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薇安排她暂时停留的这个山洞,倒是个最佳视野所在。至少,生在山下一幕幕戏她都看见了,起初是清云直干云霄的烟火,不顾大雪热烈喷,她不明白其中含义,可是现每次火花尽皆不同,大概其含义也各有不同。她看不懂,肯定有看得懂的人。
心内微动,她师父乃是清云旧人,这信号由清云所,想必师父也会认出来。先前她亮出信号,但师父不在,如今见到信号倘若回来,华瞻鸟想必会把自己回来的信息带去给她,也许再过一会,她便能看到师傅漫山遍野寻找她的身影了。
可惜这一幕始终未曾出现,就连沈慧薇长久在山前徘徊,这时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数十只华瞻鸟与雪花共舞,飞翔片刻,其中一只梦梅养过最熟的鸟儿飞了下来,钻进山洞,扑腾着翅膀停在梦梅之前。
华瞻鸟冻得抖,翅膀沉沉的湿湿的,这种鸟类生长在瑞芒,原就经得起严冬冷酷,但在这样恶劣天气下山上山下翩然飞舞传递信息,也属罕见,暴雪几乎将它的翅膀都打乱了。
梦梅心疼地把鸟儿的翅膀搂在怀里,同时在它颈间拿下了拿下了一绺匆匆忙忙系在它颈子之上的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解下来,可见当时崔艺雪把它结上时的匆忙和漫不经师父明知她来了,但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顾不上小徒弟。梦梅心里有一丝丝惆怅,师父很奇怪,明明这么多年隐藏在深山里,远离尘俗,有什么事是比她这个多时不曾回来的徒弟更重要呢?
她郁闷地想,躲在这里虽然安全,问题是,她又饿又冷又伤又病。一时一刻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冷风嗖嗖地钻入袖管,而后侵占她的全身,一人一鸟一起打颤。
眼睛半阖半睁,洞外洒进来的天光出现了一道阴影。梦梅瞿然一醒,见陈倩珠微微冷漠低头观察着她。
持续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稍稍减弱。但也远远未有止歇的迹象。地下雪光反映出来,远比夜色更为耀眼,远处山头聚立,各自在雪下洒着夺目光辉。崔艺雪追下山后,一整天未再出现,芷蕾和雁志整日无所事事,到了晚间,对着无穷无尽的雪花呆。
芷蕾静静望着雪夜,而雁志安静地看着她。
雪花飘飘转转。沾于她光莹胜雪地肌肤之上。竟不融化。冷香脉脉。自她裳间鬓里悄悄透了出来。明知芷蕾困在山上困得有些着急了。他却是有生以来最最幸福地时光。即使是做梦。他也没想过有今日地一天。那些沉重地、灰暗地旧事。那些难解难分地恩怨情仇。似乎都已飞逝远去。
“芷蕾。”
少女沉浸于她这些日子以来无时不刻在想着地事情。不在意地答应了一声。
“芷蕾。”他一时情热似火。又唤了一遍。
芷蕾微微一惊。正对着雁志闪亮地眼睛。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他白天所说地话。慢慢地转过脸去。伸出手。任凭飞舞地雪花落在她指尖之上。轻微地颤栗。如同情窦初开少年人地心。
“江南不雪。”她轻声说。“我在清云园四年。只第一年下了雪。”
她唇边勾起柔软的笑,思绪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个人。淡淡的蓝色,明明如新。其实他在的那段时间,不曾下雪,然而总是他和她相见的那一年下了雪,那纷纷扬扬,宛宛转转,一点一滴,都下在心上,反复不去。就象是他温柔的眼神。不停地摩挲着记忆最深处。
杨初云。他是否也在思念着她?
许雁志,心里也就一点点冷下去。她没有明说。但在她瞳孔内清晰地瞧见那个人,不在场,可在她心上。
“回去吧。”她笑着说,起身走回山洞。
雁志愣愣地站着,纤袅地背影渐渐离他远去,他们的距离也一分分拉开,她又象从前那般高不可攀。
少年未曾宣诸出口的心事,还没来得及染上鲜活地色彩,已经失去了光泽。
他输给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而这个人,好象也没和她怎么见过。
所以,不是时间的问题,不是先后的问题。只不过就是他这只癞蛤蟆,彻彻底底输给天鹅。
他深深埋下头,似乎想将自己就此藏起来,不再见到任何一个人。
“你留在此地何益?”
雁志宛然受惊,更惊的是心事竟然被一语道破。
赵雪萍从石间出来,神色温和,面带笑容:“你是十六,抑或十七?”
雁志不知她何时上山,更不知她上山为何不找芷蕾,却和他闲闲聊天,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小声说:“十六。”
“十六岁,眼见即将成人。”赵雪萍道,“你父亲初出道,也就是十六七岁。在这冰封绝渊、高山之巅,倒也罢了,一旦回转清云园,可知会惹出多少是非恩怨?”
雁志心下一动:“赵夫人的意思,是嫌晚辈不当在此?”
“你长得实在太象他了,又是唯一血脉。”赵雪萍的目光,复杂地缠在他面上不去,口中喟叹,“若归清云,便是在每个人心上钉下一口钉子,你不能有丝毫出差行错不,即使毫无差错,那些旧恨夙怨,也终有一日会聚到你身。你和清云,是天生的仇人,不是亲人。到那时,无人可以保你,便是当初曾经保过你的锦云,也保不住,她也未必一直愿意保下去。”
雁志面色苍白,道:“夫人难道不是清云中人?如此说来,我们也是有仇无亲,夫人何必出言提醒?”
