一件,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来的银子?”
“别说了,刚才刘婶都说了,这何家闺女儿头上戴的那块石头,能在城里买下十家酒楼来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臭小子都满脑子在想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话,就那块石头,买下十几家青楼都够够的,人何家闺女儿没你们想的那么脏!”
一个平时在村上极有威望的中年悍妇瞪了眼,那些躲在人群中嚼舌根的小年轻就一个个的干笑着闭上了嘴巴。
很快,得知消息的老庄主从村南的古井旁赶过来了,扬起拐杖就轰跑了在场的所有人,“滚滚滚……没事都在这里堆着看唱戏呢?该下田的下田,该回家的回家,别在这说风就是雨的!人小何家的闺女儿回来不容易,谁要敢在背后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还特别瞪了那几个平日里流窜在村子当中无所事事的小年轻,警告道:“尤其是你们几个,都注意着点!”
在场的人们一哄而散,闹糟糟的气氛这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不过,那几个被老庄主赶跑的小年轻,却是绕了个弯又躲到了何家后面的杂草垛里,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薄外衫的小年轻蹲着身子叹气道:“真没想到,何琼这野丫头也有穿金戴玉的这一天……早知道以前就对她好点了……”
“得了吧,人家现在身上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出来换成银子,都够把你压死十回八回的了,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些鬼念头吧!”
“这可不一定。”另一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小声的说道:“你们还记得没有?三年多前,何琼这丫头可是许给赵大哥做媳妇了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年轻人,顿时眼睛就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