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议论声更大了,终于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年长官员出列道:“臣闻此子乃是燕王从南越带回,长住天御府中近一年之久,不知陛下何以认定他是长公主之子,又因何今日才在殿上相认?”
他的话得到不少附和之声,我不愿再接受众人质疑的目光,于是回转了身,却见江德在龙座上微微眯起了眼:“申卿,你觉得朕因何今日才公布此事?”
江德一言反问,令那姓申的官员顿时哑然,他向我望了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道理,踌躇片刻才道:“陛下对长公主固然兄妹情深,心中存有补偿爱怜之意亦是常情。然而微臣却以为,即使凌悦长公主独子之身份确然,仅凭攻赵一役之功勋,断无身穿这身王服的资格!”
江德冷冷一笑:“张余儿,将朕的圣旨向诸卿宣读!”
张余儿立刻上前,肃然道:“凌悦听旨。”
我若有所思对那申姓官员扬起嘴角,直看得他面色尴尬,悻悻退回原地,这才跪地接旨。
张余儿展开圣旨高声念道:“护国长公主平遥、已故抚国大将军周韬,昔于国事飘摇之时,匡扶国政,守疆护土,鞠躬尽瘁。其子凌悦,承先严之志,负栋梁之才,计破函谷,再围长安,成我跃马西进之伟业。今朕封其为越王,兼任辅国大将军,执掌云龙门一万禁军,东海郡十万水军!”
大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甚至能感到背后的目光正齐齐投射出震惊的心情,也许他们刚开始议论的只是我有没有资格得到亲王的待遇,现在他们开始质疑的已是我的能力和这圣旨的荒唐。一万禁军、十万水军,这是比越王的封号更加实际的任命,甚至关系着一国命脉。
意料之中的,站出来反对的已经不止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员,不少品级与尚书等同的大臣也纷纷表示此举过于草率,实为不妥。一时间群情激动,“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之辞侵占了整个大殿。
我心里微微的笑,其实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意见,就像过去在南越时,我不曾在乎皇兄处心积虑的野心。可是日后不会这样了,我非但要让他们敬畏,还要让他们明白,越王的地位不可轻易动摇。
江德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玩味望向群臣。直到议论声与反对声渐渐消失,群臣一起望向他等待裁决,江德才将神色一收,回答铿锵有力:“朕作此决定非为徇私,所为者不过富国强兵四字。朕可以封宇文念为幽州王,自然也可以封凌悦为越王,并且朕以为他当之无愧!此事已成定局,不必再议,望诸卿舍去成见,放眼四海,一切以魏国大局为重!”
丞相温继此时站出来道:“吾皇心胸博大,此举不失英明。”
江成随之不动声色地附议,在他们带领下,不少亲信大臣也面带犹疑地附和。倒是江原显得置身事外,并不随之出列。江德满意地笑道:“有丞相与晋王支持,实乃朕之万幸!越王,你归列罢!”
我没有依言归列,反而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本奏章,直视江德:“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江德大笑:“好!第一日封王,便已忧心国事!张余儿,呈上来。”他兴致颇高地亲手打开奏折,看了一会,面色渐渐却转为肃然,合上奏折道,“此事待议,越王燕王散朝后留下。”
我肃容起身,回头向方才反对声最烈之处望了一眼,几名大臣与我眼神相触,眼底俱露出惊惧的神态,不过这神情转瞬即逝,很快他们便用轻疑不满的神色表示抗拒。我淡淡笑了一下,待要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才发现有个更为锐利的眼神一直在盯着我:上柱国大将军周玄。
周玄排次在江原之下,是以我只注意到江原,却没有留意到他。他的眼神叫人捉摸不透,那因久经沙场所特有的铁血气息实在很难让人忽视,奇怪我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我拉进武将序列里,江进用和江原六七分相像的面孔对着我笑:“越王殿下,改日去府上吃酒如何?小王一定倒履相迎。”
我微微一笑:“韩王有请,何敢推辞?”
江进又回复轻佻本色,耳语道:“越王殿下,你现在在本王眼里,简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耀眼。嘿嘿,皇兄总算开窍了,名花岂能私养于暖室,正该置于骄阳之下。他日香满洛阳,我等俗人虽不能近,也可得一沐芳芬。”
我盯住他冷笑:“我不是名花,我是毒花!”
江进愈发笑得开怀:“毒花最是销魂,明知有毒,却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我倏然伸指点中他哑穴,冷冷道:“韩王殿下,自重。”江进的低笑声戛然而止,无奈地朝我眨眼睛,然后转过身去。
此时江德正用威严的目光环顾着大殿群臣,缓缓昂首道:“今日最后一事,是我朝上下数十年来日思夜想,也是先帝生前念念不忘之事!”群臣鸦雀无声,江德续道,“朕决定,自今日起恢复帝号,不再向南越称臣纳贡,魏国与越国从此平起平坐!”
大殿上再次震惊,文武百官却不像反对我那般群起发言,而是流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态,仿佛沉浸在思想中还未醒来。江原第一个站出来奏道:“父皇英明。南越北魏,一江之隔,分治中国,本无尊卑之别。南越借数战之功逼迫我国称王纳贡,以帝尊之名,却行强侮之实,非但不念两国之谊,反而长年支援北赵,连累我国深陷关中战火,实无理由再奉其为尊。”
我鄙视地看他一眼,心道:如此露骨又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实在也只有江原说得出来。
丞相温继也奏道:“皇上此举正当其时,南越皇帝遣来洛阳贺我大军得胜的特使,正在宫门外等待陛下接见。”
江成也出列:“启奏陛下,儿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过于突兀。我国新战得胜,虽士气高昂,然民生疲敝,短期内不宜再战。贸然宣布恢复帝号,万一激怒南越,引发连天战火,后果不可收拾。”
江德目光一闪:“你意如何?”
江成道:“请皇上容儿臣为此周旋,通过赵焕身边之人旁敲侧击,使之主动恢复我国帝号。则两国情谊无损,我国前耻得雪,威名得震!”
江德微微颔首:“晋王所言不无道理,此时我国实不宜再起战火,可是若要南越主动复我帝号,则显得我魏国终究低人一等。”他略一思索,肃声道,“鸿胪寺卿!”一名精瘦的官员应声出列。
“即刻传南越特使入朝觐见!”江德又转向江成,“晋王。”
“儿臣在。”
“你可照方才所说,通过打通赵焕身边人脉,令他消弭起兵之念,被迫接受我国称帝!”
“儿臣领旨!”
江德冷笑道:“既已宣布对南越称帝,朕何能自折尊严,赵焕接受便罢,若不接受,朕也不怕与他再次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