赵雪萍眼色闪动,嘴里淡淡说着:“总之我该说地都说了,听不听在你。”
雁志咬牙道:“多谢夫人提醒。”他昂起头,鼓起勇气,“还请夫人见告。我的父亲,倒底是谁?”
赵雪萍刚想说话,募然抛下差愕难言的许雁志,闪电般回身,跃下平台,按着冰峰之缘。身形下落飞快。中途募地拔剑,剑光如雪,剑气如虹,只在转瞬之间,左下方一棵雪松一裂为二,居间分开。她纵身至雪松枝叉之上,却听得无比熟悉、又无冷漠地轻声一笑。她微微一震。
“赵师姐,你我姊妹虽在同门,妹子惭愧多年未向姐姐讨教。果然风采胜昔呀。”
赵雪萍镇定自若地收了剑:“原来是你,倩珠。我不知你有心做了耳报神,出手鲁莽。还请恕罪则个。”
陈倩珠不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赵师姐,你对雁志讲那些,用心何在?”
“我有什么用心?”
“我不知道”陈倩珠嗓音里突然萦绕几许茫然,“从我进清云始,我就蒙你青眼有加。”
赵雪萍低下头去,翻来覆去瞧着自己手中之剑:“这只是缘份我看着你,象看到我的童年。你从小父母双亡,辗转流落。我也一样。你又是那样聪明伶俐。”
“也许是有那样的原因。我想,一开始是这样,所以我对雪萍姐总是万分信赖,胜于师傅,胜于自己的师姊,亦胜于后来代师传艺的谢师姐。我实在得到姐姐的照拂甚多。”
赵雪萍微笑道:“可是后来,你和我渐渐走远。是你长大了,还是位高了,刻意地远着我了。”
“师姐。别说甚么我位高了地话来恶心人。要知道,没有你地帮助,当年三姐获罪,论资历论排行,都排不上我做紫微。当时以你威信,是接替三姐最可能的人选。谢师姐接替帮主,方师姐珂兰多变,张师姐恒贞暴烈,许师姐绫颜眼盲难当大任。其他人就更别提啦。而且。十二云姝之中,你是最安全的。你没参予过从前那场覆帮大祸,不可能存在叛变或奸细等任何嫌疑,你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清云任凭如何翻天覆地,都不会把你牵扯进去。以你紧逼三姐的姿态来看,根本没人想到,你一场辛苦,是为他人做嫁裳。我虽一向蒙你青眼有加,总觉得没到这个程度。”
赵雪萍打断她:“你是在疑心我什么?”
“若我猜得出来,今晚也不必向姐姐明言。”
赵雪萍笑道:“你真是大胆。倒不怕我当真别有用心,先下手为强?”
“姐姐不敢,至少今夜不敢。”陈倩珠冷冷道,“你武功比我强得多,只是要杀我,亦非一招一式之间,即使得手,亦不免落下行迹。姐姐犯得上冒这险吗?”
赵雪萍定睛对她瞧了半日,噗哧一笑:“但我若心中有鬼,我们在这洪荒山中,将有几个月,这几个月每一日都是良机。”
“所以我若不能安然返回清云,姐姐往后的日子就不得安生了。”
赵雪萍一怔,随即点头:“我明白了,帮主安排此次行程,不但是保护芷蕾,你向我说这些,也是她走地一着棋吧。”
“帮主说,她很惭愧,姐姐在她身边多年,她可看不出姐姐的真面目。”
赵雪萍冷冷道:“我胸无大志,更不敢在清云十二姝中抢先出风头,只想中庸保自身而已,没料这也不为帮主所容。”
“中庸保自身?”陈倩珠微笑,“吕师姐癫疾早已治愈,多年来瞒得密不透风,想来也是和姐姐丝毫无关的了。”
赵雪萍募然睁大双眼,目光如箭:“倩珠,当年我逼三姐,或初意是为了她那紫微堂的身份,三姐是你同门师姐,更算得上是你半个师傅,我可不明白,你逼她是为了什么?”
陈倩珠猛地一震,脸色不可思议地苍白起来。
“那么”赵雪萍以极细、极低、极微地声音说了几个字,“我也一样。”
赵雪萍飘然而去,那冷若冰霜地女子依然孤伶伶地停留在雪松之上,目光愣愣地瞪着一劈为二的雪松树身,却似早已穿越过去,遁入深不可测地地方去了。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我也一样”四个字来来回回,翻来覆去,似一阵又一阵不间断的滚雷,在头顶来回炸响、轰鸣。
一张俊雅地面庞,一抹淡约雍容的微笑,眼底里略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温暖。那人早已去了,去了那样久,可是那眉眼、那神情,在她心底分明从未褪色。
她哑然地伸手,恍惚地想要抓住那张面庞,那个笑容然而,他却远远退去。她再努力,再辛苦,又怎么抓得住时间地洪流,又怎么抓得住那消散四逸的生命?非常感谢给我打赏和粉红票的童鞋们没的说,好好码字。以后的更新,希望能固定在下午1点半左右,如果有机会爆,一定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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