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视杜长龄突然离去,沉默良久,后脑勺冷不防被一团东西砸了个正着。我回头,弹飞的纸团兀自在地上滚动。
江原目光正落在我脸上,表情难辨喜怒:“你乱想什么?”
我先怒道:“你弹我做什么?”
“你抽风了,为什么与长龄针锋相对?”江原中气不足地狠狠骂。
我瞧着他笑起来:“殿下,我不这么做,你怎么有机会看戏,然后顺理成章地出面犒军?我猜知道你伤势的几位大人都不同意你出面吧?”
江原哼了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为此,你这样冲撞上司,我早该打你五十军棍!上下失和,军中大忌。如果我属下官员都如你这样,还谈什么逐鹿三秦?”
我轻笑道:“要我说,就是因为你属下官员都如杜司马一样,才导致魏军攻打北赵五年之久。”
“放肆!”江原把手边的茶杯掷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我低头看看四处乱淌的茶水:“可惜了一杯好茶。”
江原瞪我一眼:“还不是为了替你遮掩!我若对你的做法不作表示,何以正军心?”
我踱了几步,在他卧榻前站定,低声道:“不用你为难,我自去领罚,然后向杜司马赔罪。”
江原阻住我:“罚就免了,只是长龄跟随我多年,为我殚精竭虑,落下了一身的病症,这次我故意没有作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去赔罪,顺便替我看看他,日后万不可再这样对他。”
我见他神情间满是担忧,心里忽然觉得空落,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只应道:“好。”
江原低头抽出一纸:“你回去拟一篇教令,犒军时替我宣读。这些是几天来收到的军情谍报,你回去细看,晚上议事时或许用得着。”
我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出门:“其实我方才在想,杜司马他确是殿下的辅弼良臣,事事以你为重,惟怕有所闪失,而我却或许永远做不到。”
江原抬起头,专注地看我一阵,又移开目光:“如果要我事事以你为重,恐怕也做不到。”
我轻轻点头:“可是我记得你在大河岸边放声长吟,‘但为鸿鹄志,何惧百战死!’所以我坚持让你亲自犒军,不顾礼节逼退杜司马,因为你看重的,我也看重。”
江原黑色的眸子好像幽深的大海:“凌悦,我早就明白,你是一只鹰,总有一天会展翅。但是你要注意,这会让别人觉得你很危险,长龄对你的戒心并非毫无来由。”
我冲他灿然一笑:“江原,燕王殿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个危险分子。”
晚上重新议事的时候,没有等其他人开口,江原就把我的提议抛了出来,没有人再表示反对,大概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杜长龄碰壁的事。江原干脆利落地为每个人分派了职责,就好像已经深思熟虑了三天三夜。
事后只有凭潮狠狠找我算账:“你出的主意,你出的主意?凌悦,你知不知道殿下怎么对我说?他叫我给他找个暂时恢复体力的法子,好让他能撑过一天!”
我惊讶道:“他不是腑脏没有大损么?我看他精神尚好。”
凭潮讽刺道:“你是大夫么?自己还不是个药罐子!”他放开我,又沮丧地自言自语,“算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二日,江原在函谷关城前犒赏所有参战将士,身上铠甲明亮得耀眼。他着骑马出现在魏军面前,挨个看过那些身上尚带着血迹的士兵,挺拔的身姿令他显得英气非凡,掩去了因为伤痛偶尔流露出的倦意。我跟在他身边,展开一方帛绢,大声宣读了燕王教令,士兵们都满怀激动地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他们的神。
江原激昂道:“诸位兄弟!你们每一个都是我魏国的栋梁,魏国的荣耀!你们已经攻下了天下第一的函谷关!我代表皇上赐给你们应得的奖赏!”话音刚落,军队里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江原满意地微笑,又大声道:“这些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的钢刀就要插进三秦故土,那里的财富和土地才是给你们的真正奖赏!”
“皇上万岁!”
“燕王千岁!”
又是一阵欢呼在山谷中爆发,人人脸上闪烁着憧憬兴奋的光芒。
几乎一天的时间,江原在二十余名燕骑士护送下踏过了魏军驻扎的每一个营地。除了现身时的一段话,他再没开口过,只有神情一刻比一刻严肃。
回到函谷城内的临时住所,江原下了马,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问:“你觉得怎样?”
江原嗯了声,一言不发地往房内走,却见乔云手下一名参将匆匆求见。他急急呈上一封书信道:“乔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赵国任上柱国司马景为帅,宣威将军宇文灵殊为副,率二十万大军进驻桃林,要与我军决一死战!”
