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不明所以,却也看出事态紧急,立刻答应一声,找出纸笔与铜管泥封,自己急忙出门找其他燕骑士说明变动情况。
我在墨汁中狠狠蘸了蘸,擎着笔杆悬停在白纸上方,微一凝神,便是飞快下笔。这怕是我有史以来写得最快的一封书信,笔势连绵不停,片即刻写好塞入铜管之中。
从伏念语气态度来看,戎狄即使与北赵有涉也十分有限,反倒伏念一番语意不明的试探,让我有了他可能会支持陈显出战的想法。再联系燕九的发现,我几乎已可以肯定他们是准备出手了。
对于深恨江原的北赵军卒来说,江原仅率两万人马挑战,已是难得的实力均等了,就算看出江原有意以自己做饵,却也难以完全不受诱惑。也是因为这样,当我提到一旦函谷守军不出战,江原便会率大军绕道时,陈显与伏念陷入了两难。他们知道函谷关至关重要,随时提防着北魏是否使诈,却也更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我所料不错,刘启龙攻打弘农进展顺利,固然是陈显决定出战的前提,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他对自己手中这支军队有着足够的自信。北赵骑兵不为人知的巨大变化,说明陈显早就在着手训练一支强劲的力量,使他可以随时由守势转为攻势,在适当时机给予魏军沉重打击。而北赵在骑兵的迅速变强,假设是由伏念一力促成,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一个戎族人会在陈显军中占据高位。
包括江原在内的魏国将领,事先对赵军的突然变化毫不知情,若是陈显居然出其不意取得了胜利,非但函谷关难以攻下,两万兵士还要面临覆灭危险。江原一旦陷入危局,包围刘启龙却又佯装疲软的魏军必然阵脚大乱,攻赵计划全盘崩溃便在一瞬之间。原本的诱敌之计,竟成了生生冒险,不由得令人捏把冷汗!
用最快的速度密封好铜管,我长吁一口气,打开房门,对外面的燕骑士扫了一眼,做了一个暗语手势,重又关上。不久门外便像是起了争执,几个人急促敲门,叫嚷着要我评理,接着乱哄哄闯入房内。
我等在门边,将铜管放入燕九手中,在嘈杂声中低声叮嘱:“你务必出城去,把这个交到燕王手中,然后把你看到的一切描述给燕王知道,越快越好!”
燕九目中一急,张口欲问,我用眼神阻止,沉声道:“你的动作被人察觉了,虽然侥幸拖得一刻,不久就会传到陈显或伏念耳中,到时你就是想走也出不去了。”我说着将他拖到门后,“等会赵人过来查看,你趁乱出门,然后设法出城!”
燕九一阵沉默,终是忍不住问:“大人,你呢?”
我谨慎地看他一阵,缓缓道:“我在城内稳住陈显。切记,这消息关系着燕王与两万军士的生死,不要辜负了他们。”
燕九立时了然,他肃然将铜管藏起,对我深深拱手,便再不发一言。不久闻讯赶来的驿馆守兵进门询问,我笑着对他们解释误会,故意将注意引开,再转眼时,燕九的身影已经消失。
只过了不到半柱香功夫,先前在城门为我们引路的那位将领便带兵赶到,站在房内看了一圈,冷冷道:“记得特使带了十人随从,怎么少了一人?”
我淡淡道:“方才下属们起了纷争,那位下属一时生气便走了出去,想必片刻即回。”
“是么?特使驭下如此松弛,倒让本将军不放心了。”随着声音响起,陈显带着一脸讥讽出现在门口。
我略带惊讶地转身:“这是怎么说?区区小事竟然惊动将军大人亲自前来,下官可万万担待不起了。”
“特使乃是贵客,本将军理应加倍重视,出了状况又怎么能置身事外?”陈显说着大步迈进房中,在矮几边霍地一甩旧披风坐下,腰间的精铸斫刀发出锵啷一声闷响。
燕骑士们早知道陈显不是易与之辈,如今亲眼见他这般形容举止,更是显露出警惕神色。陈显冷冷一笑,后背向身边木屏上一靠,长大的马靴翘上桌面,这才慢慢开口:“本将军接到军报,特使这里有一名随从擅闯校场偷看我军练兵。不知偷看的那位是谁,与出走的那位可是同一人?”
