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平静地承认:“殿下说的没错。你和江原都是心思敏捷之人,我只有不耍心机立刻动手,才有机会成功,否则很快会被发现船动了手脚。”他望着起火的大船,脸上分不清是快感还是解脱,“那艘船中灌了油,江原不久就会尸骨无存。为保证他赴约,有一点至少如他所愿,江夏军队的确将注意放到了这边,并不知道你们意在九江,魏军应能顺利实现合围。不过这对南越只是一时之痛,斩杀魏国太子,岂不是完全可以抵消丢掉九江和长沙的损失?”
“妄想!”我愤怒地大吼一声,抓起船中木桨,拼命划向已成火球的战船。被火光映亮的江面上,程雍的两艘船只正在试图靠近,而在远处营地待命的战船也迅速扬帆前来接应。我们有备而来,即使没料到宋然的毒计,难道便会轻易就死?
宋然用力抱住我,企图夺下我手中的船桨。他的话音响在我耳边,冰凉得阴森:“殿下!你救不了他,也根本不用救!他死后,你会发现自己身边一切如常,并非想象中那般非他不可。我们一起回到建康,我有把握助你登上皇位,替你平定天下!”
我猛地停止挣扎:“原来这就是你长久以来的目的?自从知道我还活着,你其实从未死心,就算我告诉你不愿再回南越,依旧一厢情愿地要帮我夺得皇位。因为这是你认为补偿我的最好方式,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就可以抹掉曾经的背叛,挽回失去的友情?”
宋然手臂收得很紧,许久才道:“过去我不多说,是因为还没有能力实现。殿下难道忘了我们曾经的宏图壮志?北上争雄,令南越一统天下……”
我心中难过,语气却很冷淡:“宋大哥,我不怪你当初射我一箭,也理解你总想回到过去。可是,你不觉得太贪心么?”我缓缓回首,冷笑,“曾经的那些理想,早就碎了!你现在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我不要皇位,更不需要你所谓的辅佐!我永远不会按照你的愿望回到南越,却要以魏人的名义征服这片土地!围困襄阳,水淹长沙,我在走什么路,你看不到么?”
宋然神色一滞,不觉将我松开。我不再与他多说,站上船头预备跳入水中,宋然又飞快上前来拉住我。我回身一剑将他逼开,不料他并不闪避,只是道:“游过去你也会死!”
我在急速摇晃的小船中站稳,寒声道:“只要能救他,我死又如何!可是宋然,他若死了,你只管等着我来割你的头颅!”
宋然浑身一震,似乎被什么深深刺中了内心,原本幽沉的眸子里多出一丝混乱茫然。要验证我的话一般,他举起手中重剑向我击来。我知道他用了全力,当下凝力于剑身刺他面门,趁他躲闪,又连刺数剑。宋然退了一步,却接着又上前,重剑并未指向我要害,只是始终缠住我不放。
江夏方向的船只已经闻讯赶来,我眼角的余光看到船头耸立的矛戈和森森密布的箭头,心中焦虑,手下便愈发凶狠。激战良久,船身摇晃更甚,我双脚猛地在船舷上一点,一个蛟龙翻身便向宋然猛击而下。宋然身体微微一斜,终于横剑自守,流采剑劈砍在他剑刃上,震得我半身发麻。
宋然目露震惊之色,随着冲力向后退去,只听得锵然刺响,他的重剑断为两截。而我在半空早已收势不住,流采剑直刺进宋然胸口,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两人一同跌入江中。水流迅速将我和宋然冲散,我知道那一剑不至致命,顾不上回头看他伤势,急急向上游游去。
大船已经被烟火笼罩,几乎看不见船身,我全身关节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硬,到附近时已觉筋疲力尽。不少魏军还乘着小船分散在水中搜寻什么,一艘载有箕豹军的向我靠近,他们看清是我,都激动万分,急忙将我救到船上:“太好了,殿下平安无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揪住一名箕豹军,觉得自己声音都变调了:“我没事!太子呢?”
他见我如此声色俱厉,迟疑下才道:“正在搜寻。”
“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消息?”
“起火时,船上越军特别凶猛,不少兄弟被他们缠住,无法跳水逃生,死在火中。有人说看到太子殿下落水,也有人说没有,程将军正传信给尚在下游的船只,叫他们注意搜寻……”
“江水流急,这怎么搜得到!”我指着下游赶上来的接应战船,“这些船,都没有一艘到起火船只上去寻人?”
箕豹军回道:“殿下……烟火实在是大,船中的油很多漏进江里,附近江面都起了火……”
我眉头紧皱:“别说了!快载我去找程雍!”箕豹军得令,立刻挥桨划向程雍所在的战船。就在此时,顺流而下的江夏水军也赶到附近,他们船只众多,很快便向魏军船只发起进攻。火箭频发,致使不少魏军战船局部着火,魏军逆流而上,也立刻放火箭反击。江面立时如同白昼,我看清越军主舰上高举着“宋”字大旗,知道是宋师承亲自率军前来,果然宋然为了截杀江原,将魏军主攻九江的情报都截住了。
“殿下!火箭密集,此时靠近战船危险!”