江原转过头,眼神冰冷地将那名参将连带他高举的书信看了很久,始终没有伸手接过。
我突然看见他眼中好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不由大惊,手指刚碰到他身体,江原已经昏迷过去。
那名参将见主帅在自己眼前倒地,惊恐得面无人色,旁边的燕骑士们也一阵骚乱,燕七抢到我身边,颤声道:“凌祭酒,怎么办才好?”
我用力扶住江原,感觉他皮肤滚烫,气息呼到我颈间,竟也是烫得吓人。虽然知道这是凭潮施加的药效已过,体力骤然虚空所致,仍不由暗暗心惊。我咬着唇对燕七道:“先把殿下带进卧室,我来安排。”又看一眼那参将,“你不许离开,等我问话。”
燕七俯下身子背起江原,我跟在旁边护持,与燕七一道将他安置到床上。江原的眼睛忽然睁开,严厉道:“带他来,我亲自问他。”
燕七试探地提议:“殿下,要不要属下把虞将军和杜司马都叫来?”
我立刻截住燕七的话头:“杜司马他们正在处置战俘,怕是一时脱不开身。现在情况未明,还是先弄清楚再知会他们。”
江原看了看我,似乎还有话说,我装作看不见,不等他开口先走出房门。
院中并不如我想象的平静,显然赵军迅速集结而来的二十万大军也令燕骑士们感到了不安,刚走到外厅,我就听见了司马景的名字,正要推门,却又隐约听到我的名字夹杂其中。
“殿下伤势沉重……偏偏是司马景率兵来袭,我军危矣!”门外一个年长的声音沉沉叹息。
“说起此事,若不是那凌……殿下怎会……”一个年轻激烈的声音压低了续道,“这般以妖色惑人,但愿不能长久。”
“未必,杜司马是殿下身边第一谋士,不是已经被成功挤走了么?殿下过去对杜司马何其倚重,这次却……”另一个燕骑士语气颇为讽刺。
我的手指放在门闩上,渐渐地握紧,即便早已经料到,亲耳听到这些话的感觉却并不好受。
过了一阵,终于有个冷静的声音不满道:“何必这样刻薄?我亲身随他出使,只觉他深谙统兵之道,才能并不输于杜司马,却更为果决凌厉。这次没有凌祭酒冒险诱敌成功,我们说不定攻不下函谷关。”
年青的燕骑士更加激动起来:“燕九,你也被他迷惑了不成!忘了死在这关内的兄弟?我们破关后找到了遗体,他们个个被极拙劣的手法穿胸而过,死不瞑目!既然他出使是为了诱敌,那么把赵军引出关外后,他为什么不自杀谢罪?也免得那么多燕骑的兄弟为救他而牺牲!”
“锵”的一声,有兵器出鞘,是燕九愤怒的声音:“燕飞,不要逼我砍你!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几十万魏军将士,只有燕骑士的牺牲才值得你掉眼泪?若是如此,你不配为燕骑一员!若是所有燕骑士都作此想,那燕骑就不再是燕骑,我燕九第一个离开!”
门外一刹那归于寂静,我重重将门一推,院中的情景尽收眼底。只见燕骑士们分成了两群,一群拉着燕九,另一群则按住一名年轻的燕骑士,燕九脸上尚带怒意,年轻的燕骑士不服气地与他对视。听见门口动静,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见到我都吃了一惊。
我若无其事地迈出门槛道:“你们谁知道凭潮在哪里?”
过了一阵,一名守门的燕骑士回答:“属下听说,凭潮天没亮就到城外的山上去了。”
“他这个时候进什么山?”
燕骑士们都不做声,只有燕九出声道:“殿下怕引起细作注意,不让凭潮在此处待命,他许是趁机进山采药去了。随军大夫不止他一个,不如先找别人来?”
我皱眉:“就怕他们医术……也罢,你去找一个来,不用告诉他原委,行事切记谨慎。”燕九立刻答应。
我目送他离开后,冷冷对其余燕骑士道:“殿下已经醒了,你们任何人不能擅离职守,不得走漏消息,随时等侯殿下差遣。还有,”我眼睛微微眯起,“麻烦诸位私相传话时有点顾忌,既然杜司马都被挤走,诸位自认强过他么?”
燕骑士们听了面色微变,名叫燕飞的年轻燕骑士表情愤恨,可惜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拉住。我故意不屑地看他一眼,叫过那名神情惶恐的参将,径自进了房内。
江原似醒非醒地靠在榻上,神色萎顿,却威严不减,见那参将进来,眸中滚过一丝锋利的光芒:“你说赵军到何处了?”
