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芷蕾语音清冽。
“呵呵,”阴阳老人并非一语就能打掉他原先想法之人,只是眼下动手实在不趁他的愿,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打一个,哪里不公平了?”
芷蕾侃侃道:“表面上看是两个打一个,加起来他们的年龄尚不如阴阳老人一半,此其一。沈慧薇足有残疾,以完好之身袭其弱处,此其二。阴阳老人事前就很不公平地掳掠芷蕾,打得过好说,打不过必然以我为质,此其三也。有此三宗,何来公平之说?”
阴阳老人咧了咧嘴,忽然大笑起来:“两个丫头在我老人家面前眉挑目语,一个火攻,一个水攻,当老夫是泥胎朽木不察觉?”
以阴阳老人讹为传奇的年龄而论,他无论叫吴怡瑾“小姑娘”,或是叫沈慧薇“丫头”都不算什么,可是将她与芷蕾并列,这称呼无形中透着尴尬,芷蕾叫她的名字,或仅仅是无意,为了如虹气势,然而在她听来,自又别是一番滋味。
芷蕾淡淡道:“这是台上的事实,用得着甚么商量?我们又怎么商量?阴阳老人理屈辞穷,倒这般强辞夺理起来,心虚了吧?”
沈慧薇心中苦笑,原是指着芷蕾能出来做一个中和,化解僵局,不料这小姑娘言辞犀利更甚于她,全不思毕竟自己落在对方手上,已失却主动权。转念此番芷蕾孤身入山,等于是把自行羊入虎口,面对传说中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魔神毫无惧意,奇怪的是阴阳老人对她似也有点无可奈何,难道说真的有所恃不成?
果然阴阳老人眯起双眼,冷冷道:“小姑娘别多言多语,当年咱们有过约定,我才放了你。如今你毁诺在前,莫不是以为我老人家当真不敢动手杀人?”
芷蕾嗤之以鼻:“我从京都万里迢迢赶到洪荒,为的是践约而非毁约。可是你老人家一见面便将我如此对待,真不知是哪个毁约,哪个弃诺?”
阴阳老人愣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对,你算是来了。”
芷蕾昂头冷笑不止。
“可是我要地东西你没有带来。这也算践约?”
“敢问阴阳老人。当初我们地约定是怎样地?”
阴阳老人不耐烦道:“谁记得那么多。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待你成人。能够自己作主了。才借我玉和璧?”
芷蕾微笑道:“虽然把约定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总算大意不错。当时我说地是待我长大成人。如果你要借那件东西。保证不以此做任何伤天害理、且不涉及天下苍生之事。那么。我就可以答应你。”
阴阳老人面色极是难看:“为这个约定。我等了足足五年。你人来了。玉和璧却在哪里?”
“我人来。是准备践约。”芷蕾朗朗道。“但我万万不曾料及。阴阳老人如此盛名地前辈。却不惜拿着自己地名声来毁约。”
阴阳老人大怒:“小丫头!你人来了,玉和璧没来。怎么反说我毁约?”广袖翻涌,显见怒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芷蕾反而不言语了。
她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句话,把阴阳老人彻彻底底兜了进去,于是阴阳老人也就来来去去这么两句话,沈慧薇却是听明白了,轻轻插口:“敢问前辈,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阴阳老人一怔:“什么?”
沈慧薇微笑道:“倘若我听得不错,前辈与芷蕾约定在于她及笄之时,芷蕾在她及笄之前特地赶来赴约,只是仿佛如今尚未过年,芷蕾还算不得及笄吧?”
其实芷蕾那番话有个更大的漏子,“长大成人”是个什么概念,永远可以混淆下去,只是面对阴阳老人这样等量级的强手,拖到及笄已属极限,过于强辞夺理便未免流落下乘了。
阴阳老人果然一怔,算算日子,这时方是十一月里,离过年尚有一个月,也就是说,芷蕾年满十六及笄,至少还有整整一个月,原来她绕来绕去,就是把他陷得非得承认是他毁了约不可,气得鼓起双目,瞪着那小姑娘:“能把我老人家气成这样,你也算独一无二了。”
芷蕾神情骄傲,道:“我要说的都已说完,阴阳老人打算怎么办,在下一介弱质,实是无能为力。”
“好!好!”阴阳老人忽然不生气了,笑眯眯道,“果真是虎门无犬女,我早就说过了,再重复一遍,小丫头,不愧是碧泽的孙女儿啊!”
沈慧薇倏然变了脸色。这一次的挑拨离间太过明显,就算杨独翎并不知晓德宗皇帝地别号,也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不禁也是一震。
“这么说,玉和璧在你身上?”阴阳老人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少女。
芷蕾目光闪动,笑容依旧冷冽:“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阳老人有些阴险地笑了,“一个月是吧?那也无妨,你就跟我一个月。”
芷蕾眼眸一凝,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沈慧薇,并未说什么。
她主动跑到这洪荒群山来见阴阳老人,且途中千方百计甩开清云诸人,自然是有着足够地理由,可是沈慧薇居然是假死,在那女子心里埋藏的事情无疑最多,她没有理由舍近而求远,只是眼下,和阴阳老人当面强斗,是不明智的,就看沈慧薇她想来如何处理了。
沈慧薇苦笑了一下,道:“既是还有一月之期,前辈何苦为难晚生后辈?”