我眨眼微笑道:“将军明鉴,这人是下官随从燕九,因为对城内不熟而误闯校场,引起贵军将士不满,回来后已被我狠狠训了一顿,命他立刻去将军府中请罪。说来好笑,燕九这人长得顶天立地,胆子却实在不大,更害怕将军责罚。下官没有办法,只好让几名随从陪他前去,谁知这些人互相推诿,竟是没一人肯去。燕九心里一急,便与众人翻了脸,自己出门去了。”
陈显冷笑着看我:“如此说来,他偷窥我军,却是误会一场了?”
我用笃定的语气道:“纯属无心之失,还请将军宽宏。燕九心中一直惶恐,想必此刻已去将军府请罪了,只是不想将军来了这里,定是两相岔路了。”
陈显目光一闪,便是大笑:“既然他有心认错,本将军怎能得理不饶?特使放心,只要他没有私自出关,便是一切好说!”抬头对首先带兵进来的那位将领道:“通令全城,有发现陌生面孔在城中乱逛者立即上报!你加派人手协助成将军寻人,天黑前务必找到,别让贵客又走错了路。”
“是!”那将军抬手一挥,留下守卫陈显的亲兵,自己则带着另一拨兵士开出驿馆。
陈显转头殷切地向我笑道:“特使,左右无事,我们就在此等候如何?”
我也立刻陪笑道:“悉听将军安排。”
陈显笑着点头:“只要那位随从一来,特使的话便即刻验证,等到误会解开,本将军亲自请你喝酒!”
我忙拱手:“下官惶恐,都是下官之失所致。”
陈显哈哈大笑:“特使突然如此谦恭,本将军不习惯了!来坐坐坐!”伸手便拉我坐下,又朝九名燕骑士笑道,“你们也坐!一起等他来喝酒!”
燕骑士们面色沉冷地看着陈显,见我被他拉着,只得就地坐了。
我一边假意应付着陈显看似殷勤实则要挟意味浓重的话语,一边暗暗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起初缓慢得叫人发慌,后来变得轻快起来。相反,陈显从最初的胸有成竹,渐渐变得有些焦躁阴沉。
夜幕降临,陈显在听完又一次贴耳回报之后,终于大脚一抬将那信兵踹去,狠狠道:“牛【筒换岜ㄐ┯杏玫模彼龅卣酒鹕沓宓矫趴冢槌鏊嫔眄降叮坏犊吃诿趴蛏希舐畹溃骸鞍殉尚勰嵌痈医谢乩矗嫠咚挥谜伊耍∧锏呐o雇埃
不消片刻,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髭髯将军匆匆赶来,陈显沉沉看我一眼,便引着那将军径自走到院中去了。没有听见预料中的高声大骂,只听到一阵严肃的交谈声,陈显便又阴沉着脸返回房中。那叫成雄的副将一脸惭色地跟进来,目望陈显,似乎在等待着他发落。
陈显背着手,站在新点起的烛光下一声冷笑:“凌特使,两个多时辰已过,天都要黑透了,你那惶恐着要赔礼道歉的随从何在?”
我慢慢摇头:“下官实在也觉得纳闷,难道他竟然因为害怕,一个人出城了?”
“呕埃背孪悦偷亟掖拥厣咸崞穑话哑∥已屎恚叭羰歉銎胀ㄋ娲樱芮嵋壮龅昧顺敲矗康较衷谀慊垢腋易埃奔该嗥锸考戳15贪谓#砩媳怀孪允窒碌奈涫坑玫度屑茏〔本薄
我向他们摇手示意,对陈显轻笑道:“他能随我出使,自然有些能耐,但也只不过是个随从罢了。下官也是按常理猜测他去向而已,错对还要看结果说话,何时敢瞒将军了?又何来假装之说?”
陈显冷笑数声:“不管你怎样狡辩,如今这随从出城,就要当作偷窃军情看待!他既逃走,特使与你剩下的随从便要顶罪了——你那些属下还好,特使文士一个,到时不知受不受得住?”
我淡淡道:“燕九一人犯错,下官身为上级理应顶罪。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何须牵扯他人?”
陈显手腕扭动,凶狠道:“本将军高兴如何就如何!”手指猛然合拢,便在我喉管下掐紧。
喉间骤然传来剧痛,呼吸立时困难起来,我对陈显怒目而视,却掰不开他的手指,只觉得视线越来越微弱。
陈显看看燕骑士面上露出的悲愤神色,冷声一笑。我感觉喉间突然一松,身体立刻毫无防备地摔到地上,剧烈咳嗽起来。陈显嘲弄的语调在我头顶嗡嗡响:“本将军明日再与特使好好切磋。”说罢向守军道,“看好了,再逃一个,拿自己抵命!”
