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兵得令离去,不多时又来报:“殿下,太子殿下手中有圣旨……”
我只顾看河中水军:“圣旨不入军门!”
“……”
等了一会,不见他离开,我回头诧异道:“还有事?”
却见江原已经代替了守兵笑吟吟站在岸上:“越王殿下,监督你新军进度是我的职责之一。”
我抱肘横眉道:“禀报太子殿下,新军没有进度,您可以回了。”
江原看着我笑:“那就是越王殿下渎职,我更有责任前来督促。”岸上的将领都向江原见礼,他一本正经地接受,然后走上船来。站到我身边看了一会水战:“真的没有长进?”
我微微冷下脸,低声道:“尽管去做你的卑鄙勾当,别来烦我!”
江原嘴角一弯,问旁边船上的凭潮:“钓了几条鱼?”
凭潮立刻收了鱼竿:“回殿下,今日成果不佳。”
我趁机表达不满:“专挑热闹地方,钓得到才怪!”
凭潮咧嘴对着我笑,轻快地道:“越王殿下表现不错。虽说天气渐热,水中却难免有寒气,千万不要逞一时快意。”他对江原躬身一拜,然后上了岸。
江原见凭潮离开,目光便开始肆无忌惮,仔仔细细把我打量个遍,道:“幸好有凭潮,看你这个打扮,我还以为你要随时准备下水。”
我斜他一眼:“只要别让凭潮再来,我立刻给你一艘最好的船,你爱上哪上哪。”
江原推得一干二净:“他是医者,只要他认为你旧伤还须调养,自然要监督你,与我无关。”接着又故意道,“给我船?不怕我蓄意夺回失地了?”
我恨得牙痒:“你是不着急。抬头看看这些兵,再看看这些船!这样下去,我急也急得旧伤复发了!”
江原只管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冒出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昨晚舒服么?”
我立刻暴躁:“闭嘴!你还敢问!三更半夜摸进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支走多少护卫?太子殿下,这里是军事重地,你多为我着想一点行不行?”
江原厚颜笑道:“怎能说得如此不堪,一处办公,自然走动频繁,我多数时候不都是光明正大找你商讨军务?何况你白天总在军营,有事相商时只好等你晚上回来。”
我唾弃:“什么军务!一商讨就……”见江原正一副得意神态,立刻把嘴边的话吞回去,眼睛转到河面上,严肃道,“太子这么隔三差五商讨一次军务,在下消受不起。以后我住军营,新兵没有起色之前暂不回城。”
“不行!”江原收起笑意,也严肃起来,“军营条件差,你身体尚未复原,怎可大意?越王殿下应为全局考虑,我不希望将来攻越之战,主将未上阵先带伤!”
我冷笑:“太子殿下好不要脸,半夜爬床也不见顾念别人身体。”
“你情我愿,哪里丢脸?而且我早问过凭潮,确定对你伤势无碍,何况……”江原低低一笑,“你不是也很需要?”
我恼羞成怒:“闪开!”拔剑就刺。
江原反应迅速,立刻侧身躲开,我虚晃一剑,却冲到旁边抓起一杆带倒刺的□□,哼笑道:“太子殿下!教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光明正大!”说着飞身跃起,□□回手一点,敲响了铜钲,我稳稳落到一条快艇上,船只顺水,片刻已离岸数丈。
江原追到船头,高声问:“越王何意?”
我枪指对岸:“太子殿下,你守住那艘‘船’,我回城住,不干涉你的行动!守不住,殿下接纳我的意见,不再横生枝节!”
江原面色一凝,明显想拒绝。裴潜与几个千夫长这时收兵驾船向我靠拢,我对裴潜道:“集合百夫长二百人,一半随我攻船,一半随太子守船!”最后对江原笑道,“殿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准备!”
江原没理我,也上了一艘轻舟,与我擦身而过时道:“既然越王殿下执意给士兵示范,我奉陪,不过你不得下水。”
我伸枪勾住他船舷:“我不下水,你输后也不得反悔!”
