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此言,有些意外和江原对视。江原无辜地摊手,眼角还带着笑意,我没好气地把他放开,下令道:“立刻为韩王准备饭菜,我和太子殿下稍后便到。”护卫领命而去,我把江原扯起来,“你真不知道他今日就到?你这一天的胡闹,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事先无暇决定怎样安置韩王?”
江原慢腾腾整理自己的衣服:“我也没料到他到得这么快,本打算跟你多闹几天,现在他一来,闹不成了。”
“你!”
江原微笑里透着狡猾:“越王殿下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兵符的事我们暂且装傻,韩王不到开战也不好开口。这些天你继续训你的兵,顺便带韩王熟悉军营,我只需派人留意南越动向,到时一起部署作战计划。”
一顿饭功夫后,我见到了韩王江进。他看上去神采奕奕,显然因为终于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多日来不经意笼罩在脸上的阴霾消散不少。江进见到江原立刻站起身,笑道:“大哥,若非父皇还有话嘱咐,我早与你一同来了。”
江原把头转到一边,冷淡地笑:“三弟,你应该多准备几日的。”
江进毫无察觉地继续笑道:“小弟心忧国事,不敢怠慢。”
江原不留情面道:“早几日晚几日,起不了多大作用。”
江进总算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求助地望我,“表弟,为兄不会打扰你练兵罢?”
我和善地笑:“怎么会?小弟正有疑难处想请皇兄指点,既然南营战时由你指挥,皇兄也该多熟悉一下军中情况。”
江进一拍脑门:“我真是糊涂,竟忘了南营训练现在由表弟负责!”他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支密封的铜管,递给我道,“这是父皇命我带来的密令,我也不知内容,表弟务必亲自开封。”
我化开火漆,抽出江德的密旨,果然江德在其中授意我开战时将兵符让与韩王,也许是怕我有情绪,特别强调只为此战一用,战斗结束后可立刻收回。我看完后,笑着把密旨揣起来:“三皇兄一路辛苦,我已命人在城中安排好住所,若对城中警戒不放心,可以带五十名亲卫进城。夜色已晚,请立刻进城,我们有事明日再商讨。”
江进看看我和江原,大声笑道:“既然表弟和大哥不回城,我哪有进城居住之理?不用特意安排,我在这里睡就是,也好多与将士们熟悉熟悉。”
我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勉强,客套几句,便与他分别。
次日江进果然便随我去督训新军,很快和部分南营将领殷勤接触,甚至与他们一同吃饭聊天,笼络人心。我对江原抱怨:“他还真会来事,没几天就把人哄得团团转。”
江原第二天便回了城,继续对江进保持疏离冷淡的态度,闻言笑道:“没点看门本事,他能做得了主帅?”
“我看这是你们江氏的法宝,人人运用娴熟。”
江原受宠若惊:“越王殿下,得你这么评价,惶恐之至。现在军营中你的威信高于我,该怎么说?看来江氏法宝,你也得了真传。”
我哼一声,甩袖道:“我回军营了。”
江原看着我笑:“我要去告诉姑母,你整天白套我的话,从来不主动表示一下谢意。”
我翻个白眼,不再理会他胡扯,推门而出。
不久江淮迎来雨季,几乎日日阴雨不断。一月之后,淮河河水暴涨,扬州郡守张吉安急征城中百姓加固河堤。军营驻地也受到影响,军帐中潮气袭人,我命沿河驻扎的军队搬到高处,又从老军中分出部分人力帮忙修筑河堤。
我和赵敦诚都认为这是加强训练的好机会,对士兵们盯得更紧。他们已经完成初训,细分了兵种与职责,开始强化与之相应的战斗能力。我注意到凭潮的眼神越来越严厉,努力忽视了好几天,还是在某一天被江原强拉回城。
这天天色依旧阴沉湿热,江原满脸愠色地把我扯到房里,丢给我一套干燥衣物:“换上!看你衣服湿成什么样了?”
我笑道:“不必,反正一下雨还会湿的。”
江原冷冷道:“你就这么盼望自己旧伤复发么?军营不用再去了,南越几日之内就有行动。”
我一怔:“斥候营没有回报。”
江原不答,三两下解开我的衣服,拿过一条布巾替我擦拭。我只得按他的意思换了衣服,又问道:“难道赵誊刚刚下了令?”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轰鸣,不多时雨水倏然而至,很快沿着屋檐流下。院外马蹄急响,一个人影冒雨跑进院中。很快,江进一身泥水闯进门来,急道:“大哥!是不是南越发兵了?”
江原语气平淡道:“没什么,是有一些消息表明,南越即将发兵。”
江进急促道:“南越预备对何处用兵?谁是主帅?”