参将不敢直视他,又躬身把谍报举起:“禀殿下,赵军已进入桃林,距我军大约还有两个时辰!”
江原轻声冷笑:“赵军这次倒是将消息封锁得严密,居然差一点就变成突袭。凌悦,你念。”我拿过谍报,江原便合拢了眼睑听着,等念完最后一个字,他道:“北赵立国以来,从普通士卒一步步升至上将军之位的,只有司马景一个。他曾为北赵统一关中立下大功,有再世吴起之称,只是因为卷入立储风波,才逐渐被闲置。这次陈熠居然重新起用他,足见我们夺取函谷对北赵朝廷动摇之深。”
我想了想:“我对他有所耳闻,此人用兵奇正相辅,谋算滴水不漏,是赵国第一柱石。宇文灵殊可是河西宇文氏么?”
“他是宇文氏族长宇文念之子,自归顺北赵就一直留在长安军营,作战喜欢冲锋陷阵,是不次于陈显的猛将。”说到这里,江原忽然轻笑,“这两人加在一起,倒正像越凌王的风格。”
我不觉愣了一下,江原的目光正射过来,我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却怎么也移动不了,他眼底深处有一泓波澜,如多年前汹涌于两军之间的江水,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殿下觉得越凌王此人如何?”我不知不觉问。
“用兵凌厉,机智过人,有时么……”江原微微一笑,似回忆起什么得意之事,“记得当年在江边与越军对峙,越凌王好弄风雅,白日领军,夜晚操琴,让人烦恼不堪。有一日我想起挂在帐下的秦筝,于是弹筝作和,与他对答了几日,第四日上派出奇兵偷袭,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我心头一抖,猛然清醒过来,方才的思绪尽数化为泡影:“你——”我硬生生把话吞进肚里,却忍不住怒意萌动,原来多年前让我引以为耻,从此罢琴不弹的罪魁祸首,竟然便是江原!
江原也回过神来,笑道:“军情紧急,怎么说起这个?凌悦,认为此次该如何应对?”
我恨恨看他一眼:“我认为应命大军西出函谷关,以最快的速度向桃林集结,迎击赵军!”
江原面色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一样,简短地问:“谁能领兵,谁堪筹划,你想过没有?”
“虞将军可以领兵,臣愿担当筹谋,如果殿下能够亲自督战自然最好,实在不行,坐镇后方也未尝不可。”
江原哼地一笑:“真是当仁不让。凌悦,你从一开始就不愿长龄得到消息,果真要把他这个司马架空了不成?”
我冷冷道:“那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参与决策,必然会主张坚守不出,避开赵军锋芒,直到你痊愈为止,我自然不愿他知道。”
江原挑眉:“长龄一心为我安危着想,凌祭酒又顾虑了哪点?”
我强忍怒意道:“这次函谷获胜,虽然令关中门户从此洞开,北赵朝野震动,却远远没有达到削弱其国力的效果。殿下此时受伤,使得魏军处于最脆弱危急的关头,一旦被赵军乘虚而入,非但这几日的血战成果付之一炬,还可能使日后的攻赵进程步履维艰。殿下将来若只甘心割据幽燕,做个福泽一方的亲王,尽管听从杜司马的意见,现在就从函谷撤军也未尝不可!”
江原眼中仿佛有神采一闪而过,忽道:“燕七!立刻传杜长龄,时谦,虞世宁,程雍,徐卫,薛延年,翟敬德前来见我。传令陆颖,李宗道清点军资,确保大军后方供给不断。”我正惊讶于他转变之快,却见江原目光扫在我身上,带着一脸惬意的笑容,“凌悦,原来你将我看得如此之重。”
“比起你,我更看重的是攻取北赵的功业。”我鄙夷地看他,心里庆幸燕七和那名参军同时出门,没听见这话。
“在我看来可都一样。”江原毫不理睬我的分辩,笑得更为诡异,“你明知攻不下北赵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所以想我所想,急我所急,这难道还不算看重我?”
我哼道:“殿下自作多情莫非成了习惯?”
江原笑道:“这要怪凌祭酒老是做出让我浮想联翩的事,可是嘴上却不肯说,害我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他那自以为洞察一切的笑容越发惹人厌恶,叫我恨不得眼前这张脸立刻消失,左右看看,抄起床头的一件棉袍,阴森道:“你敢提昨天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江原看着我微笑:“今日的事都说不完,何必提昨日?比如说——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口里说着,忽地抓住我手腕向身边一拉。我没料到他还可以施展内力,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失去平衡歪在他身上。江原抓紧我的手,好像遇到了天大的愁事:“这么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如何能不让人多想?”