阴阳老人笑道:“这倒麻烦了,今儿个我要和你打,小姑娘口口声声不公平,我不和你打,你又来说我为难她。怎么看你俩都是一对千刁万恶,居然就这么和我无赖上了。”
沈慧薇也知这么胡搅蛮缠下去过于危险,但让芷蕾和这个凶杀成性之人在一起一个月,岂能放心。更别提阴阳老人眼下摆明了处处在拿钟碧泽威胁她。正在凝思怎么样才能让阴阳老人再退一步,忽见阴云迭起,毫没征兆地笼罩了他以及两个少年人所在之处。沈慧薇大急,哪里还顾得上深思熟虑,剑光吞吐而出:“把人留下!”杨独翎见机极快,同时一掌逼出。
阴云里裹着强大的力量,杨、沈二人出招方向一致不过用意相反,沈慧薇是全攻。杨独翎则意在延缓阴阳老人地脚步,其力在于阻。一正一反的力道同时被阴云逼了出来,听得阴阳老人笑道:“老子只带走一个,女人最麻烦,留给你留给你。”
从开头到结尾。一句话之间,阴云倏然腾挪开数十丈之远,一掌一剑始终追随。沈慧薇听得“留给你留给你”,心中凛然,募见一条身影扑出,速度太快,竟然是直直撞向她的剑尖。
剑光有如薄翼散开,剑尖朝下。激起冰雪无数。那人绕过剑头,直接向沈慧薇扑来。沈慧薇撒剑。倒地,伸手接住那人。同时趁势在地下翻滚数次,这才停下。
随人附着的力道着实不浅,而她接人则未敢用上半分真力,等于那股力量毫无余地地撞入心窝,人是接了下来,却又痛得脸色煞白,一时再也立不起来。
怀中果是芷蕾,睁着明澈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对她望着。
沈慧薇勉强微笑,放开了她,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激得心脉激沸,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口血和方才完全不一样,这次才是真正地受了内伤。
杨独翎已赶到,屈一膝跪在地下,将沈慧薇半扶半抱,伸手按住她背心。
心脉受损,内伤不浅,人在地下,寒气便即时入侵体内,沈慧薇在地下地身躯微微打着颤。
但她目光移向芷蕾,见那少女依旧目光清冷,无喜无怒地直视着她,心中没来由一惊。
芷蕾察觉她惊惧交集的眼神,淡淡负手转向他面:“我有很多话,不必着急,慧夫人请先疗伤。”
杨独翎意外之极,万万没想到沈慧薇千辛万苦救下来地这女孩儿,竟是以这种口吻开始了对场白,怒气直涌上心,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慧薇偏了偏身子,不肯让他输入内力,苦笑道:“但问不妨,我没事。”
芷蕾笑了笑:“明明你接我地时候,为了转移附着我身上的力量不回震给我,自己全部接了下来,难道你比阴阳老人厉害,就能毫发无损地容纳下来?或者说,你就是很喜欢这么自虐,冰天雪地,伤筋动骨,你都不当回事?”
沈慧薇脸容愈加黯然,自从冰衍院一面,她就知道再见芷蕾,接触了多时的京城和宫城,芷蕾对她地态度一定会更加恶化,然而有了准确的预感和亲自耳闻,感触毕竟不同,她默默无语,听得芷蕾一字字道:“或者是,你还想再来那么一次,求生求死,做死做活,很好玩么?”
“胡闹!”杨独翎再也忍不住,怒喝,“既知她是救你受伤,尚出此言,良心何在?”
芷蕾唇间浮起一抹嘲讽笑意:“我说过要让她救吗?她当真愿意吗?慧夫人,你倒说说,你愿意和我一同处上一个月吗?”
沈慧薇怔怔地看着她,而杨独翎看着沈慧薇。
前尘往事清晰而又喧嚣,一幕幕掠过。两个闯入幽绝谷地垂髫女童,一个从此缠绕不肯片时相离,而一个睁着一双雪眸,神情懵懂又似乎什么都明白。雷雨夜深林处,娇音柔软:我没有娘,你真象是我的娘。也是那年冬天,她着意地带着玉和璧跑到她面前,演了一出失落好戏。然后就是四年以后,她语气平淡,可咄咄逼人,“诏废先帝列罪三十二项,涉及夫人一十三项”。
五年,相见次数历历可数,然而她们已走到最危险地边缘。
收回目光,沈慧薇慢慢地站立起来,虚弱地、然而决然地回头离开。
芷蕾眉微挑:“你去哪
沈慧薇道:“你说得对,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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