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身周本就围满了越军,只是并不知谁是主将,攻击目标不一。乍听到梁王怒吼,都意识到他是地位尊贵之人,纷纷集中过来。梁王身边的亲卫将领拼命护持,逐渐向我这边靠拢。我将那魏军交给身边的从骑,命箕豹军一起掩护梁王等人撤退。冷冷抬起长击退近旁越军,等到梁王来到近前,我道:“请舅父随在我身后,趁我和部下撕开越军防线,你们一起杀出重围!”
梁王还是一脸愤怒:“不需你开路,本王照样能杀出去!”
我强按住怒火,冷声道:“这是什么时候?哪还容你像孩童一样耍性子!你不妨看看前后左右,除了我,谁来冒死救你!”一刺倒挥刀砍来的越军,拍马掉头,“若怕我害你,那就别跟来!”梁王倏然面色铁青。
我不再与他多言,与身边护持的箕豹军一同冲向箕口处。这时箕豹营几乎已全部冲杀进来,驻守越军不能再结成防线阻挡,只能以数十人相互配合的小阵形式与魏军混战。机不可失,我立刻命令身后亲卫展开纛旗。附近魏军看到统帅旗帜发出号令,都开始聚拢过来向外突围。
魏军落马的人数不断增加,很多人落马后便被越军打落头盔砍杀,然而更多徒步作战的越军就这样被汹涌而至的魏军骑兵践踏致死。细雨越下越密,我不断挥刺扫,雨水血水在地上越积越多,甚至觉得燕骝每踏出一步,就能溅起地上的血泥。
即将杀出箕口之时,忽听身后有惊声大喊,似乎是梁王出了事。我急忙回身,只见梁王那匹悍壮的西域马被刺中眼睛,一时疼痛难忍、暴躁如狂,将他甩下马来。越军见他落马,都好像看到至宝,纷纷群拥而上。他的亲卫将领崔平等人急忙挥刀上前护持,被越军的几名将领挡住。
我提重新奔回,途中终于与一名越军将领正面相对,他一见之下惊怒交加:“是你!”我目光一冷,长毫不留情地刺穿他胸膛。那将领直直倒下,还未气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头,眼神里透出深切的痛恨。我唇角紧闭,面无表情地握住杆狠狠向外拔,因为刺得太深,长居然拔不出来。
旁边越军见状都借机向我攻来,我松手放开柄,抽出流采连挥数剑,格挡住砍刺来的兵器,接着拍马向前跃出。身边近卫赶上来,递给我另一杆长。等到冲过层层包围来到梁王近前,他已经十分狼狈,头上金盔不知被谁打落在地,脸上须发纠结,全身血迹斑斓,正被一群越军围在中间。
梁王的亲卫都被四处冲散,无法近身保护,他只有独自挥舞长自保,却因怕拔时被乘虚而入,不敢真正刺出。我纵马挥向那些越军击下,一通斩杀才将梁王从包围中解救出来。梁王的数名亲卫也终于摆脱越军冲过来,人人筋疲力尽。
梁王问道:“崔平在何处?”
有几人目光同时一敛,似乎不知如何回答,顺着他们目光看去,恰见不远处越军正围住了一名落马将领。那名将领已然身中数矛,依然勇武难当,见越军似乎有放弃他重新向梁王这边聚拢之势,大喝着挥相拦。
梁王看清那将领面目正是崔平,便命身边亲卫去救,我急切对梁王道:“敌军凶悍,请舅父暂且与我同乘一骑,速速离开此地!”
梁王看也不看我:“本王不乘竖子坐骑!”话音未落,前一刻还在奋力拼杀的崔平已被越军砍中头颈,无头的尸身滚落尘沙,血涌如注,惊人魂魄。亲卫们见梁王固执,都急得下马跪地,请求梁王离开。
我也下马,恳切道:“意气用事只有全军覆没,舅父多年领兵,当知一将之误,累及千军!”
梁王重重哼一声,这才跨上了燕骝。我立刻翻身坐在他身前,肃然下令道:“箕豹营护持左右,都随我前冲,任何人不得回头!”又低声对梁王道,“甥儿只顾前行,舅父自己注意左右和身后!”说着双足一夹,燕骝闪电般向外冲去。
梁王勇猛不减,果真将越军击来的兵器一一挡住,终于在越军援军到来之前脱离险境。我带着梁王一直向北,直到离两军交战处越来越远,这才放缓了速度。我接下马鞍旁的水袋,反手递给梁王,冷淡道:“我军要全部突围恐怕还要等到明日,我们先慢慢向前,找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安营等待消息。”
梁王“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水,声音不再嘶哑,哼道:“再给我一匹良马,本王还能再杀他百人!如今却只有跟着你窝囊避战!”