我忍无可忍,狠狠甩开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恼火道:“我这就出去!免得叫人说我妖色惑人,连他们尊贵的燕王殿下受了伤也不放过!”
刚跨过门槛,江原的声音忽转低沉:“凌悦,你碰到我伤口了。”
我一惊,不由回头,却见他表情痛苦地弓起了身子,分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我骂了一声“没用!”,关门回到他床前,没好气道:“碰了哪里?”
江原皱着眉不回答,我只怕他伤处又渗出血来,忙探身过去,想掀开外衣察看,膝盖不晓得被什么猛撞了一下,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当我感觉后背接触到柔软的被褥时,江原已经抱住我翻了个身,正笑眯眯地在上方看我。瞧见他阴谋得逞的笑容,我怒道:“你耍我?”
“别动,真的很疼。”江原边为自己开脱边环紧了手臂,恬不知耻道,“这么久摸不到,想死我了。”
“混账!昨天早上你摸的谁!滚开,压死我了!”
江原听了笑得抬不起头,压得我更加喘不过气。好一会他才半撑起手臂,用安慰的口气道:“习惯了就好,以后,这样的时候会很多……”
我直了眼,双颊不知怎么发起烫来:“谁要习惯这个!你……唔——”嘴唇突然被盖住,江原捧住我的头,舌尖轻柔且娴熟地在唇边转动。我只觉战栗的感觉传遍全身,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着,好像哪里撩起了一团火苗,烤得人燥热难耐,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
江原恰在此时贴在我颈间,低低道:“凌悦,难道现在你都不能接受我么?”
他唇间灼热的气息令人有些狂乱,我压住急促的呼吸,哑声道:“还要我怎样,难道真要让你那些部下们把我当成你的……你的……”
江原叹息着一笑,亲吻我的耳根和面颊:“是啊,你的身份,我的身份,总是一件让人费神的事。凌悦,这次不准你逞强出头,一切交给虞将军和长龄他们去做。”
我被他吻得脑中一片迷茫,喘息道:“为,为什么?”
“犒军只是小事,用兵却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怎么可以随你施为,甚至把司马排斥在外?就算我力排众议指定你主持谋划,以你的根基人望,哪一样可以服众?”
我浑身一挣,清醒过来,眯着眼发狠道:“这一战过后,我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江原伸指扯住我的腮,皱眉道:“你有时真是傻得要命,就算胜了如何?那是我决策英明,虞世宁作战英勇,田文良监军有方,杜长龄进退知据,没人认为你凌祭酒抢功抢得好!现在军中对你的成见并未消除干净,这样骤然担起重任,等于把你抛在火上烤。”
我扭过头:“我不在乎。”
“我在乎!”江原扳过我的脸,认真地看我,“我不能因为一场胜仗要了你的命。朝廷里多复杂,军中就有多复杂,你要好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做出格的事。”
我咬着牙道:“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我心里有头狂吼的野兽,只想摆脱一切冲上前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以前的感觉,让我发现活着的意义。”
江原抱住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凌悦,我不阻止你上战场,但你要懂得保全自己,就算……就算是为我不再那样找你。”
我看着他,眼睛忽然酸涩得睁不开,双手搂紧了他脖颈,低声道:“我也不想那样找你了。”
江原一笑:“但愿不久之后,能看到一个更令我心折的凌悦,我想似乎是为时不远了。”他忽然把手抚进我衣底,“问你一件事。”
滚烫的触感令我不由颤了一颤,江原贴近我的耳朵:“刚才很想要罢?”
我猛地抓住他逐渐往下摸的手,强作镇定道:“没有。”
江原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抽回手:“你为什么总是嘴硬?那我再问你——”
“不听!”
“你怎么蒙蔽了陈显,让他竟不知你派人截住了往来信使,以至北赵没能及时获知消息,派兵救援?”
“我怎么知道?”
江原脸上醋意十足:“一口一个美人特使,该不会是色-诱……”
“闭嘴!”我横他一眼,“我也问你一件事。”
“嗯。”
“如果陈显不出手,你那枚袖箭真的会射中我?”
“这个么?”江原表情严肃,声音却慢悠悠,“本来就是要射你,谁知陈显竟会挡下,竟然没射中……”
我突然明白,切齿道:“下流!”
江原惊讶:“能听懂?凌悦,我以为你是怎么也不会开窍的。”
我瞪着他,觉得脸上又烧起了火,对准眼前挥起一拳,憋闷的笑声立刻变成一声响亮的惨叫。江原缓缓起身,愤怒地捂着眼睛,刚要说话,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一名满脸黑须的将领闯进来:“刚进院门就听见有人大喊,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刚问出这句话,他就呆愣地看向我,大叫:“女人!”