江原不声不响地抽出长剑,剑尖猛挑开我的枪尖,桨手疾划,驰向对岸。
我命桨手沿岸划到下游,等到人员齐聚后,随即将他们分为两队,一队到对岸去接受江原指挥,另一队乘快艇准备逆流攻船。还没开战,两岸上和船上就密密麻麻挤满了观战的士兵,我见状命千夫长们前去下令:“传令将士们仔细观看,尤其注意学习进攻和防守的节奏与技巧,别只顾关注胜负!”接着,我将进攻要领简短叮嘱一遍,命裴潜在岸边擂响战鼓,便率一百人分乘十条快艇逆流而上。
因为人数只有百人,进攻范围被限定在船的一侧,十艘快艇很快包围了“大船”。我选择的进攻方式与普通士兵们训练时一样,每十人一队,分别从不同位置交错登船。我留在最后,随时纠正百夫长们的偏差,由于动作有序,相互间又合理穿插,很快便接近了“大船”船舷。
江原的一百人早已经布置完毕。为防伤人毁船,演练不能用弓箭滚石,他们照旧只有等对方靠近之后才可迎战。守船的人马被江原分成了三队,两队前后交替用长矛下刺,另一队用于补充空档。
不得不承认这样安排十分合理,兼顾了防守的严密与灵活性。有几名百夫长已不慎“中枪”,不得不跌下船去。我以口撮哨,迅速指挥人马三三结成一队,遇有长矛来刺,两人从旁照应,一人继续上行。如此配合之后,士兵“受伤”落水的次数立时减少,有二十几人已经成功登船,对方负责防守他们的士兵也只得减去同样数量。
再过一会,又有十余人成功登船,我抽空看一眼岸上观战士兵,见许多人都表情专注,不由欣慰。我左手握住登船铁钩,回身轻轻一跃,牢牢攀在“大船”上。接着手足并用,沿着船板相接的缝隙迅速攀援而上。很快接近船舷,却听旁边一名百夫长急喊:“殿下小心左侧!”果然一柄长矛斜刺而下,我左手铁钩相迎,手腕翻动,将长矛绞落水中。
我本想借机上船,只听“扑通”声不绝于耳,十几名即将要攀上船的百夫长齐齐落水。定睛向上看去,是江原眼看登船人数越来越多,亲自出手了。按照规则,若上船者过半便算守船失败,而上船后的士兵不得再动手帮助同伴。我当即放弃登船,悄然攀到江原所处位置的下方,等到他长矛再次将一名百夫长刺落,劲力未收之时,我足下猛然借力一蹬,身体凭空跃起,单手抓住了他的矛杆。
江原冷不防被我向下一坠,身子却已半探出船舷,他急忙稳住重心,看清是我后,面色发沉:“放开,如此偷袭算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扔下去!”
我左手铁钩早已钉住船壁,闻言笑道:“太子殿下仗着武艺高强欺负新兵,也算光彩?你不妨便松开手试试,看我会不会掉下去。”
江原哼一声,用力将长矛回撤,我牢牢握住,借他回撤之力又攀上数步。百夫长们又有几人上了船,江原面色阴沉,再将长矛回撤,却在半途突然将力道转换方向。我险些被他诓到水里,暗骂一声,突然放开矛杆,沿船壁□□而上,右手攀住船舷的同时,左手铁钩迅速绞住矛杆。
江原以为我又要夺他兵器,故伎重演。我不再上当,却趁机腾身再跃,伸手抓住了江原手臂。江原微惊,我得意地一笑,正要借他翻身上船,却见江原神色诡异,我才意识到犯了一个错误。可惜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已经拉着他直直向船下坠落。
周围响起惊呼声一片,我心念电闪,左手伸出铁钩在船壁上一路划过,终于在距水面尚有半丈时止住下坠之势。江原拒绝我援手,一脚踏在船壁上,减缓了下落速度,饶是如此,他依旧颇具力度地闯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把自己浇了个透。
我看着他的狼狈之态,不由大笑:“太子殿下,抱歉得很,我忘记你不是船舷了。”
江原抹了抹脸上的水,满脸愠色地游向岸边。我憋住笑重新攀上船,对已经看傻的攻守双方道:“愣着做什么,继续!”
不多时,一名负责千夫长宣布攻方以微弱优势获胜。我看了看数量,登船五十七人,落水四十三人,其中近半数都是被江原挑下去的。我在岸边集合百夫长们,先将他们肯定一番,才将他们进攻与防守时的技巧缺失细细指出,最后道:“无论进攻防守,最讲究相互配合,对敌时,只要十人、百人甚至千人、万人的行动协调如一人,你们就会所向披靡,不必惧怕任何强大的军队!如何做到?彼此间相互信任、并不断磨合,对上司绝对服从,对下属了如指掌!你们和你们手下的士兵不是能力不够,而是还欠缺相互配合的意识,日后训练时务必留心。”
百夫长们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信服。忽然有人问:“万一实战中有太子殿下那样的强手,我等之中又没有越王殿下这样的大将,如何是好?”
我赞许地笑道:“好问题。有两种方法:一是自己刻苦训练提高自身作战技巧,同袍间配合严密无间,这样即使强敌来临,你们再弱也可以支撑。以后赵将军还会教授你们各种阵法,专用于敌强我弱的情形。”
众人听了面色欣喜,又问:“殿下,后一种呢?”
