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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回到大殿的时候,歌舞升平仍在继续,正换到最后一个节目。淑妃落座后君商羽随口问了一句,淑妃神色微动,笑着说没事。
“药凉了,朕命人撤下去了,你回宫记得再喝。”君商羽握了她的手道,“最近你总休息不好,明日传胡太医去给你瞧瞧。”
淑妃抿了抿唇,“是,皇上。”视线往台下一扫,她忽地皱了眉头:“这女子是……”
白色衣裙外覆着一层轻纱,脚步轻盈如同在云端起舞。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在旋转中更显*。
不及巴掌大小的瓜子脸含羞低垂,半截藕臂因抬起而露出衣袖,樱桃红唇,眉心一点朱砂。
明婵……
容绣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无端令她思绪不安的名字,手指用力攥紧了袖口的锦缎,指尖微颤。
“怎么了?”孟长淮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忙回过头去看她。
“没事。”
容绣朝他扯了扯唇角,看向舞台中央领舞的白衣女子。那如下凡仙女般窈窕的身姿和令人欣羡的容貌,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却仿佛无形中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轻纱蒙面的歌女跪坐在软席上娓娓弹唱,歌喉婉转动听,舞女们个个姿容清秀,柔若无骨,而整个大殿上最叫人挪不开眼的,仍是那个舞姿翩翩的白衣女子。
对面的王爷公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孟长淮却表现得全无兴趣。他低头去看容绣,见这丫头目光呆滞,视满桌佳肴如无物,独独盯着盘子里的樱花糕,于是笑了笑,拿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唔?”微微嘟起的唇被冰凉的东西碰了碰,鼻尖也嗅到一丝熟悉的香甜味道,容绣这才回过神来。
只听孟长淮另一边的辅国公齐峥幽幽叹了一句:“明太傅家的这位小姐,真是越发容色倾城了。”
容绣默默地品着嘴里的樱花糕,看起来没有一丝反应,孟长淮却终于明白这丫头魂不守舍的是在寻思着什么了,当即笑着对齐峥道:“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然不错,本世子居然没认出来。”
容绣闻言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世子爷娇妻在侧,别的女子当然入不得眼。”齐峥呵呵笑着。
这话一箭双雕,叫两人都受用得很,孟长淮笑着握住容绣的手,朝齐峥端起酒杯,“国公爷如此心喜,大可以改天去明大人府上一试,说不定就抱得美人归了呢。”
齐峥却如同被吓到了似的,连连摇头,脸颊上横肉颤抖,举杯与他一碰,讪讪道:“世子爷说笑了。”
辅国公夫人的泼辣善妒全京都人尽皆知,国公府里的小妾个个过得水深火热,明太傅定不会同意自家的宝贝千金嫁过去受苦。
孟长淮仰头喝干了杯中美酒,笑而不语。
歌姬的吟唱还在继续,许是快到尾声了,歌声空灵带泣。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
明婵从娇羞托腮的跪姿腾然而起,纱裙包裹下的白皙细腰若隐若现,她手指间缠着粉色半透明丝缎,略踮起脚,踏着轻盈的碎步绕了大殿一圈。
在经过孟长淮身前的那刻,却忽然不慎被丝缎绊住了脚,身子一歪,颤巍巍地倒了过来。
殿内众人几乎全倒吸了一口气。
容绣并未在观赏舞蹈,依稀听见女子的娇呼时,才抬头望去。雪白纤细的身影眼看着便要扑倒在桌案上,容绣刹那间惊慌失措,心里盼着孟长淮千万不要管她才好,又实在有些不忍心见这女子于众目睽睽之下出洋相。
仿佛是冷眼瞧着,可容绣心底的矛盾与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相传洛康王世子爱妻如命,因此满大殿的人都等着看这位世子爷的反应。
“谢……谢谢世子。”
明婵冒着一层薄汗的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唇角扬起了娇羞的弧度。
不负众望,孟长淮还是起身接住了明婵。原因很简单,人是朝他这儿倒过来的,他若不接,铁定要被殃及。
躲开?那太不厚道了,虽然他从不自诩心善之人,也着实做不出来。
救人本乃功德一件,孟长淮此刻却是万分懊恼,总觉得身后有目光如芒刺在背,心顿时虚了起来。
容绣本就对这明婵心存芥蒂,他知道她此番定又要多想了。
同时与孟长淮一道站起来的还有齐峥。他原以为孟长淮可能不会管明婵,便想着力所能及救美人一次也不算亏。谁料到世子爷亲自出动了,这便叫他尴尬得很,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只好愣站着。
见齐峥还没坐下,孟长淮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将臂间的女子朝那方扔了过去。
“………………”
除了典乐,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而终于美人在怀的齐峥,心情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如意:用这么大力气摔过来,世子爷究竟是有多嫌弃啊?可怜了老子的老腰……
如此戏剧化的转折,叫众人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连君商羽都没能忍住,握拳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淑妃用帕子捂着嘴,手搭着肚子,肩膀微微抖动。
容绣想破脑袋也没曾料到自家夫君会是这种反应,本还思忖着要怎么与他闹一闹才好,见状却只顾着目瞪口呆了。
待孟长淮坐下来,她愣愣地朝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呵呵,长淮啊,都娶了娘子了,怎么还调皮?净让长辈们看笑话。”最后打破宁静的还是太皇太后,“听说你母亲身体抱恙,哀家那儿有些上好的补品,回头差人送去。许久没见了,叫你母亲有时间进宫来坐坐,啊?”
