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妙的预感,寂静如同深水般让人窒息。她记得自己离开台边,说:“……扎克斯?”
连续几天不睡觉的后果,就是她在失去意识前,只看见了扎克斯慌忙朝她跑来的模样。
黑暗中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平静得令人心安。
但渐渐的,如同水面起了波澜,回忆里的蝉噪逐渐清晰。她看见了叶隙间跃动的碎光,看见了又高又远的树冠。她坐在山坡上。天空很蓝,盛夏生机盎然。杰内西斯说,他以后会成为英雄。
同样的山坡,她和吉利安躺在秋天金色的麦浪里,一起看天上的白云。
G计划的全名是吉利安计划。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人工培育出古代种,减少神罗开采魔晄的费用。
神罗的科学家在两千多年前的地层里发现了假死状态的生物,这个生物后来被确认为古代种,而神罗相信古代种能找到传说中的约束之地,那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晄——人类社会如今赖以为生,但同时也在快速枯竭的珍贵能源。
古代种原本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但地层里保存的尸体给了科学家们新的希望。他们将它命名为「杰诺瓦」,为了人工培育出古代种而将杰诺瓦的细胞注入人类体内。
吉利安曾是科学部门的研究员。她注射了杰诺瓦的细胞,然后她的细胞又被注入了人类胎儿的体内。通过这种方法诞生下来的胎儿之一就是后来的杰内西斯。
至于安吉尔,则是吉利安自然怀胎十月所生育的孩子。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都是神罗人体实验的产物,但他们在出生后不久就被神罗判定为失败作。
吉利安曾试图带着还是婴儿的安吉尔逃跑,但是她失败了。
神罗将她押送回了巴诺拉村。至于杰内西斯,他虽然是个失败品,作为从当年的实验中活下来的、硕果仅存的样本,他也被神罗放到了巴诺拉村,由他后来的养父母负责监视。
充满回忆的,绿意盎然的村庄,其实是神罗囚禁三人的牢笼。
杰内西斯的养父母,是神罗特意放到他人生里的监视者,从小到大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定期向神罗汇报他的状态。
那两个人,是杰内西斯从有记忆起就会喊为“爸爸”和“妈妈”的人。
爱是真的,背叛同样也是真的。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本来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巴诺拉村。
知道神罗真面目的吉利安,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默许了两人参军呢?
这些事都不得而知了。
她在医疗室熟悉的房间里醒来,扎克斯第一时间探过身。
他虽然还没开口,但她好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头顶的灯光很刺眼。
——收到科学部门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她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时,吉利安默默走进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枪作为送别礼。
——她当时没有问吉利安,她为什么会有一把枪。
巴诺拉村没了,罪魁祸首是杰内西斯。
村里无一人存活,吉利安也不例外。
唯一的不同:吉利安的死因是自杀。
第18章18
蝉鸣。
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蝉鸣。
盛夏的阳光照耀着田野,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枝头。得到充足养分的植物恣意生长,茂盛的绿意满溢而出。像没过杯沿的水一样,花花草草从砖墙的缝隙里挤出来,从路旁的田埂里冒出来。明亮的色彩铺天盖地,世界没有任何阴霾。
夏天是一种温暖干燥的甜味,是晒得发烫的野草,靡丽缠绕的花朵,和落在窗沿上的甲壳虫。
村里的果园绿树成荫。如果在外面跑累了,玩累了,就躺到树底睡上一觉,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枕着窸窣轻吟的微风,在夏日的午后进入梦乡。
以前快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枝头的苹果一样,随手一摘就能品尝到爽口的甘甜。
童年的魔法是何时消失的呢?
同样的一棵树爬了千百次,同样的一条河流游了千百次,同样的一片海看了千百次。
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的游戏,到底是从哪一次起,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变得幼稚起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当她还沉浸其中时,她的玩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她还是喜欢爬树,还是喜欢下河游泳,还是喜欢踩着浪花在海边跑来跑去,然后回头寻找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身影。
只有笨蛋才会喜欢一成不变的幼稚游戏。
只有笨蛋,才会满足于平庸无趣的日常,不向往波澜壮阔的人生,不渴望名声和荣光,也不盼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好像都在长大,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原地,守着她的苹果树、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价值的宝物。
一颗两颗三颗石头。
一只两只三只萤火虫。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不在的第一千九百三十六天。
她收到了神罗科学部门的录取书。巴诺拉村和米德加所在的东大陆隔着一片大海。码头的风涨起船帆,碧蓝的海面波光跳跃。到了给她送行的那一天,巴诺拉村来了很多人。
杰内西斯的养父母欲言又止,这么多年,他们看着她长大,好像已经将她当成了半个女儿。如果杰内西斯再不回家,巴诺拉村最大的果园说不定都要易主了。
当然,她知道那只是玩笑话。
汽笛长鸣,船只缓缓离岸。那一天太阳很耀眼,海风在耳边呼啸。她站在船尾,看着岸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们说,杰内西斯就拜托她了。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巴诺拉村的罪孽都和她无关。
站在送行队伍最前方的两个身影,渐渐被距离和时间吞没。
作为人体实验的产物,杰内西斯在这世上并没有双亲——怀着期待和爱意将他生下来的双亲。
但在她看来,那对夫妇分明就是他的父母。
他唯一的父母。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别放弃他。」临行前,杰内西斯的母亲紧紧抱住她。
那份毫无保留的偏心,和对杰内西斯的了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假戏真做、假戏真做。最重要的到底是曾经的虚伪,还是后来的真情?
她抵达米德加后,杰内西斯的父母寄来一封又一封的信,已经在她的抽屉里垒成了一小沓。她本来都想好了,等杰内西斯和他的父母和好,她就将这些本就属于他的信件还给他。
她抽屉里那些信,如今是烧掉好呢,还是扔掉好呢?
杰内西斯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她知道他们会希望她这么做。
就让杰内西斯以为他杀掉的只是背叛自己多年的人,是他理所当然应该憎恨的对象。
神罗的同伙。可恨的监视者。骗子。
他并无父母。
那样就行了。
那样就可以了。
出院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