我微笑:“后一种便是期盼军中安排可与之匹敌的将领带领你们作战,就如今日。”
他们露出失望神色:“这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了?”
我道:“靠人还是靠己,各位可以自己选择。”
百夫长们急忙齐声道:“当然靠己!”这一喊,竟然大有震耳欲聋之势。
我扫视一下岸上围观诸人,发现不少人跟着吼,不由笑起来,对千夫长们道:“继续训练!”拍拍就近一人的肩膀,回身登上快艇。
到了对岸,我询问江原在何处,却报太子殿下已经回城更衣去了,并留话给我,可以在军营中居住,不必回城。我隐隐生出一些疑惑,就算输了,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罢?怎能如此离开,连一句话也不肯当面讲?
裴潜兴奋地跑过来,高声道:“大哥你刚才没看到,岸上的人都傻了,你那几下登船,凌空一跃把太子殿下拽入水中,干净利落!大家现在都要学着试试!”
我嘴角抽动:“嚷嚷什么?那是意外!”
裴潜惊讶,小声道:“什么,你不是故意如此?我还以为你们商议好的……那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你冷落他这么多天,一来就让他当众出丑,太子殿下……”
我甩袖:“烦!”
晚上凭潮提着药箱钻进我的军帐,恶狠狠地道:“今日起,小人与殿下同帐而眠!殿下不得因军务熬夜,不得因训练敷衍饭食,不得……否则……”
不等他说完,我翻白眼倒进椅中:“凭潮!告诉你们太子殿下,我放弃,不睡军营了。”
凭潮冷笑:“晚了,太子殿下要你一定在军营好好督促新军,小人奉命陪伴。不过军营条件艰苦,我为你煎药需费几倍功夫,每日多加五两白银。”他把一张纸举到我面前,“欠条打好了,签字画押罢。”
我恨然夺过欠条,飞快写上姓名扔给他:“拿去!”
次日立刻骑马回城,去找江原算账,结果扑了空,他居然连夜去了洛阳。我无奈,只得派人跟去洛阳打探消息,一晃十多天过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传回信件,江原倒回来了。
我急冲冲去找他,江原稳坐桌边,抬眼道:“新兵大有起色了?听说越王殿下‘光明正大’赢了我之后,全军都在传诵你的‘凌空一跃’。”
我两手按在桌上,跟他对视:“多亏太子殿下亲身示范,新军大有起色,多亏凭潮,我身体也大有起色。”
江原不动声色:“那就好。”
我猛一拍桌:“江原!”
江原伸手稳住茶碗:“越王殿下今日留宿,还是回军营?”
我咬牙:“你有事瞒我。那日输后你立刻不见面,是不是赶着时间去——”
“不是。”江原回答得坚决,眼神却躲闪一下。
“说实话。”我继续追问,“还是……你已经把关慕秋杀了?”
江原闻言一叹,低头拉我的手:“那天我本打算告诉你,后来你要与我赌输赢……我见你专注新兵,又想,先不告诉你也好。”
我甩开他,盯住他问:“你是说,那日关慕秋已经死了,我提出的本身便是一个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接下来必须按照计划行事了?”
江原急促地站起来,抓住我双肩道:“凌悦,关慕秋重病而死,没有等到我们杀他!”
“仪真呢?”
江原颓然:“几经交涉,南越不肯封给关慕秋任何身份,不过仪真暂时没有危险,南越没有株连她,仍让她以王妃的名份居住在王府中,只是不得出府。可是她坚持为关慕秋守丧,在府中设灵堂拜祭,让赵誊极为不悦。楚尚庸和赵葑极力劝解,赵誊才默许此事。”
我低头,怅然叹道:“他本是个无关之人,是我连累了他。”
江原抱住我的腰,轻吻我道:“多想无益,此事源头在赵誊,若非在你府中,他或许早被赵誊杀了。”
我皱眉:“关慕秋一死,我投奔北魏的事在南越全面传开,仪真不会好过了。对了,你去洛阳有何事?我派去的人……”
江原狡黠地闪动眼睛:“被我扣了。事关重大,怎能轻易走漏消息?告诉你罢,程雍已经按照计划,在汉中悄悄占了好几座小城。白天装作良民进城摸透情况,晚上扮作流寇驱赶附近百姓向南阳逃窜,看准时机夺取县衙,控制官员。事先带了几个文职,还能与南越保持正常公文往来,借机套取上面的情报。
“程广的军队也已经悄悄入川,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我去洛阳,向父皇提交南越最新消息,分析认为南越近来军事变动频繁,很可能会主动发起一场规模较小的战役以转移朝中视线、稳定人心,地点就在江淮。”
我一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原手伸进我衣服,摸了摸我背上,笑道:“我怕你分心,也怕这里还不够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