一名燕骑士忙过来将我扶起,我看着陈显远去的背影,却是轻蔑一笑。陈显,任你精明多算,这一回合却是输给了我,逞凶发狠也改变不了!
约莫陈显彻底出了驿馆,我立刻吩咐关好房门,开始布置第二日行动。等九名燕骑士齐聚桌边,我低声道:“燕九已经顺利出城,陈显的策略很可能改变,我们明日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巩固陈显出战的念头,确保万无一失!”燕骑士眼中都射出热切光芒,我扫过他们脸上神色,却不由得顿了一顿。
“大人若已有计策,则请大人明示。”一名稍年长燕骑士看出我停顿,立刻紧跟着道。
我神色凝重地低声开口:“燕九一走,我们俱是凶多吉少。但我明日的计策有可能立即伤及诸位性命,并且难免残忍。有谁觉得困难,可以先提出来,我会尽力想办法保他无虞。”
燕骑士们听罢互相对视一眼,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我淡淡笑道:“怎么,都不好意思说么?”
“大人说什么话?我们若是贪生怕死,谁还配做燕骑士?”一个年轻燕骑士低声嘟囔。
“对,有什么好问的?大不了一死,死了还为国争光,这可是大人以前说的!”又有人表示不满。
等到所有的燕骑士都陆续表明了自己立场,我眼神微闪:“既然如此,便都听我号令行事了,中途可没法反悔。”
燕骑士们同声道:“为国赴难,绝无反悔!”
我将他们喊近些,将安排说与他们知道,又与几名善机变的燕骑士反复推演,定下了第二日与陈显等人周旋的套路,直到东方泛白才宽衣休息。
第二日上午,我被带进陈显的府邸,却见陈显与手下将领皆是全副甲胄列坐堂上,就连军师伏念也换了一身紧身戎服,在腰间别了一柄胡刀。
陈显见了我,揶揄道:“听说特使亮了一夜的灯,莫非怕本将军半夜找你问罪么?”
我笑着拱手道:“正是,将军昨日愤怒而去,下官一直担心将军怒气难消,再返回来拿下官出气。”
陈显哼地一声冷笑:“本将军公务繁忙,区区小事早忘得一干二净,却让特使白白担心了。”
我微笑道:“担心并未成真,下官心中唯余窃喜,倒没什么遗憾。”
“那么本将军现在将你召来,特使可又担心了?”
我略一抿嘴:“如此,下官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显冷冷道:“为何?”
“因为将军方才已经言明,早已将昨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而今日之事还没开始,因此下官无从担忧。”
陈显嘴角微微抽搐,冷笑道:“好得很,本将军都要被你绕进去了。你不妨猜猜,本将军召你来所为何事?”
我淡淡一笑:“必是将军有了应战决定,命下官将回信带给燕王。”
陈显一按刀柄站起,森然道:“特使不用猜得太早,本将军出不出兵还两说着呢!我要你先随本将军去看一个地方,看过之后,特使也不用回去了!”随着他离开座位,其余将领也陆续起身,军师伏念却是先行退出了门。
我笑道:“将军喜欢,下官便多留几日。只要将军今日能将回信送达燕王,下官等人的使命便也完成了,派谁去也无妨。”
陈显扫我一眼,冷笑道:“你好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难道死到临头也能这样自若么?”
我轻轻一笑:“将军好奇,不妨试一试。”
陈显看着我,肩头耸动一阵,继而大笑着往外走:“牛≌馊擞幸馑迹u舴鞘俏汗攀梗业拐嫦肓粼谡手辛耍
我随着陈显等人出了帅府,沿着城中最宽的那条驰道前行,不多久来到一处被高墙围出的空旷场地。只看得一眼,我便明白这就是陈显的练兵校场。因为地势所限,这里比普通校场显得局促许多,但仍然可以容纳几百名士兵进行日常操练。
早已到达场地的伏念这时迎上前来,冷声道:“一切备妥,请将军检阅。”
陈显微微一哼,便带头大步走上旁边的观武台。从台上放眼看去,北赵士兵果然如燕九描述的一样,骑战术都吸取了戎狄部族的经验,完全发挥了战马的灵活与速度,相形之下,中原的重甲骑兵便凝滞笨拙得多了。
见我看得专注,陈显高声笑道:“特使对我麾下骑兵有何感想?”