我牢牢盯住越军动向:“快些,危险也得上!”
火箭不住落入江中,箕豹军们都挥起手中长将箭打落,好容易才靠近程雍主舰。江浪不断撞击着船壁,小船若再靠近就会被卷到大船上撞得粉碎,我跳入江中,奋力游到大船一侧,攀住船上垂下的缆绳,终于登上甲板。只见程雍正在紧急下令船队散开,鼓声响起的同时,越军战船顺流直下,船载的拍竿击碎了附近魏军战船的甲板。
我大惊,不及喘息,奔到战鼓边抢下鼓锤,令战船紧追不舍,阻拦越军驶向下游,同时又命桨手向起火船只靠拢。箕豹军一马当先,迅速用钩拒钩住部分战船的船尾,与越军展开近身搏斗。
然而宋师承毕竟经验丰富,指挥身边数艘船都灵活躲开魏军拦阻,又仗着船身体积大,将挡在前方的魏军战船拍中数艘。他们围绕在起火船只周围,瞄准了附近江面。霎时间,漫天羽箭如蝗而下,还在驾小船搜寻江原的魏军大都中箭落水,江面上鲜红一片,不知道是火光还是血水。
我手中鼓锤落地,咬牙将身体靠在船舷的女墙上。宋然所指的游过来会死,想来便是此刻。利箭如雨,只要在那片水域中,哪里还有多少生还的余地?
在高处t望的士兵报道:“将军!九江方向燃起烽火,大军已成合围之势!”
程雍听了,疾步走过来,语气中也满是不安:“殿下……现在要怎么做?”
我厉声道:“程雍,你继续指挥!务必在此处拖延时间,阻止宋师承前去支援!”
“那太子殿下……”
“他当然没事!太子回来之前,你只管听我号令。”
程雍声音微微颤抖:“是!”
不久,负责t望的士兵又禀报:“九江方向燃起两处烽火,我军正在攻城!”
江中宋师承的水军似乎也得到九江的消息,开始试图摆脱魏军,向下游增援。程雍不住指挥魏军围堵,战线也不觉移向下游。
我翻身面向江水,喃喃道:“江原,你再不出现,我将你碎尸万段!”
故意等了一等,没有回应,只听见t望士兵在上方再次传信:“江夏方向有烽火燃起,韩王殿下率军登岸攻城!”
不少魏军战船在宋师承的猛攻下折损沉没,江面上又有不少落水士兵,其余船上的人急忙向水中抛下绳索营救。可是无论如何,大局已定,宋师承要么放弃九江,要么放弃江夏,南越企图反击魏军,并将之逼退的计划已经瓦解。
我无力地靠坐在船板上,眼角微微酸痛,趁人不注意,抬起手臂揉了一下。就听见有人问:“堂堂越王殿下,躲在这里哭?”我迅速抬头,只见江原扒着女墙艰难翻到船内,接着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歇气。
他外衣上被烧出不少破洞,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衣料中的水顺着甲板横流,不过除了形容狼狈之外,似乎没受什么伤。我呆了一下,立刻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抱住,江原浑身冒着寒气,也将我拥住,笑道:“你又以为我死了么?”
我紧紧地搂他不放:“没有,我在想你又耍什么阴谋,现在才爬上来。”
“嘿嘿,阴谋?”江原打了个冷战,将我推开一点端详,“我以为自己很狼狈,原来你也一样啊!宋大哥没有好好待你?”
我冷冷道:“再也没有宋大哥了,我用流采刺中了他。”
江原语气吃惊,可是神色淡定:“你把他杀了?”
“也许死不了。”
“嗯,留着好。”他仿佛漫不经心,又打个冷战,“冻死了,去舱里找件衣服换,你不冷么?”说着拉我起身,忽然有些焦虑之色,“不好,你就这样一直穿着湿衣服?”
我抬眼:“太子殿下,我们在与人交战,不是出来游玩。”
江原转转眼睛:“仗打完了。”
“没有。”我指向江中。
江原眯起眼:“看来宋师承打算保江夏!”他高声下令道,“程雍,传令收兵,让宋师承回去!”程雍等人猛然见到江原,先是大惊,后是大喜,立刻依令而行。
宋师承见魏军收兵,也不恋战,下令水军返回江夏保城。江原命人追上去高声问:“宋然死了没有?”
宋子睦在船头怒道:“我大哥伤势不劳贵军操心!”
江原握紧我的手,衣衫狼狈,风度翩翩地朝对面微笑:“既然没死,那替我问候宋将军,就说江原感谢他成全。”说完匆匆将我向舱内推。
我沉默地随他走进船舱,忽道:“不对,你是真的早有阴谋。”