江原毫没防备,下意识想用身体挡住我,不过他只挪了半寸就马上反应过来,恼怒道:“恭时,别大惊小怪,你看清楚!这是凌悦凌祭酒!”
“凌祭酒?为什么会在殿下的床上?”李恭时又将信将疑地探头向床里张望。
江原不耐烦道:“我伤口发作,麻烦凌祭酒帮我上药。”
我用力撞开江原,不动声色地跳下床,皮笑肉不笑道:“李将军,凌某长得很像女人么?”
李恭时张口结舌地瞪着我,又使劲揉了揉眼才镇定下来,吞吞吐吐道:“哪里,哪里!我一眼见殿下床上有人,没来得及看清,还以为……殿下莫怪,凌祭酒莫怪!”
江原哼道:“你何时见本王在军营中碰过女人!难道我不知军法么?有什么消息快说!”我翻了个白眼。
李恭时连声称是,又偷偷地看我一眼,清了清喉咙:“殿下,末将与乔将军已经探明,北赵此次进攻,几乎倾尽蓝田大营兵力,总数虽没有号称的二十万,但至少有十万人。另外,北赵国内正在紧急征兵,意在补充各处关隘守军,黄河渡口与武关等处都加强了守备。”
“这么少?”江原怀疑道,“司马景既然志在决战,二十万勉强势均力敌,怎会不到十万?若不是把剩余兵力用来保护关中城池,就是另有秘密军队。依我看,出奇兵的可能要大些,你务必派斥候在方圆百里内仔细勘察!”
“是!”李恭时肃然领命,又道,“另有最新消息,司马景的前军已停止前进在原地扎营,目前没有进攻迹象。”
江原沉思道:“现在已是傍晚,除非夜战,这么做倒符合常理。”
我插话道:“是北赵急着进攻,不是我们,太合常理反倒让人起疑。”
江原点头道:“司马景行事缜密,这不得不防。恭时,回去传令,今夜防备赵军袭营。”李恭时高声答应,转身前又瞟了我一眼。江原立刻察觉,阴沉了脸色道:“恭时,去年攻破河东郡,听说你就地纳了几个美貌小妾。”
李恭时吓了一跳:“末将,末将……”
江原冷笑道:“我念着大家征战辛苦,闭着眼没追究,你倒好,先拿本王开刀试法?”
李恭时冷汗滴下来“末将不敢!都是末将眼拙,末将……一定回去好好练眼力!”
江原嘴角抽动了一下,又勉强忍住,沉声道:“把你报信的属下一同带走,集中精神迎击赵军,别整日乱想!若是有什么传到我耳里……”
李恭时赶紧道:“末将拿脑袋担保!”
江原挥挥手把他遣走,往我脸上瞧了几眼,终于背过身抖成一团。
我面色难看地道:“殿下尽管笑,下官不奉陪了!”
江原忙拉住我:“别走,虞将军他们快到了,好歹听一下,你不是也想参与么?”
“我不干了,交给声望高的虞将军和杜司马罢。”
“司马景不同别人,需要慎重对待,我这次又不能亲自与他对阵。你可以听听我们的方略有无纰漏,也好提醒我。”
我甩开他,赌气走到卧房另一边坐下,江原十分满意地重新靠回榻上,轻声道:“有点困了,人怎么还不来?”
我接口道:“困了就睡会,他们可能在关外军营里,赶回来要花些时间。”
江原含糊地“嗯”一声,呼吸渐渐绵长。
我悄悄走出屋外,只见原本朦胧的天色已经变黑,院中留守的燕骑士们见了我又是一脸狐疑。我不理睬,走到院门口等候,终于看见远处两个人影急匆匆赶来,正是凭潮和燕九。凭潮背上一只药箱,燕九跟在身后,手里抱着尚冒热气的药罐,我迎过去冲凭潮道:“你去哪了?药效早过了。”
凭潮看我一眼:“知道,没看见刚刚熬成的药?”
我又问燕九:“燕九,你进山把凭潮找到的?”
燕九小心地托着药罐:“不,我刚跑到军医的营帐,就见凭潮回来了,他叫我等他熬了药才过来。殿下好么?”
“刚睡着一会。”
进了房,凭潮唤醒江原,为他换了伤药,又施了一轮针,及至看着江原喝下药汁,才道:“殿下,我师父就住在函谷西南的一座山上,他说什么都不肯下山。殿下可以亲自去找他么?”
江原抬起头,还未回答,便听见燕七的声音匆匆传来:“殿下,虞将军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