孟长淮朝殿上恭敬地拱手一揖:“是,臣代母妃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显然是要将这插曲揭过,众人也便不多表示了,各自与周围的人谈笑用餐。
***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还留着浅浅的白,一寸一寸等待着被夜色笼罩。
京都澜河的石拱桥上,多的是喜笑颜开的男男女女,桥下一盏盏点亮的莲花灯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地朝南流去,桥上渐暗的天空中,绚丽的烟花一朵一朵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天还没黑呢,今年除夕的烟花为何这般早?”
“对啊,往年午夜才会燃烟花的,为何提早了?”
“难道御礼台的大人们也赶着回家吃年饭守岁?哈哈哈……”
“不对,这似乎不是御礼台的方向啊,打哪儿放的?”
“诶哟,说不定是哪位王孙公子在博佳人一笑呢!”
……
百姓们指着接连不断炸开的烟花,纷纷表示疑问。
大庆朝百姓是禁止私自燃放烟花的,过年时大人小孩们玩耍的,仅仅是些小礼炮。
只有每年除夕,朝廷才会派几位臣子在御礼台值夜,安排午夜之时燃放烟花的事宜。
除此之外,便是在朝中有权有势之人,偶尔能破一破例,但事前也得向朝廷报备,征得准许。
然而,此番他们所以为的王孙公子,却并不是什么公子,而是一位年逾四十的……“老男人”。
“父王,我说的那些都是少爷公子们追姑娘的法子,您年纪大了,不适用。”昨晚孟长淮给他支完招后,原话便是这般说的。
但孟天逸丝毫不觉得。
他知道至少此刻自己的心情,与那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无异。有点忐忑,也有点期待,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回应,又害怕自己做的一切仍旧无法打动到她。
他如今越来越明白,有些事,晚一步便是错过,而他却已晚了二十余年。
但庆幸的是,她一直都在。
“……夭夭。”他鲜少这么称呼她,因而语气十分生涩。
自从爹娘过世便没再被人唤过的乳名,一时间让蒋思仪心弦颤动不已。两手无措地交缠在一起,她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脑海中的烟花却似乎仍未停歇,绚烂夺目。
“很漂亮,妾身很喜欢,王爷有心了。”良久,她才抬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垂眸道。
孟天逸背在身后的双手反复松开又紧握,张了张口,有些局促:“夭夭,前些日子你不开心,本王……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心情好些,问了长淮,他说要本王哄哄你。本王……不曾哄过女人,只听人讲这除夕的烟花是最美的盛景,就想着……放给你看看……你……喜欢就好。”
蒋思仪偏了偏头,望着河水里倒映的一轮弯月,带着些微哽咽道:“谢谢王爷。”
“夭夭,我们——”
“王爷,”蒋思仪轻幽幽地打断孟天逸的话,提着裙摆坐在了游船边上,“您知道么,这世上最经久不衰的是人心,最脆弱的,也是人心。有人好好护着,它才能坚韧如丝,否则,时间越长,溃烂得越多,直到最后,千疮百孔,血流干,什么都不剩了。”
孟天逸抿紧双唇,不知该如何答话。
“妾身从来不怪王爷妻妾成群,反倒觉得与妾身比起来,她们才是真的可怜……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靠自己的美貌或才情让王爷心喜,殊不知,她们都只是因为旁的人,才入了王爷的眼。”蒋思仪低低笑了,“秦氏的眼睛,杜氏的手,梅娘的脸,薛氏的嗓音……可不都像极了那一个人?王爷气恼也好,妾身的确看过王爷珍藏的那幅画像,但妾身不后悔,至少从那之后,妾身活得清楚明白。”
蒋思仪用手指轻轻划着船舷,叹声道,“妾身此生最遗憾的,便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心。如果能重活一次,七岁那年的宫宴上,妾身一定不会将王爷一眼看进心底里去。这么多年来,自欺欺人,无谓挣扎,妾身真的累了,如今只盼着长淮和绣儿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然后老了化成一抔黄土,彻底了断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