江原命护卫倒茶,挥手道:“坐下来慢慢谈。”
江进急躁地在桌边坐下:“南越要动,按照父皇旨意,必须立刻布置兵力迎敌。”
我端过茶盏,淡然笑道:“韩王莫急,不知对方目的,如何安排兵力?斥候营现下还没消息,依小弟看来,还可再等一等。时机到了,自然要发兵。”
江进急道:“可是——”他看看我,声音尽力缓和下来,“可是兵符尚未勘合,我无法提前准备,表弟预备何时……”
“放心,绝不会误了事。”我微微一笑,“还是先听太子殿下的情报罢。”
赵誊此次主动发兵,可算是第一次主持国家大事,他似乎也非意在夺取城地,而是只要一次转移国内注意的胜利。几次秘密朝会商讨的并不是从何处下手,赢得最多利益,而是将哪里作为战场能取得最震撼的效果。霍信奉诏进宫的次数最多,军队驻地就在江淮地区,很可能作为主帅出战。
江原指着沙盘道:“江淮地区开阔处不少,其中巢县位于两国边境,距历阳最近,城外又有巢湖可以发挥水军优势,很可能成为越军的首选之地。”
我盯着他所指的地方,思索片刻道:“未必,虽不知越军人数几何,可是赵誊此次既然有炫耀之意,就不会采取这么保守的策略。巢县驻军本就不多,攻下没有多大意义,况且城池狭小,周围能展开七八万军队已是极限。”
江进皱眉道:“难道他们竟敢深入我国境内,直取扬州?我三十万大军都驻守此地,一旦开战,岂不成了倾国之战?”
我断然道:“不会。不论南越还是北魏,现在都没有准备好,不会轻易卷入泥潭。”
江原继续推想道:“安丰以西已经被南越所占,越军既想造势,又不想令后果难以收拾,那么便只有攻打江都以北,或者扬州以南。”
我一笑:“江都以北尽是沼泽湿地,进退两难,越军也不可能选择从此地进攻。”我拾起一枚红色小旗,慢慢插-进盘中某处,“既算军事重镇,又可以铺展兵力,还可以收缩自如的只有此处。”
“合肥!”江进脱口而出。
我点点头:“这几日我们便赶赴合肥查看地形,一边布防,一边探听越军动向吧。”
江进听说,又疑虑起来:“假若猜测有误,越军绕过合肥,反而攻打其他城池呢?”
我目光一闪:“我们这次要的也是一场声势浩大,既然将战场定在此处,就决不允许越军在他处决战!”
江原淡淡一笑:“好,就在此地。不论越军愿不愿意,我们帮他们做出选择!”
江进站起来:“等等!”他怀疑地看看我们二人,“我才是主帅。”
江原慢慢把他按下,正色道:“三弟自然是主帅,不过我们二人却是你幕后军师,为你准备最锋利的尖刀。将来三弟大获全胜,邀功领赏之时,我与越王绝不沾你半点便宜。只要于国有利,三弟理当从善如流,千万不可太固执。”
江进变了脸色:“那兵符……”
江原故意看我一眼,狡黠地笑道:“这有何难?兵符还在你们各自手中,需要调兵时,只要你与越王当场勘合,定然不会贻误战机。”
“这!”江进微怒,“皇兄,如此一来,我连调兵权都要与人合用,还算哪门子主帅!”
江原目光冷淡下来:“三弟,南营兵力是我南疆主力,已归越王麾下,他辛苦打磨数月,如今让给你用,难道不算让出兵权?调兵之时,他肯拿出兵符与你相合,难道不算将兵符给你使用?我们在这里研讨兵事,没有半分私心,皆因你能否全胜,关系我魏国全军士气高低,否则哪个肯在这里多管闲事?”
江进脸色涨红:“我并非此意。小弟虽然愚鲁,也知感念皇兄相助之心。只是若被父皇知晓,我这主帅的脸面……”
江原冷笑:“三弟过去与越军对阵时败多胜少,假若这次再输,颜面又在何处?”
江进激动地指向我:“那是因为——”他几次欲出口,最终想了想,还是无奈接受,“好罢!你们的兵,你们的地盘,只怕我强要了帅权,连一个营都指挥不动!只要打了胜仗,不辜负父皇期望,怎么都好说!”
江原面色缓和:“三弟终是明理之人,那么今夜准备一下,明天启程。”江进于是起身告辞,表情阴晴不定。
等他离开,我悄悄凑近江原:“太子殿下,多谢。”
江原猛然把我从桌上拦腰提起,夹在腋下往卧室走去,坏笑:“我不爱听虚言,还是用行动来谢罢!”
我一掌把他拍成猪头。
后几日,我与江原江进入住合肥,开始频繁派人踏勘合肥周围地形,选择最佳布兵之处。与这同时,关注越军的斥候营频繁传来信息。江原不知我与斥候营约定的暗语,只有问我情况如何。
我微叹道:“越军有两处的军队迹象明显,似乎正在向东北方移动,历阳军队反而动向不明。”
“哪两处?”
“汉口,九江。”我转向他,手指微微颤抖,“这两处各有我过去麾下军队五万,已奉命全部出动。”
“谁为统帅?”
我咬了咬唇:“宋师承!”
江原也不免吃惊:“难道,这次赵誊要借机将可能反对他的力量,一举消灭?”
我悠悠道:“看来,想要背后绞杀这支军队的不只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