我淡淡道:“将军让下官亲眼见到了贵军操练情况,下官看过之后确实没理由再出城了。”
陈显嘲笑道:“早看出特使对我军情况极为好奇,索性带你来看个够!本将军成人之美,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哪!”身后将领同声大笑。陈显又向我道:“特使且说,我这些骑兵是不是魏国骑兵的克星,江原的燕骑士据说横行天下,可有这般灵动机敏?”
听了陈显的话,我嘴角轻轻扬起,重新看了看场中,却没说话。
陈显鼻孔中重重一哼:“怎么,特使好似不以为然?”
我摇头轻笑:“燕骑士是魏军精锐,个个千里挑一,将军只练得几支效仿戎狄的骑兵,便要与燕骑士相比,未免有些自视过高了。”
陈显面色骤沉:“你说我骑兵比不上燕骑士?”
我怡然笑道:“下官身边的亲随便是燕骑士出身,将军不相信的话,不妨叫他们与将军骑兵比上一比。假若将军落败,我看将军便不用出城应战了,龟缩城中还可以免去丢脸。”
陈显“呸”地吐口唾沫,冷笑道:“你但说败,不说胜,安的什么心!”厉声冲身后一名将领道,“去,把魏国那九个随从带来,本将军倒要看看燕骑士有什么能耐!”
那将领立刻领命而去,不久便将九名燕骑士带到了教场。陈显倨傲地冷冷扫他们一眼,沉声道:“你们不是燕骑士么?今日就与我手下精兵好好较量一场,赢了放你们回去,输了就当我军中祭品!”又指我道,“你们的特使大人也一同陪葬!”
九名燕骑士一片沉寂,表情却是刀石般坚毅,陈显大笑道:“好!没有怯色,算得勇士。尽管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明白了?”接着回头吩咐,“给他们马匹、护甲和刀剑,成将军选九个精锐骑士与他们对阵!”
我低下头,明白陈显此刻虽然故作笑声不断,实际自昨夜之后已经怒到极点。虽然没有说破,他对我安排燕九出城送信的做法是一清二楚的,今日只不过借了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将我这个特使拘禁。而对于燕骑士,更是除之而后快,哪有赢了就放走的道理?
“特使站着不舒服,不如坐着好好观赏如何?”陈显站到我正前方,表情虽然笑着,却带了些说不出的残忍之色。
我轻松一笑:“多谢将军关切,悉随安排。”
陈显打个响指,便有两名士兵抬过一张齐腰高的木凳,凳面却只有半尺长、三分宽,人坐在上面不但比站着难受,还会摇晃不稳。陈显笑道:“特使请坐。”
我面色微变:“将军也算当世英雄,没想到却用这等卑劣方式侮人。”
陈显轻轻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我后颈,笑道:“这是伏念军师的主意,本将军觉得新奇有趣,于是便同意了。特使觉得这等小事便是卑劣,那不妨回去问问你那夺人之爱的燕王什么才算卑劣!”说罢命人强行将我架上木凳,朝场内一挥令旗,“开始!”