我不应声,只是命箕豹营前面警戒,一面寻找合适的驻留之所。行了多时,有箕豹军来报道:“前方有道溪流岸边地形开阔,西北处还有山坡屏障。”我点头,命部分箕豹军先行前去准备。
果然很快见到一处小溪流从眼前淌过,箕豹军已经在半山坡上支起几座营帐。梁王也似乎舒了一口气,仿佛随意般对我叹道:“当年你父亲只在扬州撑了七日,本王却与越军鏖战了二十几日。难道今日越军,还不如二十多年前的凶猛强劲么?”
我勒住缰绳,静静看着前方道:“舅父此言何意?”
梁王语气加重:“本王的意思是,你不要以为此次救了我,就能改变我对你父亲的印象。”
我还是盯着前方,手指却渐渐握紧,过了一刻,忽道:“老匹夫。”
梁王声音一沉:“混小子,你说什么?”
“老匹夫!你以为我想救你?”我怒喝一声,将手中的马缰用力一收,燕骝突然前蹄腾空,将梁王甩下马去。我跟着飞身落地,冷冷道:“实在抱歉,舅父你脑满肠肥,太过臃肿,我家燕骝载不动你!”
梁王冷不防受此对待,起身大怒抽剑,却被他身边的亲卫按住,纷纷向我歉意道:“越王殿下息怒,我家王爷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还请海涵。”
我甩手转身,走到溪边清洗脸上的污秽。我这日穿着明光铠甲、白色战袍,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厮杀,战袍上溅满了醒目的红色血迹,肋下、手臂等处也都被铠甲磨破,渗出血来。我干脆脱了铠甲,坐到水边,笑着回头招呼箕豹军道:“你们也来洗洗!”箕豹军们发出一阵欢呼,也纷纷下马。
燕骝见到溪水,早就兴奋不已,见我不作指示,它便自行踏进溪中低头饮起水来,后面跟着的马匹们见状也都蜂拥踏进溪水。
细密的雨丝不知何时停了,天边云层渐渐被晕染成红色,一道斜阳铺射,水面上金光跳跃,如万点龙鳞在反光。我忽然想起江原的龙鳞剑,不由嘴角轻翘,朝溪水中的士兵问:“斥候营的人谁在?”
几个士兵闻言急忙跑来:“属下在,殿下有何指令?”
我道:“密信。”一人立刻从贴身处找出密封好的纸笔墨,我挥笔分别在几张纸上写了字,拿出火漆封印好,分交给其中三人,贴耳嘱咐道,“迅速赶去扬州交给皇上或太子。”斥候们听命离开,我起身为燕骝擦洗干净皮毛,然后踏过溪水上岸。
天快黑的时候,陆续有几队魏军循着旗帜聚拢来,裴潜和燕七的军队还没到,霍信那边也尚无消息传来。激战了一昼夜的士兵们从山上拾来潮湿的柴火,随着呛人的浓烟升起,开始在好不容易点着的篝火旁进食。
我正吃着东西,那名叫齐贵的箕豹军来到我身边悄悄汇报:梁王与手下军队在一起,似乎在密谋什么。我望一眼远远在一边的梁王等人,他麾下的军队陆续回来,现在已经超过我,假如他果真擅自作什么打算,还真的难以应付。
我站起来向梁王走去,齐贵立刻紧跟,我止住他,一人走过去。梁王身边的几名将领立刻停止说话,齐齐起身向我行军礼,独有梁王端坐不动。我紧盯住他:“不知道舅父在商量什么,可否也让甥儿这个副帅听一听?”
梁王显然怒气未消,睨视我道:“告知你也无妨,本王在与诸位将军商议退兵的事。”
我面色一冷:“舅父率领的是援军,不是一般军队!弋阳未下,胜负未定,何以谈撤军?你当初对皇上夸下的海口呢?”
梁王冷冷道:“有越王副帅在此,难道还需要本王么?”
我冷笑:“我只帅三万骑兵来助舅父突围,舅父独领十几万大军,却如何说得出让我留下独挡敌军,自己先行退兵的话来?您是不是极希望当年扬州之战的惨状在此重演,盼望甥儿像我父一般战死沙场?”
梁王猛然起身,怒道:“越王,你不要含血喷人!本王行得正坐得直,当年周韬死于非命,是他自己引来奸细,自食恶果,怪不得旁人相疑!你敢说,若不是君命在身,你不想公报私仇?”
我反而在篝火边坐下,平静地对梁王属下将领道:“我有事与舅父商谈,烦请诸位暂避。”那些将领会意,都远远退开。我捡起脚边树枝拨弄篝火,出神片刻,抬眼道:“舅父何必激动?甥儿也有许多话憋在心里,不如今日说开,也免得相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