话音刚落便是一通战鼓,校场两侧早已列阵完毕的两队马匹便闪电般向对方冲去。
魏军燕骑士都是一人精通数种战法的精锐之士,骑术更是娴熟无比,两军对阵胶着之时,燕骑士往往能仅凭数百人插入敌方军队,从而打乱阵型,瓦解攻势,可以说是江原的王牌部队。此刻他们人人将盾牌半挡在马腹之前,手肘与腿弯则同时夹住长矛,这种做法具有极强的进攻力,若是正面撞上敌军,借着战马的冲击就能将敌人一举贯穿。燕骑士只有九人,却恰好形成一个锥形骑阵,隆隆战鼓中,但见一个尖锐的三角风雷般向横列成一排的赵军直插而去,眼看便将赵军队形横切为两半。
校场周围一片惊叹,陈显咬着牙笑道:“牛故怯辛较伦樱乱宦殖寤骺茨隳芟诺昧耍
他话未说完时,两队骑士已经掉头开始了第二轮对冲,燕骑士这时已自动分成了三个锥形阵,风驰电掣般冲向赵军,立时又将赵军分割为四块!如此一来,赵军立时成以少对多之势,两两被燕骑军分割,最多的一组也不过与燕骑军实力相当而已。不论赵军怎样冲击,非但无法会合,且始终有一组人马隔离于战阵之外无法形成有效进攻。
陈显面有愠色,走下观武台跨上一匹高头骏马就冲到战阵之外,只见他拿着斫刀不住挥舞,也不知冲那些骑士吼了些什么,阵中赵军的步伐渐渐沉稳起来。等到陈显纵马回到场地边缘,阵中情势已发生了明显变化。
虽然燕骑士一上来就将赵军牢牢压制,但赵军骑士的灵活确实惊人,这样来来回回的冲击与近身搏斗,他们竟然能在眼看要撞上长矛时及时躲过攻击,而燕骑士素来以快猛狠著称,却始终无法伤到赵军骑士要害。一来二去中,反而令赵军骑士又渐渐结成了阵型。
又一次猛烈对冲!燕骑士堪堪拨转马头回身之际,一声尖利的呼啸破空响起,几十支劲猛长箭嗖嗖直射他们面门!观众里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只见赵军骑士以脚张弓,边发出连珠羽箭,边闪电般策马向燕骑士冲去。
危险!我不由将身子向后一倾,蓦然发现后面还顶了一件冰凉的物事,一个更为冰冷的声音响起:“特使最好能保持不动,否则这匕首的刀尖就要刺入你头颈了。”
不知何时,小小高耸的观武台上似乎只剩了我与伏念两人,其余将领都到校场边摇旗呐喊去了。我淡淡一笑:“军师好兴致,这么在半空举着也不嫌手酸。”
伏念冷冷道:“特使兴致只有比我更好,能亲眼见到自己随从丧命的全部过程。”
我嘴唇微抖了一下,冷笑道:“我看军师的戎族训法也不过尔尔,你看场中形势,却是未必胜得过燕骑士。”
伏念凉凉道:“不过也架不住他们自己找死,是不是?不用再过多久,这些燕骑士便会一个个死在赵军手下,特使对这一点也是知道的,又何须瞒过本官。”
我胸中一滞,不由回头看向伏念,只动了一下,便觉颈上匕首划破了皮肤,伏念冷声道:“别动!”
我僵硬道:“军师到底何意?”
伏念低声冷笑:“特使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何用问别人长短?你今日的心思虽被我看透,我却不会说破,各取所需而已。”
我警惕问道:“你想要什么?”
伏念冷冷道:“特使不及时欣赏你亲随的死态么?”
我全身一颤,再看场中时只觉得手脚冰凉。一个赵军骑士正飞速绕到一名燕骑士身侧,速度快得令人眩晕,燕骑士察觉有异,正要闪身时,赵军骑士手起刀落,砍入了他的脖颈。血雾飞溅,那燕骑士还要硬撑着举刀,被另一名赵军砍落马下。不远处,早有两名中箭的燕骑士坠马,鲜血染红了地上黄土,而没落马的燕骑士仍在与赵军拼杀。
伏念寒声道:“特使可别昏过去,这场精彩的好戏怎能少了你的参与。”
我眼睛酸涩,静静笑道:“军师这担心却是多余的,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伏念哼了一声:“不错,这本就是你的安排,你自己当然也绝不是善类。”
我沉默地看着校场中混战的人马,看着校场周围大笑的北赵兵将,后背只是微微一动,便能触碰到伏念手中寒气森然的匕首。我可以找到空隙躲过伏念的匕首,然后前去与陈显交涉条件,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逝,我最终只是沉默地坐着,狠下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成为赵军发泄仇恨的道具,用他们的鲜血抹去陈显最后一丝疑虑。
最后一个燕骑士骑在马上,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平衡自己受伤的身体,然后他拿起长矛,毫不犹豫地夹马冲向赵军。两声闷响先后响起,他戳中了其中一个赵军骑士的马头,赵军却戳穿了他的胸膛。落马之前,他向我这边平静地望了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告诉我,任务已经完成……
伏念的匕首慢慢从脑后拿开,我晃了一晃,在地上站稳,眼睛深深望向校场,寒风从上方吹过,卷起一阵阵回旋的黄土。
远远传来陈显向手下兵将们高声大笑:“燕骑士虽猛,却不足惧!今日准备一天,明早出关,杀魏军个片甲不留!”
霎时,校场中欢呼震天,北赵士兵们同声大吼:“杀掉魏军,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